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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6章 据现场群众反映死者落水前情绪激动疑似与人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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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罪犯

第一章 完美假面

雨丝斜织,将城市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灰纱之中。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晕开斑斓的光斑,倒映着行色匆匆的车流。城市中心,希尔顿酒店的顶层宴会厅却灯火辉煌,隔绝了外界的阴冷潮湿。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光芒,空气中弥漫着香槟的微醺气息和高级香水的馥郁芬芳。这里正在举行一年一度的“城市之光”慈善晚宴,汇聚了这座城市的政商名流、社会精英。

聚光灯下,周明远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从容不迫地走向舞台中央。他身形挺拔,面容英俊,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既显得谦和,又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台下掌声雷动,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欣赏、羡慕,甚至一丝敬畏。他微微颔首致意,动作优雅得体。

“感谢评委会的厚爱,也感谢所有支持明远集团的朋友们。”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大厅,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十大杰出青年’这个称号,于我而言,不是终点,而是鞭策。”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眼神深邃。

“明远集团能有今日的成就,离不开社会各界的支持。取之于社会,回馈于社会,是我们始终秉持的理念。”他语气诚恳,随即宣布了一项新的助学计划,承诺为偏远山区的儿童提供从小学到大学的全程资助。台下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闪光灯此起彼伏,记录下这位年轻企业家光彩照人的时刻。他适时地走下台,与几位重要的政商界人士握手寒暄,谈笑风生,举止间尽显成功人士的从容与魅力。一位坐着轮椅的儿童被工作人员推到他面前,他立刻半蹲下来,目光平视着孩子,耐心地询问,并亲手将一枚象征希望的徽章别在孩子胸前,引来周围一片赞许的低语和镜头更密集的捕捉。他脸上的笑容温暖而真诚,仿佛天生就该站在这样的光环之下。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市检察院档案室深处。

这里的空气带着纸张陈旧的霉味和灰尘的气息,与宴会厅的奢华温暖截然不同。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照亮一排排高耸至天花板的铁灰色档案柜,投下冰冷而沉重的阴影。检察官陈默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的一张旧木桌前,桌上堆满了厚厚的卷宗。他刚刚结束一个棘手的案子,疲惫感如同铅块般坠在眼皮上,但多年的职业习惯让他选择来这里梳理一些旧案卷宗,试图从历史的尘埃中寻找新的思路。

他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目光落在面前摊开的三份卷宗上。这是三起悬而未决的命案,时间跨度五年,受害者身份各异:一个是五年前破产自杀的小型建材公司老板李国栋,一个是三年前因车祸意外身亡的独立软件工程师王哲,最近的一起则是半年前被发现溺亡在郊外水库的个体运输户赵大海。案件发生在不同辖区,由不同警队经办,最终都以意外或自杀结案,卷入了时间的河流。

陈默原本只是随意翻阅,试图转移一下紧绷的神经。然而,当他的目光依次扫过受害者姓名、职业背景以及案件调查的简要概述时,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脑海中激起一丝涟漪。他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手指在卷宗上快速划过,将三份文件并排放在一起。

李国栋的公司破产前,主要的竞争对手和最大的债权人,是明远集团旗下的一家建材子公司。王哲死前开发的软件,其核心算法曾被明远集团以极低的价格“收购”,不久后王哲就死于非命。赵大海……陈默的手指停在赵大海案卷的“社会关系”一栏。赵大海生前曾多次上访,控诉明远物流公司强占其运输线路,并对其车辆进行恶意破坏,导致其生意一落千丈。

明远集团。

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陈默因疲惫而有些混沌的思绪。三个看似毫无关联的死者,三个悬案,唯一的交集,竟然都指向了此刻正在聚光灯下接受鲜花与掌声的那个男人——周明远。

陈默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巧合?在这个位置上待久了,他深知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纯粹的巧合。他立刻开始更仔细地查阅这三份卷宗,尤其是关于案件关键证据和疑点的部分。

李国栋案的卷宗里,记录着其公司破产前曾有一笔来源不明的大额资金注入,随后又神秘消失,这被视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但卷宗里关于追查这笔资金流向的详细报告……不见了。本该附在后面的几页关键笔录和银行流水记录,只留下一个突兀的装订孔和纸张被撕去的毛边。

王哲案的疑点在于车祸发生前,他的个人电脑曾被远程格式化,所有研发资料消失殆尽。警方技术部门的初步恢复报告应该存在,但陈默翻遍了卷宗,也没找到这份报告的附件页。目录上清晰地标注着“附件三:电子设备勘验报告(技术科)”,但对应的位置空空如也。

赵大海的溺亡案,有目击者称看到他落水前似乎与人发生过争执。然而,那份目击者的详细询问笔录……同样缺失。卷宗里只有一份简短的现场勘验记录和法医的尸检报告(结论是意外溺水),关于目击证词的部分,只有一行潦草的字迹:“据现场群众反映,死者落水前情绪激动,疑似与人争执。详情见附件笔录。”而那份至关重要的附件,不知所踪。

三起悬案,三个死者,都与明远集团有过激烈冲突。三份卷宗,都缺失了最核心、最可能指向他杀或非意外的证据页。

一股寒意顺着陈默的脊椎悄然爬升,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疲惫。档案室的寂静此刻显得格外沉重,日光灯的嗡鸣声仿佛被无限放大。他靠在椅背上,环顾四周。冰冷的铁柜沉默矗立,堆积如山的卷宗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这里保存着城市的记忆,也掩埋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密集的雨点敲打着高处的玻璃窗,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潮湿的凉意仿佛透过墙壁渗了进来,让陈默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检察官制服。他拿起桌上那份关于周明远获得“十大杰出青年”的简报复印件,上面印着周明远在领奖台上意气风发的照片。照片上的笑容依旧完美无瑕,眼神深邃,仿佛能洞察人心,又仿佛能吞噬一切。

陈默的目光从照片移向窗外沉沉的雨夜,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那份缺失了关键证据的卷宗封面。一种久违的、属于检察官的职业警觉,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星,在他眼底悄然亮起。那完美无瑕的公众形象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一副面孔?

第二章 蛛丝马迹

雨停了,城市在湿漉漉的晨光中苏醒。市检察院大楼里,陈默办公室的灯亮得比往常更早。昨夜档案室的发现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驱散了所有残留的疲惫。他面前摊开的不是新案卷,而是三张A4纸,上面是他连夜整理出的脉络图——李国栋、王哲、赵大海三个名字,被一条醒目的虚线串联,终点都指向“明远集团”。虚线旁边,是三个刺眼的问号:资金报告?技术恢复?目击笔录?

