乔一然回到市区的第二天音乐室就开门了，虽然还没轮到上课，但乔一然上午还是自觉的过去给自己安排上了练声。
年前艺考曲目和加试内容已经反反复复扣过很多遍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尽快找回感觉，进入状态。
音乐室前脚刚复课紧接着学校也临到开学日了，这边严景的补习班先一步发了复课通知，提醒高三冲刺班的同学在正式复课前一天下午记得要先过去一趟交作业。
乔一然不理解，作业为什么不直接在复课当天交，反倒还要提前跑一趟？
严景解释是因为老师要在开课前批阅完，提前总结问题，复课后就可以直接归纳讲解了，这样可以节省时间。
乔一然恍然大明白，不愧是高考特训班，代课老师也确实辛苦。
……
这天下午，严景去补习班交作业，乔一然和阿姨在家里简单整理了一下家务，即将收尾的时候阿姨突然提议说想要出去逛街，乔一然一时还有些意外…
“一然啊，想不想出去转转？”
“啊？”
“说起来阿姨也好长时间没有出去逛过街了，趁小景不在家，咱们娘俩出去逛逛街怎么样？这等学校一开学，你们俩一个东一个西，就又剩阿姨自己一个人在家了”
乔一然微微一笑：“好”
确实，阿姨身边多年没有什么朋友，平时想出去散散心也找不到人陪，严景这个儿子更是难担此重任…所以目前这个任务就只能交到她身上了。
……
街上，乔一然挽着阿姨不紧不慢的看过边上一家家店铺，但阿姨似乎都没有特别想进去细看的意思，乔一然适时开口道：
“阿姨，如果有看到喜欢的衣服我们可以进去试一下”
阿姨微微蹙眉，语气有些不自信，
“说实话阿姨这个年纪挺尴尬的，花枝招展的衣服肯定是不适合我的，但那些一看就是上了年纪的妈妈装我又不想穿…”
乔一然噗嗤一笑，逛街倒是把阿姨小女孩的一面给逛出来了。
“阿姨，不试试怎么知道适不适合呢？有喜欢的衣服我们就先试一试，说不定就很合适呢？逛街嘛，逛的就是喜好呀”
阿姨拍了拍乔一然的手背：“一然说的有道理！”
终于，阿姨在一个服装店外留恋了几眼后果断的拉着乔一然进了店，服务员热情满满的迎接上来，
“你好，喜欢的都可以试穿哦～想要什么款式我可以帮忙推荐的～”
乔一然礼貌微笑：“谢谢，我们先自己看一看”
“好的～有需要随时叫我～”
……
看了一圈下来，阿姨在两件衣服中徘徊不定，转而拿起这两件衣服面对乔一然，挨个儿在身上比划，
“一然，你觉得哪一个更好一点？”
乔一然一脸认真：“这样还是看不太出来，换上可能会看的更全面”
一直在一旁候着的店员也赶忙开口道：
“是啊，还是试穿一下才能看得出整体效果”
阿姨微微一笑：“好”
在乔一然的帮助下，阿姨分别把两件衣服试穿了一下，效果显而易见，第一件更时尚，显年轻，就是保暖性差一点，第二件算是保守型，较为板正，但是够保暖。
两件衣服的试穿乔一然明显感觉阿姨是更喜欢第一件的，只是可能还放不下年龄问题所以纠结不定…不过第一件的上身效果确实是比第二件要好的。
乔一然简洁的给阿姨总结了自己的看法，一旁的店员也跟着附和。正当阿姨考虑做选择的时候，店员开启了职业本能的自来熟，
“这是您闺女吧？长得真漂亮，又贴心还又懂事，您可真幸福，看来女儿随了妈妈，母女俩都这么有气质！”
乔一然不由一惊，刚想开口解释，阿姨竟先一步默认了…
“是啊，有这么贴心的小棉袄可不幸福嘛”
乔一然微微一笑没再否认。
“那您看您更倾向哪一个？我给您包起来”
阿姨询问的看了看乔一然，乔一然认真道：
“第一件上身效果会更好一些”
“那这样吧，也挺难选的，要不这两件我都要了”，阿姨转头对着店员道。
“好的，两件我可以申请给您打个折扣的，衣服嘛，买了总会用到的”
“嗯”
阿姨突然的果断是乔一然没有想到的，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店员方才那两句话的影响，阿姨此时看起来心情大好。
从这个服装店出来，乔一然紧接着就被阿姨拉进了旁边的另一家店，不过这家店明显是年轻人的风格，阿姨进这家店的意思是…？
“一然，看一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果然…
“阿姨，我不缺衣服…”
“女孩子怎么会不缺衣服呢？阿姨带你出来逛街，总要有点收获吧”
“有收获呀，阿姨的两件衣服”
“那是我的，现在该你了”，阿姨话音未落就开始着手翻看衣架上的衣服…
店员及时到位：“你好，请问想穿什么款式呢？”
阿姨指了指乔一然：“适合我闺女的”
