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灯虚影触额即没,融于眉心。琉璃心海的时间并未真的静止,而是被一股更古老、更本质的“存在”所浸染,变得粘稠而缓慢。亿万盏心灯摇曳的光焰定格在半空,像凝固的琥珀中的流火。琉璃海水停止了流动,每一道涟漪都保持着跃起的姿态。幽灯手中那吞噬光明的漆黑火焰,保持着张牙舞爪的形态,却不再跃动。
唯有李青眉心那一点“光”,在“缓慢”地绽放。
那并非肉眼可见的光芒,而是一种“显现”。是“有”对“无”的宣告,是“存在”本身在虚无背景上的凸显。它不照亮什么,因为它就是被照亮的“本身”。琉璃老人手中的八角琉璃灯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灯身裂纹如蛛网蔓延,每一道裂纹中都渗出淡金色的、仿佛拥有生命的“光之血”。他死死盯着李青,那万古守灯生涯沉淀下的、近乎石化的沧桑面庞,此刻裂开一道道缝隙,露出底下深藏的、几乎被岁月磨灭殆尽的惊骇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以身化盏,以魂为油,以心为芯……这、这是心灯禁法中最不可触的逆命篇!”琉璃老人的声音干涩,每个字都像从锈蚀的齿轮中碾出,“太初当年创此法,言其有违天道伦常,乃窃取造化、逆转生死之邪术,最终必将引火烧身,故封存于灯芯最深处,永不示人……他、他怎敢……”
“他当然敢!”幽灯冰冷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扭曲的、混合着震怒、嫉恨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慌神情,“蝼蚁窃天火,妄图成灯!此乃亵渎!是对心灯、对太初、对万古秩序最恶毒的亵渎!他必须被抹去,连存在痕迹都不可留!”
她手中漆黑心灯轰然暴涨,黑焰不再化作巨手,而是直接坍缩、凝聚,化作一道极细、极深、仿佛能贯穿一切概念与存在的“虚无之线”,直刺李青眉心!这一击,已非能量层面的攻伐,而是直接针对“存在”本身的否定与抹除!线所过之处,琉璃海水“消失”了——不是蒸发,不是湮灭,是概念上的“从未存在过”;凝固的心灯光焰“消失”了;甚至连那片空间本身“存在”的概念,都在被抹去。
然而,这道“虚无之线”在触及李青周身三尺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滞”。
并非能量护盾,亦非法则屏障。而是一种根本性的、逻辑层面的“悖论冲突”。
黑线在“抹除”李青“存在”的瞬间,遭遇了李青“本心”对“自我存在”最根深蒂固、最不可动摇的“确认”。这种“确认”,源于爷爷粗糙手掌的温度,源于村民质朴笑容的真实,源于清微道君严厉目光下的期许,源于璇玑仙子泪光中的信任,源于北冥海底万千兵解修士的决绝背影,源于这一路走来所见苍生的悲欢、所历世事的沧桑、所悟大道的曲折……是所有这一切经历、情感、记忆、选择所共同构成的、独一无二的“李青”这个存在的基石。
黑线在“抹除”,而李青的“本心”在“确认”。抹除与确认,这两个绝对矛盾的过程,在李青周身三尺的狭小领域内,同时、同地、以同等的“真实”发生着。于是,那里既发生了“李青被抹除”这件事,又同时发生了“李青确认自身存在”这件事。逻辑崩坏了。那片区域陷入了存在与虚无的叠加态,成了一个无法被定义、无法被理解、甚至无法被“观测”的奇点。
“虚无之线”僵在那里,进退维谷。它无法完成“抹除”,因为“抹除”这个行为需要一个确定的“对象”,而李青的“存在”正处于一种既被抹除又未被抹除的悖论状态。它也无法撤回,因为“撤回”这个行为需要一个确定的“起点”,而它自身的一部分已陷入那逻辑奇点,失去了“确定性”。
“这……这是什么道?!”幽灯失声,冰冷的嗓音第一次出现了颤抖。她执掌恶念、吞噬存在万古,见过无数诡异神通,却从未见过如此根本性地悖逆逻辑、颠覆认知的“道”。这已非术,非法,而是触及了“存在”本身的权柄!
