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记

孔璋

首页 >> 太平记 >> 太平记全文阅读(目录)
大家在看乱世小土匪【完结】萌宝:咱家狐仙是情兽我在大唐开盲盒朕真的不务正业半缘修道半缘君(GL)对弈江山猛卒大明之最逍遥太子血脉撒满世界东铎王朝
太平记 孔璋 - 太平记全文阅读 - 太平记txt下载 - 太平记最新章节 - 好看的历史军事小说

第四章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阅读记录

夜已深,子贡陷坐椅中,形容枯槁。

他脸上没有怒意……他从不展现他的怒意。

“……到最后,他就很激动的走了。”

按照公孙巨三的报告,今天下午,儒门再次对云冲波出手,但,效果却是出乎意料之的差。

今次的立场,是以“爱民”为说,指摘太平道的“天下太平”只是一个口号,但一旦起事之后,残民之毒,掠民之竭,比诸帝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至于操作上,是没有固定的说话人,而是由若干人交叉进行,每个人也是按若干条件事先精心选定,再施以暗示和影响,至于巨三自己,则同样呆在茶馆里,监视并确保谈话不要脱离方向。

由于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在说“心里话”,故,巨三相信,云冲波绝对看不出眼前是为他专门准备的演出。可,他却没有想到,只是刚开了个头,云冲波已经气愤的涨红了脸。

“这才是胡扯呢……太平道,太平道是真正为了百姓在打拼的,绝对不会残害老百姓的!”

对之有些愕然,但巨三本就设计有多套方案,很快的,他已引导几人先后举出一些自己所知道的例子,关于太平道的军队怎样与与民夺食,怎样驱民于渊,等等。

非常谨慎,虽然并不相信云冲波会知道多少史事,巨三仍然精心准备,这些例子中并无一件是假,更有很多是发生在北部诸州,希望以此来唤起云冲波的共鸣。

“可……他竟然举出了非常奇怪的例子。”

愤怒和激动,云冲波的说话断断续续,并且没有指出任何具体的地点。按照公孙巨三的理解,似乎,是在某个地方,太平道曾经为了不伤害百姓而采取了一种较为辛苦的作战方略,可,帝军,却毫不犹豫的把大量百姓推入深渊。

“好象是说,在当时,朝廷所用的战法对太平军的杀伤其实很小,倒是对朝廷自己的守军更有威胁,但同时,会连累到无数百姓。”

重重的拍着桌子,告诉巨三和其它那些人说,太平道为了不伤害百姓而努力克制自己,朝廷却只为了给太平道背上黑锅,就不惜让几十万百姓一齐送命。

“我告诉你们,这都是真的,绝对是真的!”

因为根本不知道云冲波在说些什么,巨三也就没法作出有针对性的反击,心中大乱的他,不再采任何攻势,眼睁睁看着云冲波走掉。

“他似乎对那个例子很有信心,并很强烈的指责说我们举的例子也都一样,都是朝廷栽赃栽到太平道头上的事情。”

声音中有一点沮丧,这并不是公孙巨三第一次独立的去“说话”,更不是他第一次失败,但,之前,却从来没有过这样莫明其妙的失败。

“栽赃么……”

声音非常平静,完全没有巨三那样的困惑,但在巨三听来,却觉得,在子贡的声音中,似乎有着隐隐的怒意。

“总之,你先退下吧。”

让巨三离去,子贡陷坐的更深了。

“……宰予,你竟然会走到这么远的地方?”

儒门极重“慎独”,数十年读书养气,让子贡在无人的情况仍然下保持着庄重冷静,但,一双如鹰目般的眼睛,却似要烧起来一样。

“就为了战胜我,连水灌石狗城的真相,也肯说与人听么?”

~~~~~~~~~~~~~~~~~~~~~~~~~~~~~~~~~~~~~~~~~~~~~~~~~~~~~~~~~~~~~~~~~~~~~~~~~

夜很深了,新月象刀一样,在云中无情的穿行着。月下,朱家堡依旧庞大、依旧威严,更添了几分神秘。

(该作什么呢?)

被安排和童仆们同住,待同伴们熟睡后,敖开心溜出来,预备对朱家堡有更进一步的了解。

(反正,我倒好象也有些作高级下人的潜质,把小姐伺候的很满意呢……就算是被抓到跑出来,应该也不至于就立刻踢出门外吧?)

说来很是荒诞,今天下午,敖开心贪吃的本性不慎流露,与阿服一场恶战,拼到两胃俱伤,却因此得到了朱子慕极大的好感。

“好小子,真是个好小子!”

重重的拍着敖开心,朱子慕笑得如花开一般,告诉他,自己最喜欢“硬气的男人”。

“当然你还不是男人,不过也一样,很好,很好!”

不明白“硬气”和“能吃”有什么关系,但敖开心却知道,这一战已使自己成为朱家堡的“名人”,也被众多仆役们视做小姐眼中的“红人”,而一战拼掉了阿服的气焰,更让自己成为所有下人眼中的“好人”或者说是“强人”。

诸多身份的复合,并非敖开心的自愿,但已让他的地位大幅提高,就如刚才,明明两名家丁看见了自己,却只是笑着挥一挥手,任自己小步跑向厨房的方向。

(唔,首先,一定要搞清楚那个“淫贼”是怎么回事!)

回想起那天,真是奇耻大辱,更使敖开心被帝象先抓到把柄,付出多项承诺,才使帝象先狂笑着答应会把这事情“按住”,真真一想起来,就咬牙切齿不已。

“混蛋,又出来了!”

伴随着突然扬起的喝骂和哨子声,刚刚过去的两个家丁匆匆跑回,脸上凶光四射,看上去着实很有杀气。

(嗯,这是怎么回事?)

一怔,敖开心却突然听到了让他心花怒放的喊叫声。

“不要乱……今天,一定要抓住这头淫鬼!”

(头?朱家的量词用得还真奇怪……)

嘀咕着,敖开心并没有随家丁们跑向出现骚乱的地方,而是沿着之前观察过的路线,快速的在花园中移动着。

(这么多人……我才不去凑热闹呢!)

找到一处高点,攀在树上,敖开心回复本来样子,目光炯炯,盯向家丁们正在包围的地方。

(的确很快……这个速度,是什么样的轻功啊?)

混乱当中,敖开心看得清楚,小小的黑影迅速出没窗间,快如鬼魅,疾若星火,甚至有一次,就在一名家丁的面前掠过,也只是让那人困惑的摸一提头,似乎在奇怪那里来的风。

(好家伙,虽然不知道长力如何,但方寸之间这个速度,至少我是作不到的……)

心下渐渐惊惧,更生疑窦,轻功练到这个地步绝非易事,按说足以成名立万,为什么会自甘堕落,作这种事情?

(而且,最重要的……为什么会被算到我的头上?)

仔细察看,也看不清黑影模样,但连自己都看不清楚,敖开心实难相信朱家有人能看出那人样子,和联想到自己身上。

(而且,这个个头,实在有些小啊……)

仔细看来,黑影的背上似乎还附有包袱样的东西,而随着他一次次破窗而入,那包袱更在变大,而每一次从某扇窗子中穿出时,更都会带来一阵怒骂。

(骂有什么用,骂能把人骂死么?)

冷笑着,敖开心微微伏下身形,开始移动向新的地点。

(这个包围,这个方位……我就不信你不从这边来!)

片刻后,似乎是满意了今天的收获,又似乎是害怕了越来越多的家丁,黑影蓦地停下,更似乎连身体也缩小了几分。

“小心,要跑了!”

家丁们显然已打出了经验,却无助于他们克敌制胜,缩小的身体骤然膨胀,更带来极高的速度,如一道黥黑光般,“哧”一声就从人群中疾飞出去。

“……追,一定要追到,不信它能跑到死!”

愤愤吼叫着,家丁们举着火把,追向黑光遁去的方向,而,同时,黑暗中的敖开心,则露出了冷冷的笑。

(狡猾的家伙,可惜……遇到的是我啊!)

眼光毒极,早看出对方用得是“惑敌”之术,根本不为所动,敖开心静静潜伏,直到猎物来至面前,方一跃而出,将早已折好的树枝重重挥下!

“混蛋……还我清白来!”

所求清白,但……收获到的东西,却是敖开心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清白”。

很精准到预测了对方退走的路线,也毫厘不爽的打中了那背着大包袱仍能高速移动的黑影,但,一击中的,敖开心却觉得,那手感,竟是非常奇怪,似乎无骨,却又似乎坚韧异常……反正,不太像是人身。

若只是手感奇怪点倒也罢了,左右,那重重的一击已令对方戛然而止,和身后的包袱一起摔落地上,但…,正当敖开心刚松了一口气,想要却掀看黑衣下的面目时,对方却是一阵剧烈抽搐,身形再度迅速涨大,跟着,竟然“扑”的一声,喷出满天黑雾!

(混蛋东西……太没有道理了!)

措手不及,被黑雾完全淹没,敖开心目不能视,但,止是传入鼻中的淡淡酸味,就足以让他明白到为什么刚才会有这样奇怪的手感,和这黑雾到底到底是什么东西……甚至,也联想到了自己为什么会被当成是“淫贼”的道理。

(只应该被人当成章鱼烧吃的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厉害了?!)