“好的”，店员仔细打量一番乔一然，真诚道：“这边我们年后刚到了几件新款，您闺女形象很好，应该适合她”
阿姨二话不说跟着店员就去看衣服了，乔一然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来之前她根本没打算买衣服的，而且…阿姨现在给她买衣服也不太好吧…
“一然，快过来看看，我觉得这件看起来还不错”
乔一然走近小声嘟囔道：“阿姨，我真的不需要…”
阿姨似是没听见，拿起衣服就往乔一然身上比划…
一番折腾，最终在店员的配合下，乔一然来来回回试穿了三四件衣服…
两人盯着乔一然你一句我一句的点评此时穿在她身上的这件新款，讨论完阿姨还不忘问一问她的意见，
“一然你觉得呢？”
“我觉得…”
接收到阿姨的眼神后，乔一然想说出口的话到嘴边来了个大转弯，
“我觉得这件就挺好的…”
“好，那就这件了”
“好的！”
刚到没几天的新款这么快就出手了店员自然是打心底里开心的。
……
一圈下来两人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的也有点累了，刚好路过一个喝下午茶的地方，两人便商量着进去歇歇脚。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乔一然点了两杯果茶和一个水果拼盘。
等餐期间，阿姨喃喃感慨：“好多年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乔一然一时无言，阿姨这句话似乎包含了很多内容，她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话能来安慰阿姨，只能在一旁默默陪着。
阿姨眼睛看着窗外，话说给乔一然。
“你们现在呀，真真是最美好的年纪，特别是再过几个月，一旦步入大学，你们的人生就会进入另一个阶段，丰富精彩的生活就在眼前等着你们”
“阿姨的大学生活应该也是很美好吧？”
阿姨安静片刻，转头看向乔一然。
“是啊，那是阿姨这辈子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话间她们的茶水已经上齐了。
乔一然默默喝了一口茶。
“一然，有些话阿姨不知道方不方便问？”
“您说”
“阿姨之前有留意到一些小细节，所以大胆猜了一下，也可能是阿姨想多了，如果阿姨说的不对，你别往心里去”
“嗯”
“阿姨知道你跟奶奶很亲近，但是有关于爸爸妈妈的话题好像又比较排斥，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乔一然在阿姨开口第一个问题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她想要问什么，所以这会儿并没有太意外。
“没有误会，可能我的出生在他们的预期之外吧，比起我，他们更重视乔晟”
“不，一然，这一点阿姨作为母亲可以作证，不管是你还是你弟弟，都是你爸妈的心头肉，身为父母，自己的孩子是同样重要的”
“可是阿姨，天底下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一样的…”
“你有跟爸妈聊过这个话题吗？”
乔一然摇摇头，语气毫无波澜：“他们可能只会觉得我矫情吧，一直以来，爸妈的第一顺位都只是乔晟。就像，他们会在上了一天班后还坚持熬夜到凌晨只为给乔晟过生日，却从来不记得我的生日…”
阿姨心疼的看着乔一然一时无言。
“可是阿姨，这些现在对我来说已经不是问题了，这么多年过去我早都习惯了。说到底，我还要感谢那些不被重视的日子，有挫折自然就有成长嘛”
“一然啊，你没有不被重视，你是小景最重要的人，也是阿姨最看重的人，更是我们这个家中最为重要的一份子”
乔一然笑的温和：“我很庆幸，我还是幸运的”
“是我们幸运，是小景幸运，能遇到一然这么懂事的女孩子”
乔一然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不瞒你说，其实阿姨最开始是想要一个女儿的，都说女儿是小棉袄，阿姨就想要一个像你一般贴心懂事的小棉袄”
“所以之前家里收拾出来的那个小帽子…”