李青无法回答。他也无需回答。
在心灯虚影彻底融入紫府的刹那,他的意识被抛入了一个超越时空、超越因果的奇异境地。他“看见”了“自己”。
不是水中的倒影,不是内视的经脉,而是剥离了所有外相、标签、身份、经历后,那个最本真、最源初的“我”。那个“我”无形无质,无善无恶,无悲无喜,只是一点纯粹的“觉知”。然后,这点“觉知”开始“经历”。
他“看见”山村稚童的李青,捧着药篓,眼中是对世界的好奇与对爷爷的依恋;他“看见”宗门覆灭的少年李青,跪在废墟中,眼中是刻骨的仇恨与无助;他“看见”背负道种的传人李青,在北冥海底仰望苍穹,眼中是沉重的责任与迷茫;他“看见”新生道场中的李青,面对混沌古神,眼中是决绝与包容……无数个“李青”,无数段人生,无数种情感,无数个选择,如同走马灯般流转。
每一个“李青”手中,都捧着一盏灯。
稚童的灯,焰心橙黄温暖,映着慈祥的笑与草药的清香;少年的灯,焰心猩红灼热,燃烧着灭门的火光与复仇的执念;传人的灯,焰心青灰沉重,压着万千性命与苍生期望;修行者的灯,焰心混沌朦胧,包容着光暗善恶、红尘百态……
而现在,所有这些灯,所有的“李青”,所有的经历、情感、记忆,都在向中央那点纯粹的“觉知”汇聚、坍缩、融合。
紫府内,混沌幼苗的形态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它不再是一株植物,而是化作了一盏灯的雏形——虬结的根系相互缠绕、融合,化作古朴厚重的灯座,深深扎入道基与生命本源;两片截然不同的叶子,一片萦绕微光,一片缠绕暗息,分别向上弯曲、合拢,构成莲花状的灯盏;那盏融入的心灯虚影,则悬于两片叶子之间,成为核心的灯芯;而幼苗主干与枝叶脉络,则延伸出万千细丝,如同灯穗,轻轻摇曳。
“原来……如此。”李青的“觉知”发出明悟的波动,这波动并非声音,却响彻整个意识空间,“心灯非灯,是本心映照大千。混沌非混,是万有归于一本。我所求之道,非是斩恶存善,非是化混为清,而是……见自己。”
灯芯,亮了。
没有光,没有热,没有通常意义上的“亮”。而是一种“显现”,一种“确认”,一种“存在”的宣示。当这盏以“本心”为芯的灯“亮”起时,琉璃心海中那亿万盏由众生心念所化的心灯,齐齐产生了共鸣般的“倾向”——它们存在的“意义”,仿佛突然找到了一个更本质、更包容的“归宿”,如同百川归海,如同星辰向极。
“不好!”琉璃老人最先从震骇中惊醒,他毕竟执掌善念心灯万古,对心念的流向最为敏感,“心灯归流,万念朝宗!他要成为新的‘心灯主’,不,是比心灯主更根本的……‘心源’!”
他再顾不得其他,猛地咬破舌尖,蕴含他万古修为与心灯本源的精血喷在即将破碎的八角琉璃灯上。“以我残躯,奉为灯油!心灯不灭,善念永存!归来!”
八角琉璃灯爆发出殉道般的炽烈光芒,那是琉璃老人燃烧自我存在发出的最后召唤,召唤琉璃心海中所有心灯归于他执掌的“善”之秩序。他要在李青彻底完成“心源”凝聚前,重新夺回心灯的掌控权!
然而,回应他召唤的,只有不到三成的心灯。且这些心灯的光芒摇摆不定,仿佛在“善”的秩序与李青那包容一切的“心源”呼唤间挣扎。
其余七成心灯,坚定不移地“倾向”着李青,或者说,倾向着他紫府中那盏正在成形的、混沌色、无光之灯。那盏灯对它们而言,并非“主宰”,而是“家园”,是它们所代表的每一种心念、每一段情感、每一份记忆都能得到包容、确认与安放的“源头”。
“为什么……为何会如此……”琉璃老人踉跄后退,八角琉璃灯的光芒因主人的道心动摇而急剧黯淡,“我执掌善念,沐浴纯善之光万古,为何众生心念……不选我?”