~~~~~~~~~~~~~~~~~~~~~~~~~~~~~~~~~~~~~~~~~~~~~~~~~~~~~~~~~~~~~~~~~~~~~

转眼已把黑雾挥散,双眼瞪圆,敖开心终于看清,对面地上竟是一只蓝纹章鱼,似乎被自己打得不轻,八只脚爬啊爬的,两只眼也晃了晃去,只或者是有成见在先,无论敖开心怎么看,都觉得那眼神不象无知禽兽,倒很有几分猥琐之色。

(这个……是专门炼制出来的“魔兽”,可,要是什么样的变态,才会去想办法培养偷女人内衣的魔兽?)

不得其解,更不知该怎么处置这头东西,敖开心抓着头,一时倒有点苦恼。

(难道把它抓起来,带给朱小姐说,这头章鱼我抓到了,与我无关……你要高兴,就烤来吃掉吧……唔,她虽然大条,也不会大条到这个地步吧?)

幸好,这问题自己提供了解决的办法,似乎是认出了敖开心,那章鱼忽一下从地上跃起,扑到他的手上,紧紧缠住。

“喂,你干什么……”

一句话没有骂完,敖开心已是哑然,接触到他手掌的同时,那章鱼已在迅速缩小、干枯,最终成为了一个小小的玩偶,躺在他的手上。

呆呆看着这只自己亲手买来,又亲手送给朱子慕的玩偶,敖开心突然蹲下,紧紧抱住了头。

“混帐东西……那有这样给人栽赃的啊!”

~~~~~~~~~~~~~~~~~~~~~~~~~~~~~~~~~~~~~~~~~~~~~~~~~~~~~~~~~~~~~~~~~~~~~~~~

火大的很,但也不舍得把这个玩偶丢掉,敖开心唉声叹气了好一会,才把那个玩偶收进怀里,一转头,却又对着地上那个大包袱皱起了眉头。

(这些个东西,该怎么处置……唔?)

蓦地警觉,周围的空气中,除却墨汁的酸味外,又出现了淡淡的血腥味,更在快速接近。

(这个地方,已接近到外墙了……有人要越墙进来!这些树……不是花园里的林子,是树篱!)

猝然转身,却已迟了,“碰”一声响,已有人翻身跃入,还没看清面目,已觉血腥气逼人,盖一身皆是血污,再细看时,竟是阿服!

这一惊非同小可,敖开心再想变身时,那里还来得及?却见阿服也是大吃一惊,戟指自己道:“你……那里来的小贼!”

(小……小贼?!)

正奇怪为什么不是“淫贼”,敖开心忽然想起,自己现下身上被喷满墨汁,面目难辨,阿服又只见过自己两次,倒也难怪认不出来。

最怕是被再骂上一声那个什么贼,这一下心中立宽,虽见阿服恶狠狠似要杀将过来,敖开心倒也不惧,正待逃走时,却见阿服扑至一半已然无力,呯然倒下,要不是敖开心接得快,怕不得摔个七荤八素。

“喂喂……你这算什么意思……你这样说昏就昏过去……我怎么办啊?!”

~~~~~~~~~~~~~~~~~~~~~~~~~~~~~~~~~~~~~~~~~~~~~~~~~~~~~~~~~~~~~~~~~~~~~~~~~~~~

“总之,阿服大姐一下子昏过去了,她的状况……不是太对,我只好来喊小姐您了。”

“什么,阿服!?”

短暂检查,敖开心确认了阿服短时间内没法醒来,但变回小童状态的他,也没法这样背着一个大人去找朱子慕,最后,是只好仗着自己的“得宠”去找朱子慕求救,自然,他也没忘了为自己圆谎,再三强调自己是自己看见“一个很可疑的黑人”,然后跑过去,才看到阿服躺在地上,不息人事。

“黑人?我管他什么黑白番仔!先带我去找阿服!”