他端起早已凉透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巧合?他从不信这个。多年的检察官生涯告诉他,当多个“巧合”指向同一个人时,那往往就是精心设计的必然。他需要找到这些缺失证据背后的逻辑,找到那根串联起所有“意外”的线。

第一步,他调阅了三起案件当年的审判记录。卷宗里关于审判过程的记载相对完整。李国栋自杀案的主审法官是张为民,王哲车祸案是刘建平,赵大海溺亡案则是孙立军。三位法官,三个不同的基层法院。

陈默的目光在三位法官的名字上停留片刻,一个念头闪过。他打开了内部人事系统,输入了三位法官的名字。系统反馈的信息让他握着鼠标的手指微微收紧。

张为民法官,在李国栋案结案后不到三个月,被调往市中级人民法院,并很快晋升为庭长。刘建平法官,在王哲案尘埃落定后半年,被提拔为所在区法院的副院长。孙立军法官,则在赵大海案以意外溺水结案后仅四个月,便获得了去省法官学院进修的机会,那是晋升的重要跳板。

三起案件,三位主审法官,都在案件结束后获得了异常迅速且显着的升迁。这速度,快得有些不合常理。法院系统论资排辈是常态,除非……有特别的“功劳”或“推力”。

陈默靠在椅背上,盯着屏幕上那三条几乎同步上扬的晋升轨迹线。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他拿起桌上的钢笔,无意识地在指尖转动。法官的升迁路径或许能解释某种“系统内的便利”,但还不足以构成直接证据。他需要更靠近事件核心的线索——那些改变案件走向的人。

他想起了卷宗里提到过的关键证人。李国栋案中,他的财务总监曾在破产前最后一次董事会上情绪激动地指责过李国栋的决策失误,暗示其精神压力巨大,这为自杀倾向提供了旁证。王哲案中,一个声称目睹了车祸全过程的出租车司机,其证词是排除他杀的关键。赵大海案中,那个声称看到赵大海落水前与人争执的“现场群众”,更是唯一可能指向他杀的线索。

这些证人的证词,在当时看来似乎合理,支撑了意外或自杀的结论。但现在,结合证据的缺失和法官的异常升迁,陈默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些证词的可信度。

他决定从相对较近的赵大海案入手。卷宗里记录的那位目击者名叫王海生,登记住址在城郊结合部的一个老旧小区。陈默没有开警车,也没有穿制服,换上了一身便装,开着自己的旧吉普车前往。

按照地址找到那栋灰扑扑的居民楼时,陈默的心沉了一下。单元门口贴着几张催缴水电费的通知单,落款日期已经是半年前。他敲响了房门,许久,隔壁的门开了条缝,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探出头来。

“找谁啊?”老太太警惕地问。

“您好,请问王海生是住这里吗?”陈默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

“王海生?”老太太皱了皱眉,“早搬走啦!去年底还是今年初来着?说是儿子在南方发财了,接他过去享福了。房子都空了大半年了,也没见回来过。”老太太说完,又嘀咕了一句,“他以前就是个收废品的,哪来的儿子发财……”随即关上了门。

陈默站在紧闭的房门前,楼道里弥漫着灰尘和陈旧的气息。搬走了?去南方享福?时间点恰好是在赵大海案结案后不久。他拿出手机,尝试拨打卷宗里记录的王海生的联系电话。听筒里传来冰冷的电子音:“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李国栋案的财务总监名叫吴明。陈默通过工商登记信息查到,吴明在李国栋公司破产后不久就注册了一家小型的财务咨询公司。然而,当他找到那家公司的注册地址时,发现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家奶茶店。询问旁边的商户,得到的答复是那家财务公司开了不到半年就关门了,老板吴明据说去了国外,具体去向不明。

王哲案的关键证人,那位出租车司机刘强,倒是还在开出租。陈默通过出租车公司查到了他当天的排班,在他收车的点,在出租车公司门口“偶遇”了他。

刘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皮肤黝黑,脸上带着常年熬夜的疲惫。陈默装作对半年前那起车祸感兴趣的路人,递了根烟,闲聊起来。

“哦,你说软件园后门那起车祸啊?”刘强接过烟点上,深吸了一口,“记得,挺惨的,小伙子年纪轻轻的。”他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我刚好拉客路过,就看见那辆小轿车歪歪扭扭地冲出来,速度老快了,一头撞在路边的电线杆上,‘砰’的一声!我赶紧靠边停车,想下去帮忙,可那车都撞瘪了,人肯定没救了。”

“您当时看清司机状态了吗?比如是不是酒驾什么的?”陈默状似无意地问。

刘强摇摇头:“离得有点远,又是晚上,路灯也不怎么亮。就看到车开得特别不稳,忽左忽右的,一看就不对劲。后来警察来了,调查说是疲劳驾驶,好像那小伙子熬了好几个通宵搞什么程序。”他吐了个烟圈,“唉,现在的人啊,压力太大。”

陈默点点头,又闲聊了几句便告辞了。刘强的描述和卷宗里记载的几乎一致,听起来合情合理。但陈默注意到,当问及是否看清司机状态时,刘强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闪烁,抽烟的动作也快了些。是紧张?还是仅仅因为回忆不愉快的场景?

这些证人的集体“消失”或证词固化,背后是否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陈默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他回到办公室,将今天的发现记录在一个不起眼的旧笔记本上,没有输入电脑。他隐隐感到,自己触碰到的,可能是一个精心编织的巨大网络。

城市的另一端,明远集团总部顶层。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阳光洒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周明远没有坐在他那张象征权力的宽大办公桌后,而是站在窗边,手里端着一杯清水。他穿着质地柔软的羊绒衫,神情闲适,仿佛在欣赏风景。

“他去了王海生以前的住处,还去出租车公司找了刘强。”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面容精干的年轻男人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声音平稳地汇报着。他是周明远的特别助理,林峰。

周明远轻轻晃了晃手中的水杯,看着杯中水波荡漾。“陈默检察官……看来档案室那点灰尘,没能迷住他的眼睛。”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甚至带着一丝玩味,“动作比我想象的要快一点。”

“需要做点什么吗?”林峰问道。

周明远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完美得无懈可击的微笑,眼神却深邃如寒潭。“我们的陈检察官似乎对法律历史很感兴趣。”他走到办公桌前,放下水杯,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那就让他看得更清楚一点。给他一点空间,也给我们一点……观察的距离。”

“明白。”林峰微微颔首,“我会安排人,保持‘适度’的关注。”

“嗯。”周明远重新望向窗外,阳光勾勒出他挺拔而优雅的侧影,“记住,我们是守法的企业公民。检察官同志依法履职,我们当然要……全力配合。”他嘴角的笑意加深,眼底却没有任何温度,“只是希望他,别太辛苦。毕竟,毫无意义的努力,也是一种资源浪费。”

林峰不再多言,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办公室。

周明远独自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如同棋盘般的城市。他拿起桌上的平板电脑,指尖轻点,调出了一份关于陈默的详细资料。照片上的陈默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周明远的目光在那双眼睛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指尖划过屏幕,关掉了页面。

他不需要看太多。一个开始注意到“灰尘”的检察官,就像棋盘上一颗开始偏离预定轨道的棋子。而真正的棋手,需要做的只是提前预判,然后,优雅地将它拨回原位,或者……移除。

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脚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安静地覆盖了办公室的一角。

几天后,市图书馆的旧报刊阅览区。

陈默埋首在一堆散发着油墨和灰尘混合气味的旧报纸里。他正在查找李国栋公司破产前几个月以及王哲车祸前一段时间的本地财经新闻和社会新闻。他希望能找到一些被忽略的细节,或者与明远集团相关的蛛丝马迹。

