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厦子未察觉异样,附和道:“皇上英明,这许是绣院附会之言,吟香便是江南人士,奴才从未听她提起过这种花。”
“吟香?”
那不是从前伺候世兰的贴身婢女吗?
皇帝狐疑道:“她是江南人士?”
小厦子后背一凛,忽然想起师父再三叮嘱,不许提及与皇贵妃相关的事情。
他诚惶诚恐:“回皇上,是、是江南人士。”
“内务府记档,她不是大理的吗?”
皇帝为查年世兰踪迹,也特意查过吟香,那丫头内务府记档籍贯大理,离宫的车马也是奔着西南去的。
怎又成了江南人士?
“奴才不敢撒谎。”小厦子将腰间那枚双色玉雕的白鹤仙双手奉上,“这是吟香送给奴才的,是她家乡的花。”
江南!
皇帝失神,怔怔望着那枚白鹤仙。
福沛想起皇帝上次病重,吓得将他抱住,“皇阿玛,你怎么了?”
皇帝摸着福沛的脑袋,他现在心里有七成把握,但还不确定。
他已经经历过太多次的希望与失望,不想孩子也空欢喜一场,便没有明言,只道无事。
问完福沛功课,便和福沛下棋。
皇帝握着玉子,看着纵横交错的棋盘:
她而今的棋艺炉火纯青。
也不知是否青出于蓝?
既是自己所教,不妨隔空过招。
?江南
记得刚来江南时,逢着烟雨天,年世兰便请乐伎,坐画舫游湖,弹琴、听雨。
而今是懒了,得了空,总愿意赖在家里。
聆音馆的琵琶女正在弹琵琶,她提笔正誊抄古籍医书。
哗啦啦一片雨声,年世兰看向亭门处,叶澜依撑着油纸伞,一路小跑上来。
年世兰抬手,琵琶声停,叶澜依收了伞,走到年世兰身边,从怀里取出几块样布:
“玉芝让奴婢问问小姐,这几个颜色,您喜欢哪个?她好吩咐去制夏衣。”
玉芝便是颂芝,她而今回归本姓,叫回原来的名字乔玉芝,吟香同理,叫梅月香,两人都结了婚,有了孩子。
月香多帮年世兰照看医馆、学堂的事情,玉芝仍留在年世兰身边。
原本年世兰的身份,叫夫人更合适,叶澜依不肯,觉得出宫便是重新开始,不能叫人知道她成过亲,非唤她小姐,另外两个便也跟着这样叫唤。
年世兰没有接过样布,倒是将她塞在腰带里的荷包抽了过去,下这么大的雨,身上都淋湿了,偏这荷包没事。
“这才几年,荷包都掉色了。”
叶澜依也不好意思将荷包抢回来,“小姐……”
“你去找他吧,和他在一起,也顺便告诉他们我没了,也省得……”
她顾着琵琶女在,没有说完,叶澜依知道她什么意思。
“可我更想跟小姐在一起,何况现在玉芝的宝贝女儿都会叫我姨了,他……”叶澜依笑得满不在乎,“应该已经娶了好几房妾室,将我忘了。”
年世兰握着她的手,“是我连累了你。”
叶澜依摇头,将样布递给年世兰。
年世兰指腹摸到暗纹,又对光一瞧,“这都是些什么花纹?怎么奇奇怪怪的?”
叶澜依知道年世兰挑剔:“不是进贡的,二爷能拿来给小姐吗?”
“进贡的?”
年世兰眉头一锁:这不是自己最擅长的吗?怎就到上贡的丝绸上来了?