日间,敖开心曾觉得朱子慕对阿服的戏谑有失尊重,更觉得这对主仆也许没有那么相得,但此刻,看着朱子慕的反应,绝不会再有任何人怀疑她对阿服是不是真正关心。

像被踩住尾巴夺走幼仔的母猫一样,朱子慕眼里喷着愤怒的火,脸涨得通红,很快问清了阿服的情况和所在位置,并立刻换上一身短打便装,从一处外表上封闭很好的窗子溜出小楼,也不管旁边的敖开心两眼快要跳将出来。

“你你……”

“你什么你,快带我去找阿服!”

找到阿服时,她仍在昏迷当中,而此时,敖开心更发现,看起来娇滴滴的朱大小姐,其实似乎是非常泼辣强悍的类型。

两下就找到阿服小腹上的伤口,并一把撕掉她的袖子,很快扎住伤口,将阿服整个人横到肩上,同时还能把敖开心夹在腰间,朱子慕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回到了自己的小楼,没有惊动任何守卫。

(喔,真不愧是武人世家的千金啊!)

但不止于此,另一件事,才真正令敖开心要暗暗皱眉:刚才,他并没有检查阿服的伤口,一方面,是考虑到男女授受不亲的顾虑,另一方面,是感到她的昏迷是来自其它方面,失血倒不很严重,这一点,在朱子慕为阿服处理伤口时也得到了证明。

(但是……不是她自己的血,那,她身上染得,是谁的血?)

敖开心的疑问,一时已得到答复,在朱子慕的急救下,阿服很快醒来,脸色苍白,神情憔悴,而在看清朱子慕之后,更似乎再撑持不住的立时崩溃,紧紧抱住朱子慕,大哭起来。

“朱晓材死了……死了!就死在我面前,我亲眼看着他死掉!死掉了!”

猛然绷紧,脸色僵硬的象是刚刚吞下一只苍蝇,似乎很想发怒和大叫,但朱子慕还是即时又放松下来,带着一种难以描摹的哀伤,轻轻拢住了阿服。

“没关系,不要紧,不要紧的,这都是小事体……阿服,你放松,放松一点,姐姐在这里,姐姐和你在一起……”

轻轻哄着阿服,帮助她放松下来,并慢慢睡去,此刻的朱子慕,完全没有了平日那种没大脑的风采,似突然成熟了十数岁一样,周身上下,都散发着温和而又慈祥的光彩。

但,这一切,敖开心已无缘看见,在朱子慕开始照顾阿服的同时,他已知趣的退出,当然……也还没有知趣到不去细听里面在说些什么。

(朱二死了……这个,这算怎么回事啊?!)

今夜的一切都是如此大出意外,以敖开心之干练精明,一时也要为之头痛,直到门又“哑”的一声轻轻打开,他才突然警醒过来。

(等等,按照世家戏的规矩,现在,应该是……)

一时间,敖开心觉得很荒诞,更已在考虑是不是要立刻回复自己的身体和力量,但,在他有作出任何动作之前,已听到了朱子慕如叹息一样,如此哀伤和好听的声音。

“小凯,今天的事情的确要谢谢你,不是你的话,那个逞强的傻丫头,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可是……”

“可是”之后的话,敖开心肚里已很有定数,但偏偏,他更希望自己没有猜到、没有猜对。

“……可是,有些事,是不能让外人见到的,所以……姐姐只好对不起你了,小凯。”

~~~~~~~~~~~~~~~~~~~~~~~~~~~~~~~~~~~~~~~~~~~~~~~~~~~~~~~~~~~~~~~~~~~~

秋已深,冬未至,风冷得象刀一样,将春光夏色片片收割,之后,是细密无间的万千雨线,穿梭来去,织染出枯黄无限。

动了一下头上的笠帽,蹈海眯着眼,看着不远处的建筑群,竟有些怯意。

……前来向白发人报讯,报知他们的独子已死,这样的任务,可以让任何勇者怯懦。

更何况,他所来的地方,并非什么寻常门户,而是称霸袁中多年的“天南林家”!他所要报讯的对象,更非什么寻常子弟,而是天南林家的当家主,林嘉鼎!

虽尚有数里路程,蹈海也能看见林家堡那被削作平展的后山,看见镌刻山石之上的四个大字。

“八袁九牧!”

~~~~~~~~~~~~~~~~~~~~~~~~~~~~~~~~~~~~~~~~~~~~~~~~~~~~~~~~~~~~~~~~~~~

“请北王用茶。”

与多数世家不同,天南林家自小天国起事以来,一向态度暧昧,虽然大面上也是力斥其非,暗地里却多有交通,因此上,在袁州已全为小天国所据的今天,他们仍能保有一定程度的地位和资源。甚至上,还有一些林姓子弟投入小天国,效力阵前。

尤其是蹈海,他力量觉醒之前,曾被帝军千里追杀,当时舍命相护的诸将当中,就有来自袁州的林家兄弟,也是为此,他一向都对林家有几分特殊的好感。

但,包括蹈海在内,小天国诸王当中,却没一个知道,二十二侯当中战功第一的林侯林凤先,竟就是林家长宗独子,林继宗!

林家书房当中,白发老妇奉上香茗,轻轻退开,坐在丈夫的身边。

“多谢北王专程前来,不过……犬子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

当然应该知道,小天国兵败韩中,北伐大军八成不得还乡,林、李皆战死阵前,蹈海仅得身免,这……已是两月前的事情,早已天下皆闻了。

但蹈海还是要来,因为,在舍命重创关虎林,让蹈海可以退走之后,奄奄一息的林凤先,告诉了他自己的身份,和希望他能够亲自前往林家堡,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父母。

“他们肯定已经知道了,但……我还是希望北王您能够去一次,您能够亲口告诉他们,他们的儿子,在最后时刻,仍然是一条好汉。”

因为这,蹈海伤势初愈便急着赶来袁中,但当然,这决定被多数不死者反对。

“派遣正式的使者就可以了,而且……长子加入小天国并成为重将,这种事情,林家也未必希望被传出来吧?”