他翻得很仔细,手指被粗糙的纸张边缘磨得有些发红。阅览室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远处管理员偶尔的脚步声。他全神贯注,没有注意到,在阅览室入口处那排高大的书架后面,一个穿着普通夹克、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正拿着手机,屏幕对着他所在的方向,镜头微微闪烁了一下。男人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传回的画面——陈默专注的侧脸清晰可见——然后迅速收起手机,像普通读者一样,随手抽出一本书翻阅起来,帽檐下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角落。

窗外,午后的阳光正烈,但图书馆内,一片寂静的阴影正在悄然蔓延。

第三章 系统阻力

图书馆旧报刊的油墨味似乎还粘在陈默的指尖。他合上最后一本泛黄的财经周刊,揉了揉发酸的眼角,收获寥寥。那些关于明远集团早期扩张的报道,字里行间无不透着对周明远商业手腕的赞誉,与悬案卷宗里冰冷的死亡记录形成刺目的对比。他起身将资料归还,目光不经意扫过阅览室入口。书架后,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已经不见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但陈默心头那根无形的弦,绷得更紧了。

回到检察院,那点若有若无的被窥视感才稍稍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重的压力。他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摊开的旧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录着几天来的发现:法官异常升迁的轨迹,关键证人王海生、吴明的消失,出租车司机刘强闪烁的眼神。这些散落的碎片,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可能性——一个盘踞在司法阴影中的庞然大物。

不能再等了。陈默深吸一口气,打开电脑,开始起草一份详尽的报告,附上所有他能整理出的疑点和间接证据,正式申请对李国栋、王哲、赵大海三起悬案重启调查。敲下最后一个字,点击发送,屏幕上的“发送成功”提示显得格外醒目。他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渐渐沉落的暮色,第一次感到一丝疲惫。希望,这份报告能敲开那扇紧闭的门。

希望很快被现实浇灭。

第二天下午,陈默被叫到了副检察长郑国栋的办公室。郑国栋年近五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是院里出了名的稳重派。他示意陈默坐下,亲自泡了杯茶,袅袅热气在两人之间升腾。

“小陈啊,”郑国栋端起自己的茶杯,吹了吹浮沫,语气温和,“你提交的那份报告,我仔细看过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茶杯里沉浮的茶叶上,“工作热情值得肯定,发现问题、勇于质疑,是检察官应有的素质。”

陈默的心微微下沉,预感到了“但是”。

“但是,”郑国栋果然话锋一转,抬眼看向陈默,眼神里带着一种长辈式的关切,“这三起案子,时间跨度不小,当年也都是经过正规程序调查、审理、结案的。卷宗我看过,结论清晰,证据链……在当时看来,也是完整的。”他放下茶杯,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你现在提出的这些疑点,比如法官升迁、证人变动,更多是事后的关联性推测,缺乏直接的、能够推翻原结论的实质性证据啊。”

陈默正要开口,郑国栋轻轻抬手制止了他:“我理解你的职业敏感度。但重启调查,不是小事。它意味着对过去司法工作的否定,会牵扯到很多人,耗费巨大的司法资源。尤其是在没有新证据支撑的情况下,仅凭一些‘巧合’和‘感觉’,就贸然启动,这……不太符合程序,也容易引起不必要的动荡。”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明远集团是市里的重点企业,纳税大户,周明远本人也是社会形象非常正面的企业家。你报告中多次提到明远集团,这种指向性,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下,非常敏感。小陈,你还年轻,前途无量,有些事,要学会……适可而止。把精力放在手头正在处理的、证据确凿的案子上,不是更好吗?”

“郑检,”陈默迎上对方的目光,语气平静但坚定,“正因为缺乏直接证据,才需要重启调查去挖掘。法官升迁的时间点过于巧合,关键证人集体失联或证词固化,这本身就不正常。而且,这三起案件的原始卷宗里,都缺失了最关键的证据页,这难道不值得我们深究吗?放任这样的疑点,才是对司法公正的损害。”

郑国栋脸上的温和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公事公办的严肃:“卷宗保管过程中出现个别资料缺失,虽然遗憾,但也并非绝无仅有。这不能作为重启调查的充分理由。至于你提到的其他疑点,我会让相关部门留意。但重启调查的申请,”他拿起桌上的文件,轻轻推回给陈默,“基于目前的材料,不符合规定,予以驳回。”

“郑检……”陈默还想争取。

“好了!”郑国栋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件事到此为止。你的报告我会存档。记住我的话,把精力放在该放的地方。”他重新端起茶杯,送客的意思不言而喻。

陈默拿起那份被驳回的申请,纸张的边缘硌着他的掌心。他沉默地站起身,走出副检察长办公室。走廊里明亮的灯光照在他脸上,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霾。郑国栋最后那句“适可而止”和“该放的地方”,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对体制内支持的最后一丝幻想。阻力,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直接。

他回到自己略显拥挤的办公室,将那份驳回的申请锁进抽屉最底层。挫败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很快被一种更强烈的执拗压下。他拿出那个记录着所有疑点的旧笔记本,指尖划过那些名字和线索。系统内的路暂时堵死了,但他不能停。

就在这时,刺耳的消防警报毫无征兆地响彻整栋大楼!尖锐的声音撕破了检察院平日的肃静。

“怎么回事?”走廊里传来同事惊疑的询问和杂乱的脚步声。

陈默心头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冲出办公室,顺着混乱的人流方向跑去。越靠近档案管理区,空气中那股焦糊味就越发浓重刺鼻。

档案室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几个法警正试图维持秩序。浓烟正从紧闭的门缝里不断涌出,里面隐约可见橘红色的火光跳动。消防员很快赶到,破开门,高压水龙喷射进去,白色的水汽与浓黑的烟雾交织翻滚。

陈默站在人群外围,脸色铁青。他死死盯着那扇被破开的门,看着消防员进进出出,看着被抢救出来的、边缘焦黑卷曲的档案盒被随意堆放在走廊地上。水渍混合着烟灰,在地面流淌成污浊的溪流。

“好像是电路老化短路引起的,”一个参与灭火的法警擦着汗,对旁边的人解释,“幸亏发现得早,火势没蔓延开,就烧了档案室靠里的一排架子……”

陈默推开前面的人,几步冲到那堆被抢救出来的档案旁,不顾上面的水渍和灰烬,急切地翻找着。没有!没有李国栋、王哲、赵大海的卷宗!他猛地抬头,看向还在冒着余烟的档案室门口,一个消防员正拖出一个烧得只剩下金属框架的档案柜残骸。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电路老化?偏偏是存放那三份卷宗的区域?他昨天才刚调阅过它们!那里面缺失的关键证据页,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指向过去的实体线索。而现在,连这些残缺的卷宗本身,都化为了灰烬和焦炭。

物证,没了。

浑浑噩噩地回到办公室,刺鼻的烟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陈默瘫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已经完全黑透的天空,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系统内的驳回,物理证据的毁灭……对手的动作精准而狠辣,毫不拖泥带水。

他需要整理思绪。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按办公电脑的开机键,想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尤其是档案室火灾的疑点,记录进那个加密的电子笔记里——那是他最后的阵地。

屏幕亮起,熟悉的系统登录界面出现。他输入密码。

桌面图标正常显示。他移动鼠标,点向那个标记着“工作笔记”的加密文件夹图标。

就在鼠标点击的瞬间,异变陡生!