“因为你只有‘善’。”一个平静、复杂、仿佛由千万个声音重叠而成的语调响起。
声音来自琉璃心海深处,那盏最早炸裂的、如山岳般的黑色心灯残骸处。残骸中,缓缓站起一个模糊的身影。那身影由无数心灯碎片拼凑而成,每一片碎片都映照着不同的面孔、不同的眼神、不同的故事——有慈悲为怀却最终疯癫的老僧,有威严天下却孤独终老的帝王,有慈爱子女却因爱生怖的母亲,有才华横溢却痴恋成狂的诗人,有罪孽深重却渴望救赎的囚徒……
“你是……”琉璃老人瞳孔收缩如针,握着残灯的手剧烈颤抖。
“我是你斩去的‘执’。”碎片身影轻声说,千万个声音重叠,却不显杂乱,反而有种奇异的和谐,“你守灯万古,只取纯善之光,将一切执着、妄念、痴嗔、爱恨、贪惧……所有你认为不‘纯’的杂质,尽数斩出,镇于灯下,以为如此可得纯粹,可证大道。”
碎片身影转向琉璃老人,千万张面孔上同时流露出悲悯与嘲讽:“可你忘了,没有执着,何来坚守?没有痴念,何来深情?没有贪惧,何来进取与敬畏?没有爱恨,何来红尘?你斩去的,不是杂质,是‘心’本身的血肉!你所守护的,只是一具剔除了血肉、只剩下苍白骨架的‘善’之空壳!这样的‘善’,如何承载众生纷繁复杂、鲜活滚烫的‘心念’?”
碎片身影又转向李青紫府方向,千万双眼眸中映出那盏混沌心灯的虚影:“而他,容纳了一切。善是他的灯油,恶是他的灯焰,执着是他的灯芯,痴念贪嗔爱恨是他的灯盏纹饰,红尘百态、众生心念是他灯焰跃动的风……他容纳了自己的全部,于是,他能容纳这一切。所以,心念选择他,不是因为他更强,而是因为他更‘完整’,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荒谬!可笑!”幽灯厉声打断,她的声音因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而尖利,“心就是心,要什么完整?恶就是恶,要什么包容?吞了你,吞了他,吞了这心灯界,我便是唯一,便是完整!”
漆黑心灯彻底爆发,不再是一道线,而是化作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虚无之潮”,向着李青、向着碎片身影、向着琉璃老人,向着整个琉璃心海席卷而来!她要抹除这一切“不纯粹”,要以绝对的“恶”与“虚无”,吞噬所有,成就唯一的“我”。
黑潮淹没了碎片身影,身影在虚无中溶解,千万张面孔化作叹息。黑潮淹没了琉璃老人,他残破的八角琉璃灯发出最后一声哀鸣,彻底碎裂,化作漫天光点,但光点中,似乎多了一丝解脱。黑潮最终,吞没了李青。
但在那吞噬一切的“虚无”中心,有一点“存在”始终不灭。
那是李青紫府中的灯,是以“本心”为芯的灯。
灯芯越来越“亮”,不是发光,而是“显现”出被黑潮淹没的一切“存在”过的痕迹。它显现出琉璃老人万古坚守的寂寞与最终一刻的动摇与醒悟;显现出幽灯被镇压万载的怨恨、不甘以及对“纯粹”扭曲的执着;显现出碎片身影所代表的千万执念的挣扎、眷恋与不甘;显现出琉璃心海中每一盏灯背后,那或喜或悲、或爱或恨、或执着或洒脱的鲜活生命与情感……
“我看见了。”李青的声音,穿透了“虚无”的包裹,清晰地响起。不是用耳朵听,而是直接在“存在”的层面回响。
他睁开了“眼”。
眼中没有瞳孔,只有两盏静静“燃烧”的灯。左眼灯焰澄澈如琉璃,倒映着晨曦、微笑、守护、牺牲、一切温暖与美好,那是“善”的显化;右眼灯焰幽深如永夜,沉淀着黑暗、痛苦、背叛、贪婪、一切冰冷与丑恶,那是“恶”的包容。而在双眉之间,眉心祖窍之处,一点混沌色的灯芯虚影正在缓缓凝聚、稳定——那是超越善恶二分、统摄一切、回归本源的“心”之源头。
黑潮在触及他目光的瞬间,开始了“倒流”。
不是被能量击退,不是被法则排斥,而是被“看见”,被“承认”,被“接纳”了。构成黑潮的,是无数被否定、被压抑、被恐惧的“恶念”与“虚无感”。当它们被李青那包容一切的目光“看见”,当它们被承认“这也是心的一部分,也是存在的一种形态”,当它们被接纳进那混沌色的、包容一切的心源之光中时,它们就不再是外来的、需要被消灭的洪水猛兽,而是迷途知返、终于找到归处的游子。