长久在东南活动,青田相当熟悉袁明诸州的情况,并且,蹈海也承认他说的有理,可,这还是不能把他说服。

“北王,我建议你还是再休息一段时间,而且,你也不要系怀太多,求王的牺牲,自有其价值,北伐一役,我方所获远大于失……”

温颜相劝,但长庚一样不能说服蹈海。

“我明白你的意思,干王,但是……如果不是我,我们本可以收获更多,而失去更少。”

“北伐”一役,虽然蹈海军终告失败,未能实现突入冀州,引发民变,建立北方基地,逼迫帝京二正面作战的战略目标,但数万劲旅千里横行,将帝军腹中搅得乱七八糟,对帝军一方的后勤乃至士气都造成了沉重打击,使小天国在西起金州,北至袁州的漫长战线上压力大为减轻,更利用帝军围剿北伐军的变动,占得不少便宜。在长庚的估算中,经此一役,帝军元气受创,一到两年之内,都难以发动大面积的攻击,换言之,北伐军的失败,已为小天国赢来了站稳脚跟的时间。

至于“求王”,正是林凤先,身死之后,长庚再度提出“追封”的问题,今次已没有任何阻力,包括同样战死的定胡侯,也被追封为“请王”。

“如果我没有坚持已见,如果我没有去赴战约……嘿,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石狗城下的一战,显然对蹈海造成重大伤痛,默默的挥着手,拒绝掉他人继续讨论的意图。

“继宗他,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或说话呢?”

犹豫一下,蹈海慢慢摇头。

“求王的身子,我带回来了,现在正停在袁州境内,但……”

没有说出的意思,对方也能理解,毕竟,目前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林凤先的真正身份,而站在林家的立场上,似乎也未必愿意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情。

“谢谢北王。”

微微的欠着身,林嘉鼎询问了停灵的地方,并表示说自己会安排人手接回。身边,他的妻子一直静静坐着,不发一言。

这比蹈海想象中的情景要好很多,没有泪水,没有失控,但,这样的冷静,却更让他感到异样。

“我是父亲,但我首先是当家主,在为‘林家’作完谋划安排之后,我才能为‘儿子’来哀伤。”

似乎看出了蹈海的想法,林嘉鼎开口解释,依旧是几乎看不出有感情,始终是那种近乎冷漠或冷酷的冷静。

“继宗他,从小就有很多想法,想当好汉,想救世……所以,我一直都知道他会有今天。”

平静的作着分析,林嘉鼎认为,自己的儿子很优秀,但又没有优秀到可以突破林家先天限制的地步。

“在袁中,林家是条大鱼,但放眼天下,我们只是一条小鱼,别人一口就能吞掉的小鱼。”

“小鱼就该在池塘里呆着,想进江海遨游,就该想好后果。”

“至少,我现在很高兴,他虽然胡闹了几年,却没有连累到整个林家。”

微微的战栗着,蹈海实在没有想到,有人能够这样冷血的评论自己的儿子。

“我爹很冷漠,他不相信太平,不相信穷人和富人可以共存,不相信有所有人都开心的未来,他不相信,也不关心。”

“他只在乎林家,只关心林家,但我不这样想,我希望能有一个世界,让所有的人都过上好日子。”

“我离开林家,他不喜欢,我现在死掉了,他大概也不会悲伤。”

“对他而言,‘林家’是高过一切的,他从祖父手中承接了这个家族,之后,所有的精力就都用在了如何再把他传承下去。”

回想起林凤先的遗言,蹈海不得不承认,他对林嘉鼎的判断相当准确,但同时,他更感到微微的愤怒。这愤怒,竟使他说出了一些极不应该的说话。

“但是……你的苦心又有什么意义呢?求王经已战死,无论林家传承给谁,都和你无关了。”

一语出门,连蹈海自己也立刻感到后悔,可是,对面的林嘉鼎,却如林家堡后的石山般岿然不动。

“不……那不重要。”

“继宗不重要,我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林家’,天南林家的利益不要因这次的风波受到太大影响,和能够传承下去,就是我的目标,选择下一任家主的唯一原则,就是他能否继续守护林家,至于他是不是我的儿子,并不重要。”

说得话竟比蹈海更加残酷,林嘉鼎居然还能够微微的笑着,告诉蹈海说,实际上,林继宗的战死,倒让他去了一块心病。

“真得,对林家来说,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对小天国来说,因为林凤先的牺牲,无论如何都不会为难林家,而有此本钱,林家更可以作一些其它小天国境内世家所不敢轻易作的事情。

“比如说,和帝京暗地交通,输送情报,甚至为一些地下人员提供掩护,等等……只要我们不作得太过份,想来各位不死者就都还能容忍。”

但同时,这却会使林家在帝京的眼中得到不一样的地位,一些,其它世家可能要冒极大风险才能争取到的地位。

“只有这样,在小天国失败后,我们林家才能保有战前的利益甚至更进一步,而不会被那些来自北方的世家分食……”

“等一等。”

沉沉挥手,截断掉林嘉鼎的说话,蹈海阴森森的发问,以林嘉鼎来看,小天国似乎注定失败?

“对。”

声音不大,却是斩钉截铁,一时倒噎住了蹈海,之后,是呼一下站起来,瞳孔微微收缩。

“看求王面上,这一刀寄下。”

之后,他转过身,看向书房外面,面沉,如水。

“但……这只是对他。”

“北王啊,你可以杀掉我,你甚至可以在决斗中杀掉我方包括今上在内的任何人……但是,这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掀开帘子,公孙三省神色从容,踱步进来,完全无视蹈海的敌意。