整个屏幕毫无征兆地剧烈闪烁起来,色彩疯狂地扭曲、拉长,像是信号被强烈干扰的电视画面。紧接着,屏幕猛地一黑,彻底失去了光亮。主机箱里发出一阵短促而怪异的“滋滋”声,随即陷入一片死寂。

陈默僵在原地,手指还悬在鼠标上方。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

他猛地扑向主机,疯狂地按着电源键。毫无反应。他拔掉电源线,重新插上,再按。依旧一片死寂。主机箱冰冷得像块石头。

他立刻抓起办公电话,拨通了技术科的内线号码,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变调:“技术科吗?我陈默!我办公室电脑突然黑屏死机了!完全无法启动!对,就在刚才!请马上派人过来看一下!非常紧急!”

放下电话,陈默跌坐回椅子,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他死死盯着那台漆黑的显示器屏幕,光滑的屏幕表面,模糊地倒映出他自己那张因震惊和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脸。

申请驳回。档案室火灾。电脑死机。

一天之内,三重打击接踵而至。

他保存所有调查线索和疑点的电子笔记……就在那台突然报废的电脑硬盘里!

第四章 暗流涌动

电脑屏幕倒映出的那张脸,因愤怒而绷紧的线条在昏暗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冷硬。陈默盯着那片吞噬了他所有心血的漆黑,指关节捏得发白。技术科的人来了又走,带着那台彻底报废的主机,留下一个冰冷的结论:“主板和硬盘都烧了,数据……基本没可能恢复。”那轻描淡写的语气,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陈默紧绷的神经。

物证化为灰烬,电子记录烟消云散,系统内的道路被彻底堵死。周明远,或者说他背后那张无形的网,用一场精准的“意外”和一次技术“故障”,干净利落地抹去了陈默试图撬开的缝隙。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将他淹没。他靠在椅背上,办公室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百叶窗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

不能停。他猛地睁开眼,眼底的疲惫被一种近乎偏执的锐利取代。对手越是急于抹去痕迹,越证明那些痕迹指向了致命的真相。他需要新的支点。

几天后,一个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拎着考究公文包的男人出现在陈默办公室门口。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职业微笑,递上的名片印着“明远集团首席法律顾问——张维”。

“陈检察官,幸会。”张维的声音温和有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周先生得知您最近对一些陈年旧案很感兴趣,特意委托我前来,表达一下他的关切。”

陈默没有接名片,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张维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在陈默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姿态放松,仿佛这里是他的主场。

“周先生一向热心公益,遵纪守法,对司法机关的工作更是全力支持。”张维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公认的事实,“他非常理解检察官们追求真相的职责感。不过呢,”他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或者对过往案件不必要的纠缠,不仅耗费宝贵的司法资源,更容易给当事人带来困扰,甚至……引发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薄薄的文件夹,轻轻推到陈默面前。“这是一份关于李国栋、王哲、赵大海三位先生当年案件的简要说明,以及明远集团与他们之间纯粹商业往来的澄清文件。周先生希望您能看看,或许能打消一些不必要的疑虑。”

陈默的目光扫过文件夹封面,没有动。“周先生的消息很灵通。”

“周先生只是关心则乱。”张维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诚恳,“陈检察官,您年轻有为,前途光明。周先生非常欣赏您这样的青年才俊。他让我转告您,与其把精力耗费在这些没有结果的事情上,不如专注于更有价值的案子。明远集团在市里的影响力您是知道的,周先生很乐意在您未来的职业发展上,提供一些……朋友式的支持。”

赤裸裸的利诱,裹着“善意提醒”的糖衣。陈默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替我谢谢周先生的好意。不过,检察官的职责,就是查清每一个疑点,无论它指向谁,无论它有多‘旧’。”

张维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陈检察官,话我已经带到了。周先生希望您能慎重考虑。有时候,坚持未必是美德,也可能是……不识时务。”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下摆,“文件您留着,希望它能给您带来一些清醒的认识。告辞。”

张维离开后,办公室里那股无形的压力似乎并未散去。陈默拿起那份文件,随手翻了翻,里面充斥着冠冕堂皇的官样文章和精心筛选过的“证据”,意图将一切矛盾都归结于正常的商业竞争和意外。他冷笑一声,将文件扔进了抽屉最底层。周明远的警告,正式送达了。

压力并未就此停止。几天后,市检察院宣传科安排了一次关于“检察官日常”的专题采访,负责对接的是一位新锐媒体的记者,苏晴。她年轻、漂亮,举止大方得体,采访问题也围绕着检察官的职责、信念展开,显得专业而正面。

采访在陈默的办公室进行。苏晴的问题看似常规,但陈默敏锐地察觉到,她似乎对“陈年旧案”“办案阻力”这类话题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总能在不经意间将话题引向边缘。

“陈检察官,听说您最近在查阅一些多年前的悬案卷宗?”苏晴放下录音笔,端起一次性水杯,看似随意地问道,眼神却带着探究,“能谈谈是什么促使您关注这些‘冷案’吗?是否遇到了什么特别的困难?”

陈默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水,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检察官的职责就是让每一起案件都得到公正的处理,无论新旧。困难是工作的一部分,没什么特别。”

“是吗?”苏晴笑了笑,身体微微前倾,一缕发丝垂落额前,她抬手轻轻拂开,动作优雅,“可我听说,您最近似乎遇到了一些……技术上的麻烦?比如电脑故障?档案室还失火了?这会不会影响您对某些案件的判断呢?”

陈默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档案室火灾和电脑故障,内部都做了低调处理,外界知道得这么清楚?他不动声色:“意外总是难免的,不会影响我们追求真相的决心。”

采访结束后,苏晴主动提出加陈默的微信,方便后续沟通和补充材料。陈默犹豫了一下,还是通过了。他点开苏晴的朋友圈,里面大多是工作相关的采访花絮、社会热点评论,偶尔有几张精致的生活照,看起来就是一个典型的都市精英女性。然而,一种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的出现,绝非偶然。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陈默在开车回家的路上,习惯性地用车载蓝牙给一个老同学打电话,想询问一些金融操作方面的专业问题。电话接通,寒暄几句后,陈默刚切入正题,听筒里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但持续不断的“沙沙”声,像是信号不良,又像是……电流的底噪。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他不动声色地继续通话,同时用手指轻轻敲击方向盘,节奏短促而规律。电话那头的老同学还在说着什么,但陈默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那细微的杂音上。他故意在谈话中夹杂了几句无关紧要的暗语,那是他们大学时玩游戏约定的信号。

“……对了,上次你说的那个‘老地方’,周末还去吗?”陈默状似随意地问。

“老地方?”老同学明显愣了一下,“什么老地方?我们上次不是说……”

就在这时,听筒里的“沙沙”声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原状。

陈默的血液瞬间冷了下来。这不是信号问题!有人在监听!而且监听设备似乎对特定的、非正常的语音节奏或关键词有反应!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草草结束了通话。车子停在红灯前,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全是冷汗。周明远的手,比他想象的伸得更长,也更肆无忌惮。办公室?手机?甚至他的车?

