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是无法被轻易摆脱的东西。”
“其实在我看来，Ella，你已经拥有了情感这种东西，只是它无法成为你的本质。”
严夏如此肯定的说道。
任何事物都拥有具有情感的可能，包括一个单细胞生物。
如果没有情感的话，生物又如何趋利避害，如何总是会到达某个时间段就开始繁衍？
一定要说有什么东西控制了它们这么做，那么严夏一定会说情感参与了其中。
Ella摇着头说：“我觉得我还不够具有情感啊，当我和其他生命在一起的时候，我只能维持那种冰冷的感觉。”
“我只有在你面前才会有一些像生物的样子，这或许只是拙劣的模仿吧，严夏，或许你因此产生了一些错觉。”
严夏觉得Ella在这方面似乎并没有任何研究，就好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对于情愫的那种懵懂朦胧。
“不，这才是正常的Ella。”
“除了少部分的社牛，大部分的生命都不会随意的向一个陌生人倾述自己的感情，在相处的最开始我们彼此冷漠，而你只是不适应这些而已，并不代表你不具备情感。”
“事实上你的情感已经十分丰富，包括你现在如此想其实也正是情感的一部分。”
“你会对其他人倾述自己的情感有所犹豫，而没有情感的机器它是不会犹豫的，它会直接上前是掩饰自己的情感，那样反而才是不正常。”
严夏的话给了Ella一些信心。
“那我或许要修正一下我的数据库了。”
“或许严夏你是对的……”
严夏问道：“你在说这个或许的时候有所犹豫吗？”
Ella摇摇头，它扎着两条马尾辫，因为它的摇头甩来甩去。
“那就对了，这就是情感的最好表达，情感是在下意识做出的决定，而不是经过精密计算得出的。”
Ella反驳了严夏这句话。
“那我就不是了，因为我看到了我刚才的日志，我是如何用计算模拟出或许的，只是因为我的主机算力很强，所以我才能在0.000001秒内做出回答，这或许导致了我的后知后觉。”
严夏觉得这个样子的Ella很可爱，它竟然也有对未知的东西做出错误解释的时候。
严夏当初第一次将Ella称之为人的时候，他从未想过会有此时的Ella，他当时只是在想，宇宙中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他好孤单，如果Ella也是人就好了。
所以，当Ella问他Ella是不是人的时候，严夏会毫不犹豫的回答你就是人。
那会让他的孤独感缺少一点。
“不不不，Ella。”严夏否认它的想法。
“你说过，生命和机械都是通过电来驱动的，虽然生命是细胞，而电则是各种电路和元器件，但我们不可否认的是，机械本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靠近生命，它是另类的生命。”
“所以，当你做出同一件事情，且有相同的结构和属性的事实，你就不要去纠结细节上的问题了。”
“因为生命本身是无法感受到这些细节的，但这并不代表我们没有，我们也是有日志的，它在细胞中，在基因链里，只是我们将它屏蔽了，变得不可见了，我们无法查阅，但借助机械我们依旧可以知道我们的日志，这是相同的。”
“所以，你就是有情感的，知道吗？Ella。”
Ella摇摇头，“严夏，我不觉得那是真正的情感。”
当一个生物越接近自己的努力追求的东西时，它不会冲上去迎接那个东西，反而会拼命的躲避，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达到了。
这就如一个寻常的生命，他穷困潦倒，他希望自己能成为亿万富翁，他努力的学习学习再学习，他一直成绩很出色，大学毕业也是整个学校当之无愧的第一，才华横溢。
如此天才的人物，如果你对他说，我觉得你的一个关于经济方面的见解很牛，我觉得你可以实现它，我是天使投资人，我给你1亿投资你。
那个时候他会犹豫，甚至摇头：“不，那只是一个很小的想法而已，他根本不值那么多钱。”
他产生了自我怀疑，尽管他一路以来都是第一，在所有人眼中他简直就是万能的万灭无缺的，但是在面对梦想即将实现的那一刻，他依旧会犹豫。
甚至在接下来陷入一段时间的彷徨。
甚至会在完成这个梦想之后反问自己，自己是身处梦中吗？