“小天国必然完结,帝姓才会是最后的胜者,当然,那终结者可能是今上,也可能是帝浑天、帝东山甚至是你帝蹈海……但,不管是谁,小天国,一定都会完结。”

~~~~~~~~~~~~~~~~~~~~~~~~~~~~~~~~~~~~~~~~~~~~~~~~~~~~~~~~~~~~~~~~~~~~~~~~~

“有没有搞错啊,这算怎么回事?!”

抱着几乎要炸开的脑袋,云冲波咬紧牙,咝咝的吸着冷气,好容易才把疼痛压制下去。

梦回前朝已不知有过多少次,但,被这样强烈的冲击硬生生自梦境中扯回现实,这却还是第一次!

努力回忆,云冲波可以想起的是:公孙三省向蹈海直承,当初石狗城下一番波涛,皆出自他的布置。

“我知道你很谨慎,主力都放在高处,就算我们决水相灌,也伤不了筋骨。”

但,蹈海却没有想到,对方的图谋,并不在摧毁北伐军的“力量”,而是他们的“声望”!

一直都有防备,大水灌来,小天国军所受损伤不到两成,但大水入城,更横扫下游村寨,民众为鱼鳖者,何止十万!

本就是连环手段,决水灌城同时,帝京方已大肆宣传,动摇各地民众对小天国的支持,虽然也有及时作出反向操作,但大水灌城,受益者明明就是北伐军,以中立目光来看,终还是信着帝京多一些。小天国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将这些负面影响在已方治下尽可能控制消除而已。

早就知道决水是帝京一方的把戏,云冲波对之倒不奇怪,但,一回想起公孙三省那幽深无情的目光和毫无感情的说话,他的愤怒就一阵阵的向上涌。

“行大事不拘小节,如果北王对在下这样用计还有所心结的话,只证明您还未具备制霸天下的气量。”

“不要说‘无辜者的性命’与‘胜利’,就算是‘同志的性命’,与‘胜利’相比,也都不值一提。”

犹记得,蹈海终于不能忍耐,刀气流溢,将公孙三省两鬓的发丝削落,赤裸裸的表现了自己的怒气,和生杀在握的自信。

但这并不能吓到公孙三省,他依旧站得笔直,更流露出轻蔑之意。

“没必要吓唬我,北王,我敢一个人来见你,就不会怕死。”

“我,只不过想来告诉你一些道理而已。”

清楚记得当时蹈海体内的真气是如何激烈鼓荡,记得似乎连周围那些无生命的存在都开始在这压力下惊惶颤抖,但,到最后,蹈海还是深深呼吸,卸去杀意。

“说。”

~~~~~~~~~~~~~~~~~~~~~~~~~~~~~

(该死!)

激烈的头痛再度袭来,云冲波捧住脑袋,并用力的按着太阳穴,却没法稍稍减弱点这疼痛,身体抽搐,汗出如浆,直过了好一会,疼痛慢慢散却,他才微微的放松了身体,无力的躺平。

(这都叫什么事啊!)

一回忆到公孙三省的那些道理,剧烈的疼痛就会袭来,令云冲波什么也没法思考,更不要说从记忆之海中汲取自己的目标,几番努力都不能如愿,到最后,他也只好很无奈的承认现实。

(这部分记忆被封锁了……奇怪。)

试着跳过一些,云冲波发现,自己很容易就能记起之后的事情,比如,蹈海再次放过公孙三省,比如,他对林嘉鼎发出警告,明确表示说对林家和其它世家不会有任何区别,除非他能公开林凤先的身份和给其以尊重,比如,他起程返回小天国,并且带着一个古怪的目标……

(天下最强?!他立志要成为在天王和东王之上,在所有人之上的天下最强,但是……为什么?!)

~~~~~~~~~~~~~~~~~~~~~~~~~~~~~

(出什么事了?)

逡巡在朱家堡远处,时不时扫上一眼,帝象先满腹狐疑,却又无可奈何。

三更时分,快马蹄声骤起,惊碎掉禅智寺的宁静,来向留宿寺中的朱晓松传讯。

(不仅是他,朱家另外几支都赶来了……是出什么急事了吗?)

夜间跟踪至此,之后一直潜伏在侧,帝象先看到,从朱大到朱四各支的头面人物都已赶来,多是气喘吁吁,神色迷蒙,显然并不知道是为什么而来。

(总不会是那个笨蛋身份败露,被人抓起来了吧?)

眼见天色渐,帝象先终于作出决断,悄然离去。

(朱家不乏好手,那几个提亲的也都很麻烦,在没有头绪的情况下,不必冒险败露形迹……)

(反正,开心那个家伙命大的很,出不了事的!)

~~~~~~~~~~~~~~~~~~~~~~~~~~~~~

“……二叔死了。”

朱家堡内,最机密的议事场所,平日里,朱家上上下下,总共也只有不到十个人够资格在这里议事。

但现在,这里却挤满了人,每个也是在睡梦中被喊来,大多数脸上都有着惺忪的睡意……当然,那是在他们听到这句话之前。

“你说什么?!”

神色中透着焦虑,更每每有些“力不从心”的疲意流露,朱子森努力的维持着秩序,却压不住厅中越来越大的嗡嗡轰轰。

直到,那乌沉沉的柳棺被四名家人抬将进来,厅中才有了暂时的平静,之后,朱晓杰朱晓松朱晓枫诸人眼神一碰,便缓缓起身,招呼秩序,至于中心意思,却只得一个。

闲杂人等回避!

不一时,厅中已显着空荡荡的,还留在厅里的,只有朱子慕,朱子森,三朱,以及朱晓材的妻舅,便连符问道等策士谋主,也都知机退出。

“请各位在厅外稍侯。”

摆出最长者的威严,朱晓杰一边斥退诸人,一边已拉着脸,向朱子森道:“子森,不是为叔责你,这件事,你作得太孟浪哩!”

三朱向来不睦,但今次,朱晓枫却罕见的附和朱晓杰,点着头道:“大哥说的是,子森,你惊动这么多人,太沉不住气了。”

朱子森擦擦汗,恭恭敬敬道:“两位叔伯责得是,子森知错了。”

却又道:“夜来变起仓卒,小侄才浅,不足临急,故将各位叔伯尽数惊动,便是希望诸位叔伯来主持大事,末要乱我一府分寸……”一度话拍得颇为得体,三朱脸上便都略现和霁,虽仍是道:“再急的事也要沉住气,惊动这么多人,总不是好事,年轻人到底还要历练……”口气却都松的多了。

冷笑一声,朱晓材那妻舅道:“朱公子好生客气,但我妹夫突遭横死,按说该报官缉看,公子也不经忤作,就这样收敛来了,不太合适罢?”

此人姓胡,唤作胡桴平,出身亦是凤阳左近士族,但比诸曾经入主帝姓的朱家,当然差上就不止一两班,三朱哼一声,都不理他,倒是朱子森恭声道:“叔叔责得是。但小侄实有苦衷。”说着便走近棺木,微微用力,将棺盖移开,道:“几位叔伯请看。”

朱晓杰仍是第一个便到棺前,探头一看,“噫”了一声,便无动静,后面朱晓松朱晓枫心下好奇,一边走近,一边道:“大哥看出了什么……”却忽地也是一声低呼,再不说话。

这一下胡桴平心中愈奇,挤上来看时,却也不见什么希罕,只见朱晓材双眉微闭,平躺棺底,胸前一处伤痕,也不甚大,但血痕四溢,隐成爆裂之状,再细看时,似乎是从里面炸将开来。

“是从背后下的手?”

