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湖畔,大柱握着鱼竿的手纹丝不动。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了,没有这么专注地做一件事。
鱼漂在水面微微颤动,他却视而不见,视网膜投影上正滚动着最新的物资分配和需求数据。他还是放不下工作。
“没有战争的日子,真得很好。”小七的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这宁静,蹑手蹑脚地靠近。她的手纤细而娇嫩,扶着大柱的肩膀。花裙子裙裾飘动,黑长发也随风飘扬,一阵清风和着淡淡的香水味扑面而来。
“是吗,你把我的鱼都给吓跑了。”
“才不信,我说话这么小声。”小七盘腿坐在他身侧的草地上,双手托腮望着湖面。
大柱嘴角微扬。小七是他退休时唯一带在身边的人类助手。
而虚拟秘书冰冰装配在自己的脑机中,虽然被设定为职业女性形象,但内核是万物互联。某种意义上,她是他在这个全面互联世界里最后的自留地。别人并不知道她的存在,包括旁边的小七。
突然,不远处的水草旁传来激动的声音:“大神,你是大神吗?”
大柱转头,看到一个中年男人也拿着钓鱼杆,正用增强现实的识别功能对着他扫描,他能感觉到那细微的数据请求脉冲像蚊蚋般叮咬着自己的隐私屏障。
对方头顶稀疏,眼睛因兴奋而睁大。今天他要赚到巨大的流量。
“你好,你也来钓鱼了。”大柱关闭了视网膜投影,让世界恢复成纯粹的自然。
“是的!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您!”男人几乎语无伦次,“现在大家都悠闲了,绿森林统一后,按需分配,大家都幸福起来,你居功至伟。”
“人民的力量,大家的功劳。”大柱打断他,声音温和但不容置疑。
男人讪笑着点头,却仍忍不住继续:“您是英雄,真的。那些年,绿森林有七个主要集群,二十多个帮派,天天打仗,死亡,屠杀,饥饿,贫穷,我们都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痛苦现在仍撕咬着我的内心。”
大柱记得每一个数字。记得每一声爆炸,每一个牺牲者的名字,每一次不得不做出的残酷抉择。这些记忆被完整储存在他的脑机接口中,清晰得像发生在昨天。
但如今在公开记录里,那段历史已被简化为“统一战争”四个字,配着几段经过剪辑的胜利影像。
“现在的世界很棒,对吧?”大柱突然问。
“太棒了!绝对是迄今为止最好的!”男人热切地说,“虽然网络上总有些抱怨。”
大柱拍了拍他的肩,从随身空间取出一块陨石——那是他年轻时在星际前线获得的纪念物。“留个纪念吧,谢谢你。”
男人受宠若惊地接过,数据请求的脉冲更加密集了,他在扫描陨石的成分、来源、潜在价值。大柱几乎能想象对方正在盘算如何将这个段直播加工成怎样的内容,在社交网络上获取多少关注度。
中年男人欲言又止。
“还有事?”
“您手下的一些士兵,他们多领了物资。”在大柱逐渐严厉的目光下,男人声音变小,但仍完成了这句话,“视频上都有,一整卡车的啤酒,他们在狂欢,浪费。”
大柱重新接入网络。无需搜索,相关内容已被推送到他信息流的首位。
标题刺眼:“昔日英雄的骄兵悍将?特权仍在继续!”画面中,穿着旧式制服的士兵正从仓库搬运啤酒箱子,卡车上的标识确实属于他曾经直接指挥的“元气空天战舰”。
评论区的情绪被算法精心调配,70%的愤怒,20%的失望,10%的辩护,恰好构成最易传播的配比。标签如,资源公平、特权清算、后战争时代,娇兵悍将,像病毒般附着在每条信息上。
大柱的目光穿透表象,追踪数据流向。视频上传者的Ip经过三次跳转,最终指向一个公共终端。但分享链中的关键节点,那些在最初半小时内将热度推上趋势榜的账户很复杂,来自各个阶层的用户,他调用自己仅剩的顾问权限,沿着数据溯流而上。
原来,自己的手下并没有什么违法的行为,只是视频被有意地合成,而另外有五个名字反复出现。
他们是张吉惟、林国瑞、林玟书、林雅南、江奕云。他们在采购评审名单中担任“独立委员”,在行政奖励中作为“获奖者”,在公益项目公示里是“受益代表”,在物资领取记录中变成“配送核查员”。身份千变万化,但数字签名中的底层编码模式完全一致,那是同一组AI代理在数据库中的虚拟人格。
也就是说,他们根本不存在。
“老演员了,而且还是虚拟的。”大柱低声说。
小七凑近:“需要我深入追踪吗?”
“你被限流了,记得吗?”大柱苦笑。
他35岁退休时,他所有人类助手的权限都被降级,小七的数据请求优先级甚至不如一个普通公民。
他直接联系绿森林星球人类文明顾问委员会。
通讯器投射出主任的半身像,背景是那间熟悉的环形会议室——他曾在那里主持过每天15次战略会议。
“物资领取视频的事,需要彻查。”大柱开门见山,“有虚假账户操纵舆论,背后可能有残余势力。还有虚假人物领取物资,破坏平衡。”
主任的虚拟形象微微后仰,一个被程序化模拟的肢体语言,表达着疏离。“我们会按程序讨论此事。”
“这很紧急。那些虚拟人格。”
“大柱候补顾问。”主任打断他,特意强调了“候补顾问”二字,“委员会有自己的工作节奏。您已经35岁,退休了,不必像过去那样,事必躬亲。”
通讯切断,大柱愣了一下。
他站在湖边,忽然清晰地感受到那个无形的牢笼,他曾参与设计的“新天网”系统,如今正温柔而坚决地束缚着他。每一次数据访问都被记录,每一次查询都需授权,每一个试图越界的举动都会触发警报。他成了系统的囚徒,被自己创造的秩序困在其中,没有权限追查到底。
“先生?”中年男人还在不远处观望。
大柱突然意识到,男人手中的陨石正默默发射着定位信号,那是他无意间留下的追踪器吗?不,是陨石自身的矿物成分与天网的环境监测网络产生了共振。在这个万物互联的时代,没有什么是真正“离线”的。
他重新坐下,看似继续钓鱼,实则将意识沉入更深层的网络接口。
冰冰有着万物互联系统。这是他保留的最后一张底牌:一段隐藏在脑机接口冗余区的代码,能够以极低速率、极高隐蔽性进行数据爬梳,像幽灵般穿行在系统的缝隙间。
五个虚拟人格的活动轨迹逐渐清晰。他们最近频繁出现在“文化记忆重构项目”的数据库中,纪念日“英雄授勋奖励分配记录”中,出现在“社会情绪分析平台”中,为特定话题注入情绪权重;出现在“统一纪念活动”的策划案里,将某些历史节点的描述进行微妙调整。
最终,所有路径都指向一个节点:用户名“风清云淡”,权限等级:顾问委员会三级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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