回到家,陈默反锁房门,拉上所有窗帘。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关机,取出SIm卡,然后仔细检查机身。没有发现明显的异常加装痕迹。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现在的监听技术早已无孔不入。他想起技术科同事闲聊时提过的一些反监听常识——比如,异常耗电,异常发热。

他给手机插上充电器,屏幕亮起显示电量。明明今天使用不多,电量却已消耗过半。他用手背感受了一下机身温度,在未运行大型程序的情况下,后盖确实有些异常的温热。

够了。不需要更多证据了。

陈默走进卧室,从衣柜最深处一个旧鞋盒里,翻出一个用锡箔纸层层包裹的物件。拆开锡箔纸,里面是一部老旧的、没有任何智能功能的直板手机,以及一张全新的、未实名登记的电话卡。这是他几年前处理一个涉及敏感证人的案子时,私下准备的“安全屋”,从未启用过。

他装上电话卡,开机。屏幕亮起微弱的光芒,显示着信号格。这部手机,是他最后的底牌。

他翻开那个几乎不离身的旧笔记本,手指划过密密麻麻的记录,最终停留在一个名字和一行地址上——刘彩凤,五年前“李国栋坠楼案”案发大厦的夜班清洁工。当年,她曾含糊地提到在案发前夜,看到过一个“穿西装、不像住户”的男人在顶楼徘徊。只是当时她的证词未被重视,后来更是迫于压力改了口。

她是目前唯一一个,可能还掌握着一点关键证词,并且没有完全被周明远势力覆盖的目击者。

陈默深吸一口气,拿起那部老旧的直板手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了那个尘封已久的电话号码。听筒里传来单调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在他的心上。

电话接通了,传来一个略带沙哑和警惕的中年女声:“喂?哪位?”

“刘大姐吗?”陈默压低声音,语速平缓,“我是以前问过您大厦事情的人。有些新情况,想当面跟您聊聊。您看……方便吗?”

第五章 证人危机

备用手机在裤袋里震了一下,像一块烧红的炭。陈默站在拥挤的公交站台,借着看站牌的姿势,飞快地瞥了一眼屏幕。一条新信息,来自那个新存入的陌生号码:“明天下午三点,南郊公园西门长椅。别带人。”

是刘彩凤。两天前那通深夜电话里,她最终只含糊地应了一声“再说”,便匆匆挂断。此刻这条信息,字里行间透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掩藏不住的紧张。陈默删掉信息,指尖在冰冷的金属机壳上敲了敲。南郊公园,偏僻,人流稀少,对方选在那里,是谨慎,还是……陷阱?

他换乘了两趟公交,又在商业区兜了几个圈子,才拐进一条老旧的居民巷。夕阳的余晖被两侧高耸的楼房切割成狭窄的光带,投下长长的阴影。陈默脚步不停,眼角的余光却像雷达般扫视着身后。巷口,一个穿着灰色夹克、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似乎对手机产生了浓厚兴趣,在他拐弯后,那身影也随即消失在视野里。不是错觉。从昨天开始,这种若有若无的“陪伴”就出现了。周明远的人,或者,是张维律师口中“朋友式的支持”?

第二天下午两点半,陈默提前抵达南郊公园西门。他混在稀疏的游客中,坐在离约定长椅不远处的石凳上,手里摊开一份报纸,目光却透过报纸边缘,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公园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孩子的嬉闹。两点五十分,没有刘彩凤的身影。陈默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手机再次震动,依旧是那个号码:“陈检察官,对不起。我……我不能来了。那些人……他们找到我了。我儿子……求你别再找我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信息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屏幕。

陈默猛地站起身,报纸滑落在地。他立刻回拨过去,听筒里传来冰冷的“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出事了!他立刻拨通队里一个信得过的技术警员的私人号码,语速飞快:“帮我定位一个号码,最后关机位置,快!”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十分钟后,对方回电,声音凝重:“陈哥,最后信号消失点,在城西安康路和建设路交叉口附近。刚接到指挥中心通报,那里……十五分钟前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一辆渣土车撞了辆电瓶车,伤者是个中年女性,已经送市二院抢救了。”

陈默脑子里“嗡”的一声。安康路,建设路……正是刘彩凤租住的老旧小区附近!他冲出公园,拦下一辆出租车:“市二院,快!”

急诊大厅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气混合的刺鼻气味,人声嘈杂。陈默亮出证件,值班护士查了一下记录,指向抢救室方向:“刚送进去,颅脑损伤,多处骨折,还在抢救,情况很危险。你是家属?”

“我是她朋友。”陈默的心沉到谷底。他快步走向抢救室,目光却在走廊尽头扫到一个身影——一个穿着黑色运动服、戴着墨镜的高大男人,正靠在墙边,看似随意地刷着手机,但视线却时不时地瞟向抢救室门口。那人身上有种与医院格格不入的冷硬气息。

陈默脚步未停,径直走过那人身边,拐进旁边的洗手间。他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搓了把脸,强迫自己冷静。刘彩凤生死未卜,外面有人守着,对方的目标显然不只是阻止她开口那么简单。他们是在等,等一个结果,或者……等一个机会。

必须拿到证据!证明这不是意外!证明刘彩凤是被灭口!

他脱下外套,反穿过来,露出里面不起眼的灰色内衬。又从背包里翻出一个皱巴巴的一次性医用口罩戴上。然后,他推开了洗手间的门,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走向通往住院部的内部通道。他需要一个身份,一个能接近重症监护区的身份。

在后勤通道的拐角,他“偶遇”了一位推着保洁车、正准备去处理污物的中年保洁员。几句低声的交谈,几张钞票,以及一个“亲戚在里面抢救,想进去看看但被拦住了”的恳切理由,换来了一身沾着消毒水味的蓝色保洁服、帽子和一张临时门禁卡。

推着沉重的保洁车,陈默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口罩遮住大半张脸,走向IcU病区。门口果然有保安,还有那个黑运动服男人,像一尊门神。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全是汗。他出示了门禁卡,声音含糊沙哑:“里面让去收一下垃圾。”

保安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推的车,不耐烦地挥挥手:“快点快点,别磨蹭。”

沉重的感应门滑开,一股更浓重的药味和仪器低鸣声扑面而来。陈默推车进去,目光迅速扫过。刘彩凤的床位在靠里的位置,被帘子半围着,床边监护仪闪烁着幽幽的绿光。他推车靠近,假装整理旁边的垃圾桶,眼角余光透过帘子的缝隙看进去。

刘彩凤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上罩着氧气面罩,露出的皮肤苍白如纸,毫无生气。一个护士正在记录数据。就在这时,陈默注意到,病床另一侧的帘子微微动了一下,一只骨节粗大、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正极其缓慢、无声地将帘子拉开一条更宽的缝隙!那只手的主人隐在帘后阴影里,看不清脸,但那只手的目标,正缓缓伸向刘彩凤氧气面罩的输氧管接口!

陈默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他猛地从保洁车下层抓起一个替换的垃圾袋,动作幅度很大地抖开,发出哗啦一声响。那只戴着黑手套的手闪电般缩了回去,帘子也迅速合拢。

护士被响声惊动,皱眉看过来:“干什么呢?轻点!病人需要安静!”