抬起头,见三朱皆沉着脸,如蒙严霜,仍是朱子森答道:“正是。”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时,却被朱晓杰一抬手阻断了,哑着嗓子道:“胡兄,请出外稍侯如何?”

很客气的将胡桴平“请出”,朱晓杰的脸已完全拉了下来,看看朱晓松朱晓枫,道:“怎样?”

冷笑一下,朱晓松此时神色倒已恢复如常,看着两人,慢慢道:“听说……还有个目击的在,何不喊出来问一问。”

~~~~~~~~~~~~~~~~~~~~~~~~~~~~~

被带出来时,阿服的脸仍是苍白的,一点血色也没有。

看到三朱的目光,她有着明显的瑟缩,而在朱晓杰要她说一说“发生了什么”时,她更如惊弓之鸟般,猛烈颤抖起来。

“我……我去给小姐挑颜色,结果,遇上了二爷。”

按照阿服的说法,她和平常一样,被带到内室去单独挑选,却没想到,朱晓材竟然也出现店中。

“二爷问我……问我一些小姐的事情,比如喜好什么的,我不说,他就骂我,还打我……”

听到这里,三人脸色都很难看,但也都没有开口。

“二爷还说,小姐再宠着我,又能宠几天,等和……和卜少爷成亲之后,就让我知道谁才是朱家主人……”

“老二他……好大的胆!”

一语说中心中最顾忌的事情,朱晓杰顿时大怒,若非面前是灵柩而非长桌,怕不早一掌拍下。

朱晓松朱晓枫一般也是怒极,只两人城府到底较朱晓杰深些,都不摆在脸上,只沉着脸道:“后来呢?”

“后来……房间里就突然又多了一个人,那个人……他动作好快!”

朱晓材并非弱者,敌袭的瞬间他也有所反应,但对方动作委实太快,他方想转身,已被一箭穿心!

“用得是箭……”

咬着牙,挤出这四个字,朱晓松看一看朱子慕,缓声道:“子慕……”却见朱子森躬一躬身,道:“子慕已查过了,阿服的伤势和二叔身上一样,对方应该是无意杀她,只是余劲未衰而已。”

顿一顿,朱子森慢慢道:“以小侄看来,这很像是‘断善恶’留下的伤痕,不知三位伯叔意下如何?”

~~~~~~~~~~~~~~~~~~~~~~~~~~~~~

凤阳朱家。

曾经入主帝姓的世家,各有惊人绝技榜身,在朱家,最著名的就是“九杀之箭”。是为明是非、辨真伪、断善恶、知美丑、晓黑白、定荣辱、别智愚、分成败、决生死九式,九箭射法,各有不同,或刚或柔,或疾或驰,尤以最后的“分成败”、“决生死”两式威力为大,号称“万军之中,一箭死生”。据说,当年凤阳朱家初代帝者帝绝皇逐鹿天下的时候,曾被敌军以四倍军力围攻大泽之上,便是仗着这一手神射,隔着数十战船一击射杀对方主帅,逆转战局,而终于能够席卷天下。

九杀之箭威力极钜,自然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练成,至少,连数十年前权倾天下,位至三公的朱温也只练成其七,四朱的天赋才具远远不如,除朱晓松练成五箭外,其余三人都只得其四,朱子森更是只练成三式,但……这“断善恶”一箭,却都已练成。

而,除他们五人之外,当今朱家得窥箭谱的不过十余,练至第三式的,则是一个也没有。

面面相觑,过一会,朱晓杰干笑两声,却是说不出的刺耳。

“子森你的意思……这个人……”

未尽之意,五人都明白的很,却忽听朱晓松闷声道:“大哥,不一定。”

他一直站在棺木旁边,仔细打量,此时突然伸手,探入朱晓材胸前伤口。

“你们看,这是什么。”

摊平手,满掌鲜红,当中,却有几点形状甚为奇怪的东西。

“这是……”

皱着眉,朱晓杰走过来,从朱晓松手上接过,朱子森和二朱也走过来,只朱子慕仍然一脸无聊,坐着不动。

“烛泪……”

正如朱子森说的,那是几点凝固了的烛泪,殷红如血,潜伏在朱晓材的伤口内。

“那一箭之力连老二的胸骨都给震碎,这烛泪没道理反而挨得住,所以,这是老二死后,才放进去的……”

问题是,什么人,会来作这样奇怪和没意义的事情?