黑潮倒流回幽灯手中的心灯。那盏漆黑的心灯开始剧烈颤抖,颜色迅速变化——从纯粹的、吞噬一切的墨黑,渐变成深灰,再变成灰白,最后……灯焰的核心,竟透出了一点微弱却坚韧的、橙黄色的光。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当“幽灯”还不是幽灯,只是心灯界诞生时,从太初道尊“本心”中剥离出的那一缕懵懂“恶念”时,曾无意中感受到的一丝……属于“太初”的、对苍生复杂难言的温情。这丝温情被镇压、被遗忘、被扭曲了万古,此刻,在李青包容一切的“看见”下,重新显现。
“不……这不可能……这不该……”幽灯看着自己手中变色的心灯,看着灯焰中那点橙黄光芒,冰冷的面具彻底崩溃,露出底下茫然、无措、甚至有一丝恐惧的神情。那点光,像一根针,刺破了她以绝对之“恶”构建的、坚不可摧的自我认知。
“没有什么不可能。”李青向前踏出一步。脚下凝固的琉璃海水自动涌动,凝结成一盏盏虚幻的灯盏,托起他的脚步。他走向气息萎靡、道心近乎崩溃的琉璃老人,走向茫然无措的幽灯,走向那正在消散的碎片身影虚影,走向这琉璃心海的每一个角落。
“善与恶,光与暗,执着与放下,痴嗔贪恋,爱恨情仇……都是心海泛起的涟漪,都是生命留下的刻痕。斩去一半,心便残缺;否定一面,道便偏颇。”李青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直指本源的力量,“心灯界,不该是善念的囚牢,也不该是恶念的坟场。它应是万心归处,是众生一切心念——无论光明还是阴影——最终都能得到安放、理解与超越的……家园。”
话音落尽,他紫府中那盏以“本心”为芯的混沌心灯,彻底成形。
灯成的刹那,琉璃心海“沸腾”了。
并非物理的沸腾,而是“存在”层面的共鸣与欢庆。亿万盏悬浮的心灯,无论先前倾向琉璃老人,还是早已倾向李青,此刻齐齐脱离了海面的束缚,化作亿万道颜色各异、气息不同的流光,如同倦鸟归林,如同百川入海,飞向李青——不,是飞向他紫府中那盏刚刚成形、包容一切的“心源之灯”。
每一盏心灯的融入,都让“心源之灯”的灯焰明亮一分,灯身凝实一分,散发出的那种包容、温暖、确认一切的“心源之光”便壮大一分。这光不刺眼,不灼热,它只是静静地“在”那里,照亮一切,包容一切,确认一切存在的合理性。
琉璃老人手中彻底破碎的八角琉璃灯,那些碎片没有消散,而是在“心源之光”的照耀下,如同融化般重组、凝练,最终化成一盏全新的、小巧玲珑的琉璃心灯。这盏新灯,光芒温润中多了一份坚韧,纯净中多了一丝沧桑,更重要的是,灯身上浮现出细密的、仿佛岁月与经历刻下的纹路——那是“人气”,是鲜活生命留下的印记。琉璃老人怔怔地看着掌中新灯,两行清泪无声滑落。守了万古的“纯善”,斩了万古的“杂念”,到头来才发现,自己守护的只是一具空壳,斩去的却是心的血肉。而这具空壳,在真正“完整”的心光映照下,才焕发出应有的、真实的生命力。
幽灯手中那盏变色的心灯,七彩流转,灯焰中心那点橙黄光芒稳定下来,成为灯芯。灯光不再冰冷吞噬,而是变得复杂、深邃,有恨的凛冽,有执的灼热,有悔的黯淡,也有那一点橙黄带来的、微弱的暖意。她看着手中的灯,又看看李青,眼中冰冷褪去,只剩下巨大的茫然与无措。她是“恶”的化身,可如果“恶”中也能找到一丝被遗忘的“暖”,那她还是纯粹的“恶”吗?她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那由千万执念碎片构成的身影,在“心源之光”中渐渐淡化,千万张面孔上却露出了释然、解脱、甚至欣慰的笑容。他们的执念并未消失,而是被“看见”,被“承认”,被“包容”,融入了那盏“心源之灯”,成为了灯焰中一抹独特的色彩,灯身上一道别致的纹路。存在过,执着过,便是意义。
“现在,”李青的目光,越过琉璃老人,越过幽灯,越过正在融入“心源之灯”的亿万心念流光,投向了琉璃心海的最深处,“该结束了。”