“对不起对不起,袋子卡住了。”陈默连忙道歉,声音透过口罩闷闷的。他一边收拾,一边用身体挡住护士可能投向帘子那边的视线,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刚才那一瞬间,他藏在保洁服口袋里的手机,摄像头已经对准了那只手和帘子缝隙,按下了录制键。虽然光线昏暗,角度也偏,但那只戴着手套的手伸向氧气管的动作,被清晰地捕捉了下来。

他不敢久留,匆匆收拾好,推着车离开IcU。在更衣室换回自己的衣服时,他的手还在微微发抖。视频虽然模糊,但足以证明有人试图对昏迷的刘彩凤下手!这是铁证!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将这份证据发送出去,手机就响了,是检察院内线电话。接起,是检察长秘书冰冷的声音:“陈默同志,请立即到检察长办公室一趟。”

推开检察长办公室厚重的木门,陈默看到里面除了面色沉肃的检察长,还有监察室的赵主任,以及……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记者苏晴。苏晴今天穿着一身干练的套装,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恰到好处的忧虑。

“陈默,”检察长将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先看看这个。”

那是一份举报材料复印件。上面详细记录了他今天下午“冒充医院工作人员,非法潜入重症监护病房,干扰医疗秩序,并涉嫌偷拍病人隐私”的经过,甚至附上了几张模糊但能辨认出他侧脸的监控截图。举报人署名:一位“热心市民”。

陈默的目光扫过那几张截图,最后落在苏晴脸上。苏晴迎着他的目光,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轻轻叹了口气:“陈检察官,作为记者,我本不想介入,但那位市民提供了非常详实的材料,并且非常担忧病人的安全和您的职业操守……我觉得,有必要向院方反映一下情况。”

检察长敲了敲桌面:“陈默,你有什么解释?”

“我接到线索,证人刘彩凤遭遇的车祸可能不是意外,有人想对她不利。我去医院,是为了确认她的安全,并尝试获取证据。”陈默的声音很平静,但内心翻涌着冰冷的怒意。对方的速度太快了,而且精准地掐住了他的命门——程序违规。

“获取证据?”监察室赵主任扶了扶眼镜,语气严厉,“用冒充保洁员的方式?潜入IcU?偷拍?陈默,你是老检察官了!最基本的办案纪律和程序正义都忘了吗?保护证人的前提是依法依规!你这种行为,严重损害了检察机关的形象和公信力!”

检察长揉了揉眉心,显得疲惫而失望:“陈默,你的出发点或许是好的,但方式方法严重错误。鉴于举报内容性质严重,且涉及办案程序违规,经研究决定,从即日起,你暂停一切职务,接受监察室的内部调查。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不得接触任何案件,包括你之前负责的所有卷宗。手机、工作证件,现在交出来吧。”

陈默站在原地,办公室窗外的阳光刺眼,他却感觉如坠冰窟。停职调查。他交出了工作证和那部日常使用的手机。当他的手触碰到口袋里那部冰冷的备用手机时,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那里,存储着唯一能翻盘的证据,也是他现在最大的软肋。

苏晴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劝慰:“陈检察官,好好配合调查吧。我相信组织会给你一个公正的结果。”她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陈默放备用手机的口袋。

第六章 孤军奋战

检察院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陈默站在台阶下,手里捏着那张轻飘飘的停职通知。公文纸的边角硌着掌心,提醒他此刻的身份——一个被自己系统暂时驱逐的检察官。他抬头望了一眼那扇熟悉的办公室窗户,那里曾是他的战场,如今却成了禁地。苏晴最后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走下台阶,汇入街道的人流。阳光温暖,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口袋里的备用手机沉甸甸的,是唯一的武器,也是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缓慢,感官被提升到极致。街角报刊亭前翻看杂志的男人,咖啡店落地窗后似乎无意瞥向这边的顾客,公交站台上戴着耳机却眼神飘忽的年轻人……无数细微的信号涌入大脑,经过职业本能的过滤,最终锁定在一个目标上。

斜后方,隔着大约二十米,一个穿着深蓝色夹克、身材敦实的男人,正不紧不慢地跟着。他手里拿着手机,偶尔低头看一眼,像是在导航,但脚步始终与陈默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同步。陈默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等红灯,那人也停在几步开外,目光落在路边的广告牌上,姿态放松,毫无破绽。若非陈默此刻如同绷紧的弓弦,几乎要错过对方在绿灯亮起前零点几秒投向自己的那抹余光。

专业。周明远派来的人,水准不低。

陈默没有回头,绿灯亮起,他随着人流穿过马路。大脑飞速运转。甩掉他?在对方早有准备的情况下,强行摆脱只会暴露更多底牌,甚至可能引来更激烈的反应。停职期间,他需要的是时间,是空间,是对方放松警惕的缝隙。

一个计划在脑中迅速成型。

他走进一家大型购物中心,人潮汹涌,背景音乐嘈杂。陈默在男装区流连片刻,拿起一件外套进了试衣间。狭小的空间里,他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换上刚买的一件风格迥异的深色冲锋衣,戴上准备好的棒球帽和一副无框平光眼镜。镜子里的人瞬间变得陌生。他将换下的外套塞进背包,拉开门,没有走向出口,而是拐进了安全通道。

通道里光线昏暗,空气带着灰尘的味道。他快步下行两层,推开一扇标着“员工通道”的门,进入商场后部混乱的卸货区。穿过堆满纸箱的走廊,推开一扇不起眼的防火门,外面是一条僻静的后巷。一辆不起眼的灰色旧车停在巷口,车窗摇下,露出朋友老吴那张胡子拉碴的脸。

“搞这么神秘?”老吴嘟囔着,递过来一部全新的廉价手机和一张不记名电话卡。

“尾巴跟着呢。”陈默迅速换卡,开机,“帮我个忙,开我的车,去城东的‘老地方’咖啡馆,坐靠窗位置,点杯咖啡,看会儿报纸再走。”

老吴接过陈默的车钥匙,咧嘴一笑:“明白,遛狗嘛。”他发动车子,汇入主路车流。

陈默目送车子离开,压低帽檐,转身走进巷子深处。几分钟后,他从另一个巷口出来,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一个位于城市另一端、与“老地方”咖啡馆截然相反方向的老旧小区地址。

他需要时间,更需要一个对方意想不到的突破口。周明远精心编织的网,核心在于那些被“意外”抹去的死者。他们掌握着什么?是什么让他们必须消失?答案或许就在那些被痛苦和恐惧笼罩的遗属身上。

第一位,是五年前因“酒后失足坠楼”身亡的建材供应商李国强的妻子,王秀兰。陈默记得卷宗里那张憔悴的脸。他敲开那扇油漆剥落的防盗门时,门只开了一条缝,王秀兰警惕的眼睛在门链后面打量着他。

“王大姐,我是陈默。”他压低声音,摘下帽子,露出清晰的面容,“以前负责过您丈夫案子的检察官。”

门链哗啦一声落下。王秀兰把他让进屋,反手锁上门,动作带着神经质的紧张。屋里陈设简单,空气中有股淡淡的药味。她丈夫的遗像摆在柜子上,照片里的男人笑容憨厚。

“陈检察官?你……你怎么……”王秀兰声音发颤,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他们不是说案子早就结了吗?”

