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他们只以为是禅院早纪年纪尚小，临近死亡下意识回想从前。
星浆体堪堪十岁就要去和天元大人同化，想来面上再如何坦然，心底也是煎熬的。
所以没人打断她的话，三个咒术师默不作声。
禅院早纪说完家世，又说自己。
“母亲待我尚算不错，偶尔有去到普通人镇子的机会，她还会给我带几颗饴糖来。”
“但那东西做的不大好，没我在主家偷吃的甜。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开心。”女孩痴痴的笑，“然后，母亲把我的体质……供上家族。”
“我还想为什么呢？星浆体……这是什么体质呢？我不知道。但或许很重要吧。父亲都因此来看她了。”
禅院早纪垂下眼睫：“而后母亲又找机会怀上与父亲的第二子，第二子还觉醒了不错的术式……母亲一朝得宠，再没回来，我便连饴糖都无人带了。”
前方的加茂一开始还有些怜悯禅院早纪的遭遇，结果过了半晌后，他突觉不对。
“你的母亲不是早早死于咒灵戕害——！”
等等。
禅院家身为御三家之一，结界牢固程度相当高，怎么可能放得进来咒灵？！！
“是啊。”
禅院早纪说。
“咒、灵、戕、害。”她歪了歪头，脸上一派纯然的天真。
“加茂哥哥，你说母亲怎么能抛下我呢？以前给我带饴糖的时候，她说我们相依为命，我得知体质的那一天就知道自己会死于同化，那承诺了相依为命的母亲肯定不愿意独活的，你说是吗？”
遍体生寒。
“所以你的母亲……”
“家族知道我是星浆体后，给我看了不少有关的书籍。天元大人的结界术举世无双，我是否也能学到一些皮毛呢？”
“你猜怎么样——哈哈哈哈哈哈成功了！我引了一只咒灵放进母亲的院子里，她被扼住了喉咙，一声都叫不出来，我看着她挣扎、挣扎了好久……那张脸、那张脸涨得很红很红！她看见我了，她在求我！她在求我！！！”
“我想问她要两颗饴糖，可是她一直在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我等了许久，她还是咽了气。”
说到这里，禅院早纪撑着脸，有些郁闷的叹了口气，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难过。
死寂。
乍然得知禅院秘辛，还有“咒灵戕害”的事故真相，对两人来说还是有不小冲击的。
两个加茂咒术师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见惊惧。
此刻夜已深沉，黑不见底的路段只有车架上挂着的莹莹油灯缓缓亮着光。冬日晚间的凉风一吹，他们这才恍然——
堂堂咒术师，竟然被一个十岁孩子的话吓到了。
而且她说的内容……
心中猛地发沉。
——星浆体，果然不正常了。
气氛陡然如死亡般静默。
车架摇曳的声响吱嘎走远。
在两名加茂紧张不已的提防中，一道冷淡的声音乍然响起。
“她说了什么无关紧要的话？”
禅院早纪一愣。
她想了想。
“也没什么吧……无非就是什么‘救救我’‘我不想死’‘母亲错了’这样的话，她说的我不愿听，我只想知道她还会不会给我饴糖。”
“但是她始终没有说‘饴糖’如何，好像变成了只会重复‘救我’的傀儡，我不喜欢……她总是善变，嘴里只有‘救我’这个词是真的。”
说完以后，禅院早纪歪着头，有些困惑地问道：“五条姐姐……对这个感兴趣？”
高高在上的神女微微转头，澄澈如水晶曜日的蓝色眼珠即便在车架幽幽灯火的照耀下也依旧夺人视线。
她轻微颔首，只说：“有些好奇。”
“为什么对这个好奇？”禅院早纪追问，“是因为你没有母亲吗？”
旁边两位加茂的冷汗瞬间就流了出来。
他们悄悄地看向旁边高不可攀六眼神女，却发现对方没有丝毫的恼怒。