“是。这件事情就连小景也不知道，本来小景是有机会多个妹妹的”，阿姨轻轻叹了一口气：“刚怀小景的时候，阿姨期待是个女儿，结果一胎出来是个男孩儿。后来在小景一岁半，阿姨怀了第二个宝宝，四五个月的时候检查出来是女儿，当时听到是女儿的时候我觉得天都亮了，老天终于听到了我的期盼。可是好景不长，我的喜悦没能维持多久就被收回了…在胎儿五个半月的时候意外流产，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所以导致流产的意外是？”
阿姨静静的看着乔一然，用尽可能平淡的语气讲出了她最不愿回忆的过去。
“是小景爸爸。我们刚结婚没多久我就发现了他家暴的倾向，可是当时已经有了小景，我还抱着一丝侥幸，觉得说有了孩子他就不会再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可是我错了，有没有孩子对他的暴力没有任何影响…甚至我肚子里还怀着他的骨肉，他都能心狠的一并下手…”
“……”，乔一然握住阿姨的手。
“那个时候他一天到晚忙着他的事业，动不动就喝的烂醉回来。以他当时的能力还远远不够买下现在这栋别墅，我整日都是独自一人，在最开始那栋简陋的房子里，怀着身孕带着不到两岁的小景…可即便是这样，我还是心怀希望，可能是当时肚子里那个未出世的女儿带给我的力量吧，我总觉得上天还是留给了我一丝希望的。可是…终于在他一次醉酒之后，我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小景在房间里哇哇大哭，他就在客厅里对我拳打脚踢，我忙着要把卧室门关上，他以为我要反抗，从身后一脚踹在我的身上，我来不及反应，肚子先落了地，五个月的胎儿就这么硬生生的被…”
“阿姨…”，乔一然眼眶发红，这些痛苦的过往此时被阿姨极尽平静的诉说出来，让乔一然心脏揪扯的厉害。
“这些事情本不该对你说，站在阿姨的角度，实在是没办法理解偏爱自己子女的父母，另外跟你说这么多阿姨也是想让你知道，阿姨对你的喜爱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阿姨…我明白了”
“好孩子”，阿姨轻轻拍了拍乔一然的手：“自从小景带你回家，阿姨就觉得你一定是上天弥补给阿姨的礼物，所以啊，你的出现是我们的幸运才对”
“可是阿姨…”，乔一然有一点想不明白。
“你说”
“失去宝宝后您为什么不选择离开？”
阿姨苦涩的笑了笑：“为什么…因为放不下小景。我试图提过离婚，可是他爸爸挑明了孩子不会给我…当时的我没有工作，而他爸爸的事业正在上升期，再加上他人脉广，所以要真判起来，我没有赢的胜算”
“……”
“再加上…我根本无路可退…”
“什么？”
“一然你是不是特别不理解我为什么会嫁给小景爸爸？”
“嗯”
阿姨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茶，侧头望向窗外，眼神有些空洞，似是进入了一场梦…
“其实在和小景爸爸结婚之前我是有男朋友的，准确的说应该是未婚夫。我们是在大学认识的，他比我大一届，大一迎新是他接的我”，阿姨微微一笑：“等于说他在我入校一开始就进入了我的生活，碰巧我们又是老乡，一来二去联系的也就多了，他算是完完整整的参与了我的一整个大学时光。我们确定关系是在我大二下学期，他当时大三，还有不到半年他就要出校实习了，所以他着急忙慌的跟我表了白，生怕之后聚少离多我会被别人抢走…”
阿姨说着说着仿佛已经身在这段梦里，脸上若有若无的浮现一丝丝笑意。
“他对我很好，哪怕离校了，也要隔三差五的想办法回来见我，有时候是中午，有时候是凌晨…后来，我也毕业了，在同学朋友眼里，我们是大家公认看好的一对，身边所有人都说要等着喝我们的喜酒。他很包容我，从确定关系开始我们一次架都没有吵过，一切发展的都很顺利…一直顺利到在双方父母的见证下他跟我求了婚”
谈到此处还能看到阿姨眼底有关于二十多年前的甜蜜…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却又消失不见了，快到让人以为那只是错觉…
“求了婚那结婚就不远了，可是结婚需要新房啊，他虽然比我早工作一年，可是恋爱几年下来他承担了这期间的一切开销，包括大大小小的节日为我准备的惊喜…所以到头来我们两个加起来也并没有攒下多少钱。他的父母都是城乡的干部，我的父母也都是普普通通的教师，所以多少也都尽力帮我们凑了一部分，可是再怎么凑，离我们看中的那一套房子也还是差了一点。那段时间我们过的都是紧巴巴的，后来没多久，他说什么也不愿意我再跟着他这么吃苦了，然后他就开始拼命打工，想各种办法赚钱，白天正常去单位上班，晚上就去跑出租，周末还要赶场去兼职。我知道，这样下去他会累的…”