“是结了,但有些疑点,我想再了解一下。”陈默语气平和,目光扫过屋内,“您丈夫生前,有没有跟您提过明远集团……或者周明远本人?比如生意上的纠纷?或者他发现了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王秀兰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恐惧和怨恨交织。她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只是摇头:“没有……国强他……他就是个老实巴交的生意人,能发现什么……”

陈默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长久的沉默后,王秀兰的肩膀垮了下来,泪水无声滑落。“国强出事前那几天……魂不守舍的……有天晚上喝多了,抱着我哭,说……说账对不上,要出大事了……说周老板……不是人……”她猛地捂住嘴,像是泄露了天大的秘密,惊恐地看着陈默,“陈检察官,这话你可千万别传出去!国强他……他就是喝多了胡说的!”

账对不上?陈默的心猛地一跳。他温声安抚:“王大姐,您放心。您丈夫……有没有留下什么笔记?或者工作上的文件?”

王秀兰犹豫了很久,才从卧室一个上了锁的旧木箱底层,翻出几页皱巴巴的纸。是李国强手写的几笔零碎账目,日期标注在他出事前一周。其中一页的角落,潦草地写着:“明远建材,入库单号xJ0732,实收100吨,入库单写120吨?周扒皮!”

第二位,是两年前在“仓库火灾”中丧生的财务主管张伟的妹妹,张丽。她在市郊经营一家小小的花店。陈默找到她时,她正在修剪花枝,动作麻利,但眼神深处藏着化不开的悲伤和警惕。听到陈默提起哥哥的名字和周明远,她手里的剪刀“啪”地掉在地上。

“我哥……是被灭口的。”张丽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火灾报告说是电路老化?呵……我哥出事前半个月,给我寄过一个快递,里面是个U盘。他说……如果他出事,让我把里面的东西交给信得过的警察。”她惨然一笑,“我还没来得及找警察,家里就遭了贼,什么都没丢,就那个U盘不见了。”

“U盘里是什么?”陈默追问。

“我不知道。我哥只说……是能要人命的东西,关于明远集团上市前的账……很多钱,来路不明,去向也不明……像一个大窟窿,被漂亮的数字盖住了。”张丽弯腰捡起剪刀,指关节捏得发白,“他查了很久,说那窟窿……大得能吞掉半个公司。”

第三位,是一年前“突发心梗”死在办公室的项目经理赵志刚的老父亲,赵德海。老人住在疗养院,身体虚弱,记忆也有些模糊。陈默耐心地陪他聊了很久,才慢慢引导到他的儿子。提到赵志刚,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有了光。

“志刚……是个好孩子……就是太倔……”老人断断续续地说,“出事前……回来过一趟……心事很重……我问他……他说……公司……账……假的……骗人的……他睡不着……良心不安……”老人突然激动起来,抓住陈默的手,“他说……他留了东西……在……在……”

老人剧烈咳嗽起来,护工连忙过来照料。陈默只能暂时离开。走出疗养院大门时,他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短短一行字:“老爷子床垫下,夹层。”

陈默立刻折返,在护工疑惑的目光中,借口落了东西,快速在老人床垫边缘摸索。果然,在一个不起眼的缝合处内侧,摸到一个硬硬的小方块。他不动声色地取出来——是一个微型存储卡。

回到临时落脚的安全屋——老吴提供的一处闲置旧公寓,陈默将存储卡插入电脑。里面只有一个加密压缩包。他输入赵志刚的生日和名字拼音,解压成功。里面是几张扫描件照片,拍摄的似乎是某种内部账册的残页,日期久远,纸张边缘有被撕毁的痕迹。上面的数字触目惊心:大额资金被标记为“特别项目支出”,收款方却是一些闻所未闻的空壳公司名称,而备注栏里,赫然手写着几个名字缩写——其中两个,陈默认得,正是当年审理李国强和张伟案件的法官!

陈默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窗外夜色渐浓。李国强的零碎笔记,张丽描述的“大窟窿”,赵志刚藏匿的账页残片……像散落一地的拼图碎片,在他脑中疯狂旋转、碰撞、组合。一个清晰的、令人脊背发凉的图谱逐渐显现。

所有死者,李国强、张伟、赵志刚……他们生前都曾不同程度地接触过明远集团的核心财务运作,并且都发现了问题——一个巨大的财务黑洞,一个通过伪造交易、虚增资产、转移资金构建起来的虚假繁荣。这个黑洞,足以让明远集团这座看似辉煌的大厦瞬间崩塌,更足以让它的主人周明远身败名裂,锒铛入狱。

这就是动机!简单,直接,致命。

周明远需要这些可能引爆黑洞的人永远闭嘴。车祸、火灾、心梗……不过是掩盖灭口本质的华丽外衣。而司法系统的“巧合”——主审法官的升迁、关键证人的翻供、自己调查的受阻、证据的离奇消失——此刻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周明远在用金钱和权势,编织一张巨大的保护网,网的中心,就是那个足以吞噬一切的财务黑洞。

陈默的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那几张模糊的账页照片上,又低头看了看口袋里那部沉默的备用手机。IcU里那只戴着黑手套的手,试图掐灭最后一丝人证。现在,物证的碎片已经在他手中。

孤军奋战?或许。但敌人致命的命门,也终于暴露在了他的枪口之下。

第七章 绝地反击

安全屋的窗帘紧闭,隔绝了窗外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陈默盯着屏幕上那几张模糊的账页残片,冰冷的荧光映着他眼中跳动的火焰。法官姓名缩写像淬毒的针,刺破了周明远精心构筑的司法保护网。李国强的笔记,张丽的证言,赵志刚藏匿的存储卡……碎片拼凑出明远集团庞大财务黑洞的狰狞轮廓,但还远远不够。他需要的是完整的证据链,是足以钉死周明远的铁证。那些被删除的财务数据,是黑洞的核心。

他拿起那部崭新的廉价手机,屏幕光在黑暗中亮起,映照着他沉静而决绝的脸。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拨通了一个只存在于记忆深处的号码。几声长音后,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睡意惺忪的声音响起。

“谁啊?大半夜的……”

“老吴,是我。”陈默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清晰。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鼻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老吴瞬间清醒的低吼:“陈默?你他妈在哪儿?外面找你都快找疯了!说你……”

“停职了,我知道。”陈默打断他,“老吴,我需要你帮忙。不是遛狗那种。”

电话里传来一声粗重的呼吸。“操……就知道你小子找我没好事。说吧,这次是捅了哪个马蜂窝?”

“周明远。”陈默吐出这个名字,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仿佛凝滞了。他继续道,“我需要你帮我恢复一些东西。明远集团核心服务器,大概半年前被彻底删除的财务数据。原始数据,不是备份。”

老吴在电话那头倒吸一口凉气。“你他妈疯了?那是明远!他们的防火墙是军工级的!我……”

“我知道你能做到。”陈默的语气不容置疑,“你不是总吹嘘自己是‘影子里的幽灵’吗?帮我这一次。钱不是问题,我……”

“放屁!”老吴骂了一句,“老子是缺钱的人吗?问题是风险!周明远是什么人?被他盯上,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你他妈自己作死别拉上我!”