一阵安静,几人眼中同时浮现惧意,一个缠绕朱家已久的传说,浮现胸中。

“烛泪……不,朱有泪……是他回来了吗?”

~~~~~~~~~~~~~~~~~~~~~~~~~~~~~

“回夫人,城北有人作乱,结果走了水,波及了咱们的两家铺子。”

区区两家商铺,就算都烧光也损失不大,管家真正想要汇报并得到指示的,是司马家是否要如以往般放粮安民。

“久字号的两家米行损失最重,储米几乎全被烧光了,虽然他们也没多少现货,但现在大家本来就紧张的很,因为这,一下又把米价推高了将近一成。“

身为本地最大的富商,司马家所能动员的人力物力,还在很多人的想象之外,以往,每逢春荒时节或是遇上灾害时,他们也时常释粮舍药,在历代司马家家主的训言中,这实在是“最划算”的一种买卖。在目前的情况来说,司马家甚至没必要放粮,只要自库中提取一部分存粮,平价投入市场,自然就能够平抑这次的恐慌。

“事件的起因,是官府缉拿太平道吗?”

据说,是因为城北永义里一带被人举报有太平道的信徒,不甚重视的官府,派出数名差役前去查问,结果却遇到意料之外的激烈反抗。

“不给活路的话,就一起死吧!”

三名差役被打死两名,余下一名跑掉,并招来了真正坚强的战力,一番围剿之下,这些道徒们果然不是职业军人的对手,但两眼赤红,高呼神祇之名的他们,在反抗以及逃窜的过程中,也造成了很大的混乱,被烧毁的商铺有半条街,近十家之多。

“……但是,太平道的人,好象不该是这种风格吧?”

提出疑问,并得到苦笑着的回答,确实不是。

“那些人是一贯道的信众,为首的道首只是一个骗子,绝没有想要造反的胆色。至于附从的人,更都是愚夫愚妇,不过欲求些世今世康响,来生富贵,并没什么大志。”

严格来说,这也算是“官逼民反”,值此稳定压倒一切的时世,更是足以招来严厉处罚的错误,所以,理所当然的,把握着话语权的官府们将错就错,诬指这些人本就是“太平乱匪”,更一不作二不休,将他们的亲人朋友也都缉考锻炼,务求“真凭实据”。

“总之,这些糊涂官子,肚里本来就草包的很,再遇上这样事情,大概也只能这样处置了。”

口气不敬的很,司马家每年在官府使钱,多时甚至有百十万钱,七成以上都是经这管家手里使出去的,因此上,他看待这些官员,向来就很少一般百姓的敬畏。

“可是……是谁举报的呢?”

蹙着眉,司马清发出疑问。按照管家的回复,这是一份匿名举报,现在官府还不清楚来源,以情理计,应该只是那个信徒得罪了人,大概也只是想象小小添些麻烦,现在看到闹出这样的乱子,自然是不敢出面的。

到最后,司马清并没作出决策,不置可否的,让管家退下。

“丫头,为什么要阻止我呢?”

本想依惯例作出安绥地方的努力,却被小音轻拉着衣角阻止,至于理由……

“因为……我害怕。”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真正的兵法,应该就是这样。”

起初也只是觉得是“适逢其会”,但细细用心,小音却突然感到心悸。

“你怀疑……?”

不是怀疑,而是认定,结合过往的一些事情,小音已认定,在背后操作这起风波的,应该仍是那阴骛老者端木,至于目的,则是为了进一步污化太平道的名声,并破坏掉锦官城中正常的人生秩序,进一步催化居民们对太平道的怨恨。

“所以,干娘,我不赞成咱们出手平复秩序……不管怎样,我都不想挡在那个人的路上。”

怔忡一时,司马清摇着头,提出疑问。

“不可能的……那些官员的确糊涂没用,但在这里积年为官,这么久下来,身边府中,那个不是咱们的人,不管那老头多厉害,要不让诸大世家知道,控制地方官员行事,都不可能作到。”

“但是……那些官员自己,也并不知道自己是在被人控制。”

相信端木所作的,不过是寄了一封信,但在这封信之外,却必须还有对人性极为深刻的洞察,和对当前局势的精准把握。

“兵法上说,围师必阙。给人以选择的空间,却实际上知道对方只有一条路走,并因之而作出甚细的布置。如果这是偶然,那很不幸,但如果这是人力安排……那么,就太可怕。”

犹豫一下,司马清仍是摇头,尽管见多识广,她却不相信,有人可以这样精确的“认识”和“操作”人心。但小音已坚定了自己的判断,更带着踯躅的神色,细细斟酌,寻找合适的表达语句。

“干娘……我的感觉,这次的危机,并非针对我们,但,这却可能是一个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危机,就算只是波及,恐怕,也会让我们付出很大代价。”

用非常委婉的语句,小音告诉司马清,基于这种不安,她希望对端木作出尽可能多的了解。

“可能会很痛苦,但……”

“丫头,你……想对我用‘水月洞天’?”

~~~~~~~~~~~~~~~~~~~~~~~~~~

小东湖。

已是夕阳,禅智寺后山脚下的这口小湖也被斜斜的日光染出了些些昏黄,波浪偶然一翻,粼光闪烁,如无数黄土播洒碧波当中,居然似有几分落寞。百步之外,山上松竹交错,被风吹得娑娑作响。

湖畔,圆形的石桌周围,放着四只鼓形的石凳,桌面上粗刻出楚河汉界,还居然摆了半副残棋,一般也是石质,也不知是谁忘下的。

苍白着脸,弃命卒坐在西向的石凳上,面朝湖水,却视而不见,只以一种木然的神情,逐只抚摸着这些刻工粗砺的棋子,里面眼光一闪,却又凌厉如刀。

“在下棋?”

忽地流出黯然的神情,却一闭目便已挤尽,待帝象先自他背后绕过,在南向石凳上坐下时,弃命卒的面部,已又是如石刻般的苍白而麻木。

“我是棋子……不是下棋的人。”

一滞,帝象先也不斟酌,便道:“当初,在瓜都,你其实有两条路走。”

木然看着他,弃命卒道:“我知道,但老大希望我跟你。”

“他让你跟我,而不是跟上云台……因为,他相信,我……”

指着自己的鼻子,帝象先慢慢道:

“我,可以让你作回人。”

“作回人?”

木然看他一时,忽然一笑,弃命卒拈起一枚“卒”来,向前一推。

“这里是马口,但马跳出来吃掉它,右面的车就可以沉下去,错将,杀棋。”

“棋胜了,卒却死了,但不怕,也不觉得痛。”

自怀中摸出一把连鞘匕首,黑乌乌的,凑到自己左手小臂旁边,轻轻一动。

明明刀未出鞘,明明还未碰到,弃命卒小臂却已绽开数寸长一道口子,肉鲜红的翻着,中间森然隐隐,居然已经见骨。

平举着手,看着自己的鲜血溢出,并且落下,染红石桌和石桌下的土地。弃命卒依旧木无表情,似乎那是别人身上的伤口。

“我知道,这‘应该’很痛,可是,我就是感觉不到这‘痛’,一点都不痛……”

“不怕,也不痛……人,会这样么?”

~~~~~~~~~~~~~~~~~~~~~~~~~~~~~~~

弃命卒已离去,只余下帝象先一个,背对山林,面向湖水。

(朱二死的很奇怪,但,现在却没有更多资料……)

微微感到烦燥,帝象先觉得,眼前竟比一片黑雾更加令人郁怒,明明每个人的本钱似乎都摊在太阳下面,却又似乎每个人的本钱都没法看清。这样的心情,在瓜都时,他也曾经感受。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看透这些古老世家的底牌,实在是麻烦呐!)

眼看阳光渐弱,帝象先沉吟一下,站起来,负着手,笔直的走向山上。

(没有资料……便用双手去抓他出来!)

风吹过,山林轻响,象是若有若无的口哨。

位于大夏中部,略偏北一些,这里主要的原生树种是马尾松和一些槐树与杨树,并杂生着很多平凡的灌木,但,自禅智寺建立后,僧人们便开始有意识的种植修竹,在目前来说,山上的竹林已经占到了相当大的比例。

虽冬,竹林仍然青翠,只泛出了些微弱的黄色,与暗黑色的松林混在一起,很是醒目。

帝象先已走到山林的边缘,站住。

深深呼吸,抬步,然后……他的速度突然加快,突入林中。

“出来!”

伴着低吼,他的右拳将粗一抱有余的松树自中击穿,白色的木屑飞溅,以及,一些暗黄色,似乎不该出现在树心的碎片。

松树被击破同时,周围竹林忽地无风自屈,更纵横交错有如枪阵,阵法所的,正在帝象先!

“出来!”

群竹攒刺同时,帝象先身子急伏,跟着腰一挺,以手支地,双脚飞动划圆,一阵蓬蓬碰碰的声音后,群竹尽被踢折,却又听扑扑乱响,地面迸裂,无数这季节根本不该出土的竹笋破土而出,来势之急,真如强弓劲弩。

唯,在踢断群竹的同时,帝象先已是双臂急推,退至空中,更顺势翻过身来,觑的亲切了,一脚踢在第一簇笋箭上。借着力,帝象先再度跃起,终于破林而出。

居高临下,帝象先一眼扫过,早看见右前方林中微有动静,一俯身,如大鹰般直扑过去。

“出来!”