乔一然动容：“后来呢？”
阿姨回神，握住桌上的水杯反复摩擦。
“后来，他真的累了…那天凌晨1:02，他还跟我通了电话，说刚送完一个乘客，有点困了，我让他回来休息，他坚持说一会儿在路边简单眯一下，争取再送一单，两点就回来…”
说到这里阿姨的眼眶有些湿润，压抑许久的情感导致她的声音止不住的哽咽…
“可是他食言了，他再也没能回来…我等到两点…三点…等了一晚上，等来的却是医院的电话。他疲劳驾驶，在一个十字路口被一个大货车从侧面撞击…我到的时候他已经永远不可能再看我一眼了…”
乔一然抹掉自己眼角的温热，又伸手去擦拭阿姨脸上的泪水…
阿姨双手掩面，轻轻摇了摇头，而后深呼吸了几次，接着艰难开口道：
“他爸妈就他一个儿子，出事那天晚上他妈妈接受不了儿子离世这个事实，在医院哭晕过去好几回…他爸爸也是一夜之间白了头发…短短的一晚却是无尽的黑夜…我从此失去了我的爱人，叔叔阿姨失去了他们唯一的儿子。”
“……”
“后来，我长期抑郁，多次想随他去了，可是都被家人救了回来，他爸妈亲自跑到我的家里来安慰我…”
阿姨因为压抑哽咽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乔一然赶忙挪到阿姨旁边抬手环住她的肩膀，试图分担她的痛苦…
“他们明明失去了最爱的儿子，却还要反过来安慰我，跟我说他们从来没有怪过我，老两口哭着求我好好活着…可是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把自己逼的这么辛苦…如果不是因为我，他就不会半夜出事…”
“不是的，他不只是因为你，更是为了你们的未来，你们的未来里不只有你，还有他啊”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想通了。我不能死，如果我就这么随他去了那他爸妈怎么办？我残喘在世好歹可以代他尽一份孝……再后来我就努力让自己活过来，我开始工作，只要空闲下来就回去陪一陪叔叔阿姨。这样的生活过了两年，我爸妈觉得我独自一人这样下去不行，便拖人明着暗着给我介绍了各行各业的朋友”
“异性？”
“是。说白了就是想给我的后半生找一个归宿，可能他们觉得从过去走出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有一个新的开始吧”
“可是…”
“我的可是终究是拗不过他们的可是…我不愿再看着生我养我的父母整日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因为我，他们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那段时间，他们整个人消瘦的跟过去相比简直判若两人，所以我妥协了”
“妥协…”
“我妥协的后果就是遇到了小景爸爸。一开始只听介绍人说是做房地产的，将来肯定不愁吃喝。介绍人是了解我的情况的，所以我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那个时候我也没有心思多做了解，随口就应下了这门撮合，很快便领证了。婚礼没有大操大办，也就两家人一起吃了个饭，从相亲到结婚，双方父母一共就见了这么两次面”
“所以之前的事严景爸爸是知道的？”
“应该是知道的。我们结婚后我还是会隔三差五的给叔叔阿姨打一部分钱过去，不过我用的全部都是我自己的钱，没有动过他的一分一毫。可是有一次被他发现了，他就不许我再打钱给他们，我跟他争执，他就把我关在家里不许我再出去工作”
“所以他家暴是不是有这部分原因？”
“就算有，最多也只是他用来动手的借口，婚前他是了解我的情况的，如果真的介意，他完全可以不娶我。家暴只是他的本性使然”
乔一然点头，阿姨说的不无道理。
阿姨又缓缓喝了一口水，看着乔一然柔声道：
“所以一然，你现在能明白阿姨为什么从未阻止过你们吗？”
“明白”
“能遇到对的人不容易，能一辈子相知相伴更不容易，失去了便真的是终生都不会再回来了。阿姨是看着你们开始的，阿姨真心希望你和小景都能好好的”
“放心吧阿姨，我不会失去他的，我也不会让他失去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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