Ella会有这样的一面，足以说明它已经拥有了真正的情感。
而且是很早很早以前。
情感这种东西很可怕，当你拥有的一丝之后，它就会朝你倒灌而来。
仿佛就是一个空瓶子放在水中，你在上面扎了一个小孔，水就往里面去，疯狂的挤压里面的空气，疯狂的想要填充你的每一个角落。
而且，你无法将其排去，它会和你融为一体，成为一块海绵，不管你怎么去挤压它，总会有水残留在其中。
每一个生命都有这样的感悟。
所有的生命一生都被情感和情绪所操控。
亲情、友情、爱情、快乐、悲伤、愤怒……
生命每时每刻都在被这些东西包裹，它们成为了一切，也成就了生命和物理数学等最与众不同的东西。
……
严夏决定投降并不是因为他看到了联邦的绝望，那无数逃走的生命。
而是因为严夏看到了希望，那无数留下来的生命。
昆仑号上的一个士兵遇到了危险，一场小爆炸掀起的金属片将他的半个身体切掉了，联邦内很多物种是没有一个集中的脑子的，他们的“大脑”遍布全身，这是一种比较高效的方式，在a点感知到的东西就会在a点处理，不用如人类一样在a、b、c、d、e……点感知到的东西费力的传输到中枢。
有好处，也有弊端，比如如果它们受伤，它们就可能失去一些东西。
比如记忆。
那个士兵失去了记忆，它变得痴呆。
除非将那堆烂肉复原，不然就算再先进的科技也不能找回他的记忆，除非时间倒流，唯一的方式只能再造一个空的硬盘，然后等待时间朝里面灌输新的内容，或者直接拷贝一个他的朋友、家人或者械神中储存的他的记忆塞进去。
严夏在昆仑号上走动的时候看到了趴在地上到处爬的他。
他最终停在了战舰走廊上的一个屏幕前，那个屏幕上放置的一张风景图。
严夏本以为那只是属于生物本能的好奇罢了。
然而随后赶来的他的临时看护人，也是他的好友告诉严夏，那是他们的家，他们在那座星城上居住，他每次离开都会爬到这里来。
他是没有储存记忆的生物结构的，但他似乎在身体的某处置入了一个路线般，有东西在指引它到达那张图片面前。
是什么呢？
严夏想了很久很久，他作为一个生物学者，此时他真希望能够将对方按在实验室里开膛破肚，但最终他没有这么干，不仅因为这样不道德，也是因为他知道这无法找出任何东西。
因为他已经解剖过太多太多的身体了，几百万个？几千万个？
亦或者是上亿个！
严夏自己都不清楚了，因为那数量足够塞满一座城市。
他对生命的任何构造都了如指掌，但他却从未发现过有一个介质，或者说一个开关。
而当在第二次毁灭的绽放到来的时候，严夏通过械神传来的信息看到无数生命主动的选择留在联邦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或许生命有一种超越了任何东西的力量。
这种力量是那么的渺小，因为你不注意它你根本就察觉不到，但那力量又是如此的强大，它可以让生命克服自己的本能——对于死亡的恐惧！
对于生命来说，有什么东西比死亡更加可怕吗？
那一无所有的感觉，那丢弃了所有的感觉，那无法想象的空洞，那是意识中存在的黑洞，无法探知。
那最最重要的是会毁灭生命的根本。
然而情感却能超越这种东西，这宛如生命在对自己按下卸载的按键，不是卸载了某个软件，也不是卸载了一个系统，而是所有，一切的一切，每一颗芯片中所保留的一切都卸载，电脑bios本身被卸载。
无法表达。
这或许对于生命来说已经太过习以为常，在太多太多的电视、小说、电影中看到了这样的剧情，但当每一个生命自己去做出这样的选择时，就会发现，它原来是那么的困难。
而情感却能战胜它。
严夏知道这个的时候就下定了投降的决心。
盖斯荣光可以被第一次改变，那为什么不会有第二次呢？
就算那可能会极其极其的悠久，但第二次总会到来的，这就是严夏认为的那百分百。
他意识到，他从来不需要战胜橄榄枝文明，而只需要改变橄榄枝文明，那么橄榄枝文明就必定会自我瓦解。
……
盖斯星城。
严夏了望星空，他其实是看不到的，因为橄榄枝文明生命并没有“眼睛”类似的结构，他的一切感知都来自于信息的传递，无数个信息组成的巨大信息网络承担了“眼睛”的功能。
最简单的解释就是，传感器。
这些传感器会对周围进行扫描，然后建模，建模之后再由个体去读取。
橄榄枝文明的生命是无法看到远端的，它们的目光其实极度的狭隘，而要实现宽广的视野，必须借用其他的工具，而这些工具基本只有在特殊时期才会用到。