皇帝多疑,别叫他瞧出来了。
叶澜依:“贡品年年需要新花样,二爷说小姐常绣的铜钱花很是吉利,今年所有丝绸清一色用这个做底纹。”
“哥哥果然是大老粗,一点眼力劲儿也没有,什么铜钱花?!明明是兰花!”年世兰将样布扔到一旁,嫌弃道:“难看,重挑。”
“宫里跟小姐的眼光一样,似乎都没瞧上,上头传话,要求明年进贡的丝绸,全部绣芍药。”
年世兰点点头,看样子时间过去太久了,皇帝也未发现端倪。
这是好事。
“当今圣上是个多情的。”琵琶女声音婉转,“听说宫里新得了位娘娘,极爱芍药,皇帝总愿意变着法的博她欢心。”
年世兰笑笑起身,腰间凤佩轻轻摇晃,她目光远眺,看向隔壁。
雨停了,隔壁园子里,有工匠进进出出。
“大抵是为了绣出芍药风采,现在城里城外的花农,都在培育芍药花,以便绣娘观摩。”琵琶女道:“听说这座园子,被人买下,要专门用来种植芍药,等到夏日,从小姐这边望去,定十分好看。”
年世兰却不这么认为,“芍药花开的时候,正是南方雨季,只怕花儿承受不住,零落成泥。”
年家在江南的园子,叫雁南园,小桥流水、假山楼阁,比不得皇家园林的大气,却是格外精致,年世兰住在西侧,是个独立的三进院。
紧挨着的这处园子,年羹尧原也想盘下来的,考虑到自己身份特殊,不敢太高调,便作罢,谁知这园子频繁易主,年世兰来的这几年,不知道瞧着里头搬了多少次。
而今里头新进了工匠,不仅挖了园子,竟连门上的名儿也给敲了。
却不知是要拟个什么好名字?
芍药花开的时节,京中传来消息,说是皇帝病危,宝亲王监国,已经张榜遍寻天下名医。
城里的人得知此事,都建议年世兰揭榜上京,说是以她的医术,若能救下皇帝,必能留在太医院当个院判,光宗耀祖。
年世兰无需光宗耀祖,只是总觉得此事有隐情。
恰好此时,大哥暗中传来家书,说是半年前大嫂得了诰命,带着她小侄女入宫谢恩,被皇帝瞧见。
她那小侄女,和年世兰容貌有五分相似、品性有六七分相似。
皇帝见她,如见刚入府的年世兰,久久挪不开眼。
当天便破例将她留在宫里,还是翊坤宫。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封年世兰的小侄女为妃时,圣旨却封她为和硕公主。
皇帝认她做了养女,还准她随时进宫陪福沛。
史无前例。
二嫂嫂也劝年世兰回京,“虽说帝王无情,可皇帝待你还算用心,你这些年也不肯再嫁,可知心里是有他的,最后一遭,去送送吧。”
有大哥在京中,万事好安排。
“这时节南方的天气,实在说不准,要去还是趁早得好。”
嫂嫂的意思,莫叫自己留下遗憾。
年世兰还在犹豫,京中传来噩耗,八阿哥练习骑射时,马儿发了性,将他从马背上掀翻下来。
偏他的小脚被缰绳缠住,生生拖了十里路。
救下来的时候,小阿哥莫说气息,连面目都已经模糊了。
年世兰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差点晕死过去,她即刻驾马上京,奈何天不遂人意,暴雨如注,长河溃堤,洪水断路。
这样恶劣的天气驾马出行便是送死。
年羹尧不许她出门,派人将她死死看在屋里,就差拿绳索将她捆住。
年世兰日日盯着窗户,可天似乎是破了个窟窿,总有下不完的雨。
暴雨转小,雁南园西院的门被砸得砰砰响,门房跑进去,说是有人找小姐。
叶澜依一头恼火,亲自去门口,还没来得及瞧清门口站着的人,便被人一把抱进怀中。
“澜依,你果然在这里。”
饶是声音嘶哑,叶澜依也能听出他是谁。
油纸伞落地,叶澜依双手将他抱住。
“你从哪里来的?怎会弄成这样?”
霍青云简直像从泥里刨出来的,满身狼狈。
他顾不得解释,焦急道:“娘娘呢?带我去见娘娘,皇上驾崩了。”
叶澜依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霍青云严肃道:“皇上病着,八阿哥忽然出了意外,皇上一时接受不了,吐了口血,再没有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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