~~~~~~~~~~~~~~~~~~~~~~~~~~

在与弃命卒会面时,帝象先已觉身后林中似有人窥视,但他自负艺高,竟索性遣走弃命卒,以身饵敌。盖朱二横死,已使事情发展向不能再一笑置之的方向,有过瓜都那种完全失控的经验,他也实在不能再坐等事态变化,等待新线索的出现。

有动静处去他不足十丈,几个起落,已扑到跟前,那人却似吓着了,竟不知逃。

(不对……)

堪堪已近,似乎伸手便可扣住那人,帝象先心中却忽生惕意,忽一个铁板桥扎住下盘,因去势太急,倒险些闪着自己。

“……嘿!”

一声冷笑,却非发自那人口中,而是帝象先的身后,猛一凛,心道:“上当!”,帝象先却不转身,只一沉肩,脚下蓄足力气,一面还盯着身前那人,防他暴起发难。

风骤急,吹出一片山涛,呼啸声中,前后两人都没动作,周围松竹却纷纷堰伏,今次已不是纵冲横刺,皆变作十分绵软,如藤蔓般缠将上来。上头松针竹叶纷纷蜕落,洒了一地。

动也不动,任它们捆缠上身,帝象先忽地瞑目,斥道:“破!”,立见身上白光绽放,竟是锐利如刀,立将这些松竹切割破坏,跟着左足在地上重重一顿,恍惚间似有蝠影闪动,潜入地中,见地面微微波动,那些松针竹叶似要浮动起来,却又纷纷坠落。

“咦……”

惊呼声响起,却是第三个方位,帝象先眉一轩,急拧身,重腿如雷,转眼已在林中踢开一条道路,势如猛虎,汹汹掩至。

“出来!”

~~~~~~~~~~~~~~~~~~~~~~~~

他对战经验极为丰富,既见对方精役草木,早想到那些落叶怕就是下一轮暗器攻击,早暗请“女土蝠”之力,一脚封下,果觉对方正潜运法力,要将满地飞叶催起,却被他中道击破,虽无损伤,却也失机,他此时已然看出,眼前那“人”面有木纹,姿态僵硬,实在只是一具靠在树上的木偶。

却那想,他方转身,那木偶竟也飞跃起来,左拳势比雷震,右掌疾如星火,半点不失,尽数印在帝象先背上!

(……糟!)

终明白到底堕入对方诈术,帝象先只觉背后那人力量极是浑厚,势如海涛,一浪又是一浪,转眼已破开自己护体真气,直攻五内。

(这个力量……不是幻术,不是齐野语!)

生死攸关,帝象先再不作任何保留,猛一躬身,背上衣裳片片碎裂,白气缭绕,凝为绳结模样,状甚古朴。

“给我……滚!”

大吼一声,白气绽裂,迅速消褪,却也将那人震到倒飞出去,一路上碰碰通通,不知撞断了多少树木。

“第八级上段力量……而且,御天乘龙法,你是什么人?!”

强行催谷退敌,也要付出甚大代价,对方被逼开同时,帝象先只觉双腿发软,更觉胸中剧疼,显然已受内伤。

(这个人,力量比我要差……还好)

微微喘息,帝象先未及回复体力,却听一声冷哼,正是一开始在自己后方发声的人。

(对,他们一直都是两个人!)

惊觉时,敌已近身,只觉背上一寒,汗毛乍起。本能的反手一掌,却劈了个空。便觉左颈处一阵痉挛,炸起无数鸡皮疙瘩。

“管他是什么人……第一莫作,第二莫休!”

~~~~~~~~~~~~~~~~~~~~~~~~~~~

太平记第二十卷完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CC读书(m.ccdushu.com)太平记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存书签
站内强推超市风云:美女老板娘的非凡日常八零再婚生双胎,嫁前夫隔壁六界之主绝代风华美人师兄和他的跟班师弟娇娇宝贝别离开,偏执太子哀求美梦成真:大佬她靠小道具通关穿越:超兽从狼族士兵开始凤凰传奇:歌手翻车,求我们出战轮回再世大筒木之神,从海贼开始网游之众神时代高考落榜,我靠捕鱼走向人生巅峰快穿:死遁后,撩过的主角都疯了小哑巴乖巧软糯,被残废大佬盯上糟糕!网恋对象是舍友怎么办?穿越六零,随军海岛养崽崽圣魂村神医极品小农民修仙高手在警局爆!冰凉凉的矜贵机长私下撩翻了
经典收藏三国之太史子义大明万户侯大唐:爱卿,您就出山吧!隋唐:开局杀隋文帝祭天逍遥小书生明末最强走私犯神医嫡女重生记三国:我乃马幼常横陈落魄秀才,开局自毁前程龙珠之鹤仙流崛起大秦之召唤群雄驻马太行侧三国之雄霸天下百里骨生花回到三国做强者系统:穿越,我用加特林反清复明道魂【完结】萌宝:咱家狐仙是情兽最强狼兵
最近更新包青天之谋反案我去投皇叔,吕布直摇头救宋:从捡三个皇帝开始穿梭异界之我来自现代世子威猛逍遥世子爷日不落大明:洪武人皇龙十一遗梦南国穿越大宁,开局觉醒狱神系统暮雪寒衣重生:黄天当立,大汉赴死豆一与媚灵军吾乃帝师质子无敌大明:开局驴车漂移,吓坏百官!大秦哀歌匠造大秦金兵南下,李世民重生救大宋软饭硬吃,崇祯拜我当大哥
太平记 孔璋 - 太平记txt下载 - 太平记最新章节 - 太平记全文阅读 - 好看的历史军事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