那里,在“心源之光”普照、亿万心灯归流的影响下,琉璃心海的海水开始剧烈旋转,形成一个巨大无比、深不见底的漩涡。漩涡中心,并非海水,而是空间本身在扭曲、坍缩,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从“心”的最深处、从一切心念的背面,被强行“拖拽”出来。
漩涡中心,海水、空间、光线、乃至“存在”的概念,都被撕开一道巨大的、不规则的裂口。裂口中,并非黑暗,也非光明,而是一种绝对的、连“虚无”都算不上“空”。从那“空”之中,缓缓升起一扇“门”。
一扇无法形容其材质、无法描述其形状、无法界定其大小的“门”。它仿佛由无数心灯燃烧后的灰烬凝结,又似由最纯粹的“不存在”雕琢而成。门扉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裂痕与灼痕,仿佛经历了无法想象的冲击与战斗。门楣之上,两个扭曲、古老、仿佛用“概念”本身镌刻的文字,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气息:
归 墟
“心灯界的背面,就是归墟之门?”碎片身影最后残存的意识发出恍然的叹息,“原来我们守了万古,守的不是心灯,是门……守的,是关押在门后的……”
门,正在缓缓打开。
没有铰链转动的声音,没有门户开启的景象。那扇门的“打开”,是一种“概念”上的“开放”,是“封闭”这一状态的“否定”。门缝之中,涌出的不是物质,不是能量,甚至不是黑暗或光明。涌出的,是“无”。是连“虚无”这个概念都“无”的、“存在”本身的绝对反面。
在这“无”的冲刷下,琉璃心海边缘开始“消失”。不是被摧毁,而是“存在”被抹去,仿佛那里从来就没有过琉璃心海,没有过心灯,没有过一切。这种“消失”是无声的,是绝对的,是逻辑的终结。
而归墟之门后,在那片连“无”都算不上的绝对背景中,缓缓“浮现”出一双“眼睛”。
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眼睛。它没有颜色,没有形状,没有大小,甚至没有“看”这个动作。它只是“在那里”,而它的“在那里”,就意味着“被看”的对象的“存在”受到了最根本的质疑。目光所及之处,“存在”本身开始松动、模糊、仿佛随时会崩解成毫无意义的背景杂音。
在这目光落下的瞬间,李青紫府中那盏刚刚成形、光华大放的“心源之灯”,灯焰……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不是畏惧的晃动,是“确认”的晃动——确认对方那绝对“无”的本质,确认彼此之间根本性的对立,确认这场或许从太初道尊斩出心灯、或许从更久远之前就已布局、跨越了万古时光、牵扯了无数因果命运线的惊天棋局,终于到了面对面的、最终的时刻。
“你,终于,来了。”
一个“声音”,或者说,一种“信息的直接呈现”,在每个人的“存在”中响起。它没有音调,没有情感,没有来源。就像你突然意识到“我存在”一样,你“知道”了这个信息。它不是在“说”,而是在“定义”。
琉璃老人、幽灯、以及那些尚未完全融入心源之灯的心念流光,所有还保有独立意识的存在,在听到(或者说“意识到”)这信息的刹那,彻底“凝固”了。
不是被力量定身,而是他们的“存在”被暂时、局部地“否定”了。在这一刻,关于“琉璃老人”、“幽灯”等概念的存在基础被动摇,他们陷入了“既存在又不存在”的悖论状态,无法思考,无法行动,甚至无法感知到自己的“无法思考与行动”。
唯有李青,还能“动”。
因为他的“心源之灯”在燃烧。心源之光照耀之处,“李青”这个存在的概念被牢牢锚定、确认、守护。灯光所及,便是“存在”的疆域。
“你,是谁?”李青“问”。他的“问”也非声音,而是一种存在的“锚定”对另一种存在的“质疑”,是“有”对“无”的探寻。
“我?”那“信息”似乎“停顿”了一瞬,仿佛在理解“询问”这个行为本身,“我是门的这一边。你是门的那一边。我是要被关起来的。你是来关门的。如此而已。”
“归墟魔神?”李青的“存在”凝聚出这个太初道尊留下的名号概念。