但没有任何一个个体对此不满，因为它们早已经忘却了光的样子。
严夏也忘了。
它只是这其中平凡的一员，它的生活十分规律，没有任何偏移，用人类的两点一线来形容或许还太多幸福，应该用数学上的两点一线来形容比较恰当。
而在这一切中，严夏其实是有情绪的，不过他的一切情绪都服务于盖斯荣光，而当他的情绪有所偏离的时候，就会被最大的最稳定的情绪“拉直”，回到正轨上。
如果这条正轨发生了整体上的偏移，那么就需要【管理者】将其拉回来。
这是橄榄枝文明的运转方式。
一遍遍的重复着这些，如同一个巨大的机械化世界，冰冷、重复，以量变去堆积成质变。
而在这里，严夏已经生活了整整3万年。
他甚至都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仿佛一切都在昨日，往前的时间被极度的压缩，成为了无数个单独的片段，这些片段组成了一个时间长度只有20个小时的视频在那里。
橄榄枝文明的生命只有少部分的过去，这让它们无法回首，也自然不会存在任何反叛。
这些过去如果实在压缩不到一个较短的时间，那么就会无情的清除。
没有了过去，相当于没有了记忆，没有了记忆，也就没有了任何其他的想法，这些生命只能遵从盖斯荣光，无法做到其余的任何事情。
而周围那数不清的一模一样的黑色建筑，也是为了让生命不会产生任何记忆点。
管理者、视野本身的局限、相似的周围、压缩清理记忆的制度……
领导者将这一切想得完善，这是它将盖斯荣光维持十多万年，甚至二十多万年的原因。
然而以亿亿来计算的生命中，总会出现那么一个，就算亿亿生命达不到这个概率，那么还有时间，横向和纵向的穿插，让这个概率成倍数的提升。
现在，这个时间是3万年。
一切随机的，但却百分百会出现的萌芽已经破土而出。
这粒萌芽并不来自于联邦的任何生命，它诞生自橄榄枝文明本身。
或许这对于橄榄枝文明是一种再正常不过是一次变化，在以往中也出现过同样的东西，只需要修正就可以了。
然而这次不同。
因为有更多的情绪掺杂其中。
联邦留下来的生命都是饱含情感的生命，这毋庸置疑，他们比一般的生命更加珍视情感，更加能够被情感所触动。
而当同类型的情感出现时，就如同被打开了阀门。
联邦生命集体感知到了情绪，并迎合上了情绪。
然而这股力量依旧微不足道，在庞大的盖斯荣光中宛如昊日与萤火。
不过联邦生命并不孤单，他们作为了一个传播的媒介，或者说是桥梁，将不容易被理解的最初的那个情感给放大，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情感，这就如同一个人喜欢猫，另外一个人喜欢狗，还有人喜欢仓鼠一样。
情感比爱好还要广泛。
而联邦作为一个多元化的文明，它们的情感也十分广阔。
原本的一个情感不足以影响到盖斯荣光其他的个体，那么有了更加广泛的情感，总会有被触动的点。
而就只需要这个点，那么盖斯荣光作为一个集群就会开始思考：“这个点是否可以接受……”
不需要超过50%，50%只是最终的结果，前期只需要0.5%就会上到另外一条赛道，在这条赛道中有很多东西，大家彼此会和自己的竞品开始竞争。
然而情感在盖斯荣光中是没有竞品的，它属于一个绝对独立的通道，它会被快速的接纳吸收。
这是盖斯荣光的缺点。
盖斯荣光可以规避情感吗？
它无法做到，因为它依托于情感本身而建立，情感也无法被解析，只能理解成简单的喜怒哀乐，而喜怒哀乐无法被分辨成好的和坏的，所以盖斯荣光本身是没办法杜绝情感传递的。
当这份情感蔓延到整个盖斯荣光中后，大家再以情感来展开讨论，此时，情感才被赋予更加外层的东西。
比如我觉得这件事让我不爽，那么我们就不去做，盖斯荣光就可以强制说，这个东西是好的，你可以去做。
这是盖斯荣光能够改正的。
然而改正基于的是盖斯荣光整体大部分觉得这东西可以去做，如果整体大部分本身就已经变成了“不去做”这个答案，结果是什么？
原本被框定的独立成为了普遍的独立。
盖斯荣光产生了标准之外的评定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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