好像这种对于普通人来说堪称恶毒的话，对于她来说是极为正常的寒暄一样。
神女只是说：“母亲死于我诞生之年。”
“是五条家干掉的吗？”禅院早纪问。
“是。”她对家族的做法一清二楚，“家主大人说，母亲会影响我的情绪。”
禅院早纪的表情顿时变得怜悯起来，连带着旁边两个偷听的加茂一起。
这六眼……还真是可怜。
但是六眼本人并不觉得。
或许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自己的情绪，所以无法理解旁人对自己的怜悯。
但说来也奇怪——明明是六眼，合该高高在上俯瞰一切的她，怎么还会被人怜悯呢？
她不知道。
也无意探究明白。
环绕周身的【无下限】被触碰了。
禅院早纪轻轻的说：“五条姐姐，我想拉着你的手，可以吗？”
【无下限】依旧没有被撤开。
“不行。”六眼神女冷淡地回。
“可是你好可怜。”女孩毫不忌讳。
旁边两个加茂瞳孔地震。
——说出来了，她居然说出来了！！！
显然，这番话让面色向来平静的神女切切实实地愕然了一瞬。
“……可怜？”她的头脑难得空白一瞬，此时此刻竟然辨不明白面前这个女孩说这话的缘由。
禅院早纪一个即将被同化的星浆体，居然反倒觉得她可怜？！！
“是啊，你的母亲死了，五条家又把你当兵器，你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分明是六眼，这么强大——啊，要是我有这么强大就好了。”
禅院早纪目露向往：“要是我能够这么强大，就算我是星浆体又怎么样呢？我想杀谁就杀谁，不想死就没有人逼我去死。”
“五条姐姐，要不，我给你取个名字？”
她想了半天，十岁的头脑实在想不出寓意深远又好听的名字来，只好转头看向另外两位越发不敢喘一声大气的加茂咒术师。
“两位加茂哥哥，你们有什么好的名字可以建议吗？”
他们倒确实是读过不少书。
家族培养的咒术师，虽然重视天赋的学习，但是传统的礼仪文化的学习也不会少。
取名字倒确实简简单单，但给五条家高高在上的六眼取名字……
算了算了，禅院早纪快死了，可他们还能活很久呢。
想要活到自然死亡，不被六眼一发【苍】给变成没有人样的焦炭，有些事情就必须认清楚。
所以他们只是一言不发 ，用沉默表示自己的态度。
于是禅院早纪皱着眉头又思考半天。
“禅院家的十七长老有个嫡系孙女叫禅院穗理。她术式和天分都只堪堪禅院中游，但在家中女性里受到的待遇却是最好。”
禅院早纪笑眯眯的说：“她与外族的普通男子相恋，却能够成功脱离家族嫁给他，全是因为十七长老的偏爱。”
在禅院，对孙女的偏爱更甚于孙子的长老也就那么一个。
“那种自由啊，我也想要，可惜我快死了。”禅院早纪有些落寞，“五条姐姐你杀了两个禅院的咒术师，我喜欢你，所以想要你也能得到那样的自由。”
“我不会想名字，就悄悄借用堂姐的名字给你取一个吧——五条穗理，如何？”
六眼看向女孩。
她的面色看似平淡，心绪却已然飘远。蓝色的瞳孔微微扩散，预示着其实主人已经陷入了某种思绪中。
她想，正如家族日日在耳边提醒的那样——
六眼，是五条之颜面，是不需要对任何人俯首跪拜的、目空一切、高高在上、无需情感的存在。
拥有六眼的她只需要端坐于高台，一生仅仅为了维护家族荣誉而活。
所有人都无法企及她的身侧，所有姓名都不配她的地位。
——她为什么还得要一个别人的名字？
“不需要。”她最终说，“我不需要名字，家主说，姓名是最短的‘咒’。”
而六眼是不能被“咒”束缚的，仅此而已。
——小剧场——
羽生穗理有脸了，图在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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