“魔神?那是太初给我的标签。他斩出善念为灯,镇于此界之表;斩出恶念为锁,封我于门之后。善会伪,恶会变,锁会锈,灯……会灭。”信息的传递平淡得像在陈述与己无关的事实,“你看,善念所化的守灯人,差点将灯炼成私物。恶念所化的镇锁者,差点被锁同化。而现在,灯与锁,似乎都要被你……收走了。”
门缝,又开大了一分。
李青“看”清了门后的“景象”——如果那能称之为景象的话。
那是一个“点”。不是空间中的点,是逻辑上的点,是“有”与“无”的绝对界限,是“存在”与“不存在”的交点,是万物的起点与终点,是悖论本身。在那个“点”上,太初道尊的虚影正在兵解,化作光点镇压着什么;在那个“点”上,琉璃老人正接过心灯,眼中闪过第一丝偏执;在那个“点”上,幽灯正从心灯中分化而出,眼中满是怨恨;在那个“点”上,无数心念正飞入心灯界,化作一盏盏灯……那个“点”,是万事的“因”,也是万事的“果”,是这一切的源头,也是这一切的终结。
是归墟之门后的“真相”。
“太初斩我,非因我为恶。”信息继续传来,“因我即‘无’。我是一切‘存在’的背面,是一切‘有’的绝对反面。只要一物尚存,我便同在。他关不住我,只能将我关在‘心’的背面——以心念之‘有’,囚禁存在之‘无’。然,心念会变,故我终将归来。一如当下。”
又一道门缝,无声裂开。
李青紫府中的心源之灯,灯焰疯狂摇曳。他感到自身“存在”的根基正在被撼动,有一部分“存在”的概念,正在被那门后的“无”拉扯、稀释,仿佛要流向门后,成为那绝对“无”的一部分,成为“从未存在过”。
“你,要,吞,噬,我?”李青的“存在”凝聚出这个意念,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是“有”对“吞噬”的抵抗。
“吞噬?不。”信息似乎觉得这个“概念”很有趣,“是‘回归’。你本自‘无’中暂现,归‘无’是必然。你的心,你的念,你的道,你的灯……皆是‘有’。而一切‘有’,终归于‘无’。此乃定数,如灯会灭,人会死,界会终。”
“可我,还未,活,够。”李青的“存在”迸发出强烈的意念波动,简单,直接,却蕴含着磅礴无匹的生命力与执着。心源之灯的火焰,因这句意念,猛地暴涨。
“有,意思。”那“信息”似乎传达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兴趣”的波动,“那便试试。是你的‘未活够’强烈,还是万古以来,无数‘未活够’却已归‘无’的执念,更,强。”
门,轰然,洞开。
没有光,没有暗,没有声,没有色,没有一切可被感知、可被描述、可被理解的属性。
只有“无”,纯粹的、绝对的、作为“存在”之绝对反面的“无”,如决堤的洪水,如沉默的海啸,如绝对的背景,向着李青,向着心源之灯,向着这尚存一隅的琉璃心海,扑面而来,席卷一切。
李青的心源之灯,在这一刻,亮到了极致。
不是光芒的极致,而是“存在”确认的极致,是“本心”照耀的极致。灯光所及,方圆三尺之内,“有”被定义,“存在”被锚定,“我”被确认。这里是爷爷的药圃,是村民的笑容,是师父的教诲,是同伴的信任,是北冥海的悲壮,是这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是所有构成“李青”这个存在的、不可磨灭的记忆与情感的总和。这里是“有”的疆土,是“存在”的堡垒。
三尺之内,是“有”。
三尺之外,是“无”。
“有”与“无”的边界,开始碰撞、侵蚀、消融、重生……那是逻辑的战争,是概念的厮杀,是存在本身与不存在本身最根本的对决。
在这边界的中央,李青缓缓闭上了“眼”。
不是放弃,是极致的专注。是将所有的心神,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存在感,所有的“我”,都汇聚于一点,汇聚于紫府之中,那盏以身为盏、以魂为油、以心为芯的——心源之灯。
专注地,燃烧。
燃此一念,证我存在——
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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