陈默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听着老吴的咆哮。等对方喘息的间隙,他才缓缓开口:“老吴,还记得十年前‘天网行动’吗?那个跨国洗钱集团,我们追了三年,线索一次次断掉。最后,是你黑进了他们设在开曼群岛的服务器,拿到了核心账本。”

电话那头沉默了。陈默继续说:“那次行动,你救了几百个被骗得倾家荡产的家庭。这次也一样。周明远的财务黑洞,吞掉的不止是钱,还有三条人命,还有整个司法系统的公信力。老吴,我需要你。那些被删掉的数据里,藏着真相,也藏着让更多人免于受害的可能。”

长久的沉默在电话两端蔓延,只有电流的嘶嘶声。足足过了半分钟,老吴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沙哑:“……操!地址发我。先说好,我只负责干活,不负责擦屁股!还有,别用这破手机联系了,等我消息。”

电话挂断。陈默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他知道老吴答应了。这个曾经在虚拟世界叱咤风云、后来选择隐姓埋名的顶尖黑客,骨子里那份不甘沉寂的正义感,终究被点燃了。

等待是煎熬的。安全屋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电脑主机风扇发出低沉的嗡鸣。陈默一遍遍梳理着已有的线索,将李国强的笔记、张丽的描述、赵志刚的账页残片在脑中反复比对、组合。那个财务黑洞的运作模式越来越清晰:通过关联交易虚增收入,伪造入库单虚增资产,再通过复杂的空壳公司网络将资金转移、洗白。而“特别项目支出”,就是流向那些保护伞的贿赂金。

三天后,凌晨三点。陈默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一条加密信息跳了出来。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庞大的压缩文件链接和一个复杂的解密密钥。

他猛地坐直身体,手指因为紧张和期待而微微颤抖。迅速连接加密网络,下载,输入密钥。进度条缓慢爬升,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叮”的一声轻响,解压完成。

屏幕上瞬间被海量的数据流淹没。Excel表格,pdF扫描件,银行流水截图,内部审批邮件……时间跨度长达五年,内容庞杂得令人窒息。陈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最老练的猎手,在数据的丛林中精准地搜寻着目标。

他首先定位到“特别项目支出”科目。筛选,排序。一行行记录跳出来,收款方全是那些在账页残片上出现过的、闻所未闻的空壳公司名称——信达商贸、宏远投资、鑫源控股……金额从几十万到数百万不等,累计起来是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天文数字。

但这还不够。他需要更直接的证据,证明这些钱最终流向了谁。

陈默调取了这些空壳公司的银行流水。追踪资金的去向,如同在迷宫中穿行。资金在这些空壳公司之间频繁划转,拆分、合并、再拆分,试图掩盖最终的流向。陈默的眼睛紧紧盯着屏幕,大脑高速运转,过滤掉无用的信息,捕捉着关键的节点。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一笔转账记录上。一笔从“宏远投资”转出的三百万资金,经过两次中转,最终汇入了一个个人账户。账户名:王海涛。

这个名字,陈默太熟悉了。王海涛,五年前李国强“坠楼案”的主审法官,结案后不到半年,被破格提拔为市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

陈默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立刻搜索王海涛的账户信息。更多的转账记录被挖掘出来!来自不同的空壳公司,不同的时间点,金额不等,但收款人无一例外都是王海涛!甚至还有几笔标注为“顾问费”、“咨询费”的款项,直接来自明远集团旗下的子公司!

他如法炮制,输入另外两个法官的姓名缩写。结果令人窒息。张伟“火灾案”的主审法官刘明,赵志刚“心梗案”的主审法官孙立国,他们的配偶、子女、甚至远房亲戚的账户上,都出现了来自那些空壳公司的、无法解释的大额资金流入!时间点,恰好就在他们主审案件前后,以及随后“顺理成章”的升迁之前!

铁证如山!

陈默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胸腔里翻涌的激动和愤怒。他迅速将这些最关键的转账记录、账户信息、关联证据截图、整理、标注。然后,他打开了一个特殊的加密邮箱。收件人列表里,是几家以深度调查和敢言着称的媒体主编的私人邮箱地址。

他敲击键盘,标题简洁而有力:“实名举报:明远集团周明远系统性行贿司法人员,掩盖杀人罪行及财务黑洞证据”。正文没有任何煽情,只有冰冷的事实陈述和附件里那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证据包。发送前,他清除了所有发送痕迹,设置了邮件定时发送——三小时后。

做完这一切,他关掉电脑,拔掉电源。窗外,天色已经蒙蒙亮。新的一天开始了,风暴正在酝酿。

三小时后,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邮件准时抵达目标邮箱。起初是死寂,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但很快,涟漪开始扩散。

最先是一家财经新媒体的快讯弹窗:“独家!明远集团涉嫌巨额行贿司法人员,掩盖财务造假及命案!”紧接着,一家权威法制媒体的深度报道跟进,详细披露了转账记录和涉案法官信息。社交媒体瞬间被引爆,#明远集团行贿#、#司法腐败#、#周明远#等词条以爆炸般的速度冲上热搜榜首。网络舆论如同沸腾的油锅,质疑、愤怒、要求彻查的声浪铺天盖地。

明远集团总部的气氛降至冰点。巨大的落地窗前,周明远背对着办公室,俯瞰着脚下喧嚣的城市。他手里捏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网络舆情报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得体微笑的英俊面孔,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底深处,是压抑不住的暴戾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猛地转身,将报告狠狠摔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上。“废物!一群废物!”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淬了毒的冰锥,刺得站在办公桌前的公关总监和法律顾问浑身一颤,“让你们监控网络,引导舆论!结果呢?让人把刀子直接捅到了心窝里!”

“周总,对方用的是匿名加密邮件,Ip跳了十几个国家,根本追查不到源头……”公关总监冷汗涔涔。

“追查不到?”周明远冷笑一声,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除了那个阴魂不散的陈默,还有谁会掌握这些?还有谁有动机、有能力搞到这些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他走到办公桌前,按下通话键:“通知所有媒体,一小时后,集团一楼新闻发布厅,召开紧急新闻发布会。”

一小时后,明远集团新闻发布厅内人头攒动,长枪短炮对准了主席台。闪光灯连成一片,几乎让人睁不开眼。周明远在保镖的簇拥下走上台,步履沉稳,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从容和自信,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凝重和痛心。

他站在话筒前,目光扫过台下躁动的记者,双手微微下压,示意安静。

“各位媒体朋友,”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全场,带着一种沉痛的磁性,“首先,对于今天网络上流传的关于我本人及明远集团的不实指控,我深感震惊和痛心。”

他微微停顿,营造出一种被诬陷的悲愤感。“明远集团自创立以来,始终秉承诚信经营、依法纳税的原则,为城市发展做出了应有的贡献。我本人也一直恪守法律和道德的底线,从未做过任何有违良知的事情。”

台下的记者屏息凝神,镜头紧紧锁定着他。

“关于网络上流传的那些所谓的‘证据’,”周明远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锐利而坚定,“经过我们技术部门的初步核查,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那是伪造的!是有人利用技术手段,恶意篡改、拼接数据,精心炮制出来,意图栽赃陷害、抹黑明远集团和我个人名誉的卑劣工具!”

他微微昂起头,目光中透出凛然不可侵犯的正气。“我们注意到,这些恶意构陷的谣言,恰好出现在我司前检察官陈默先生因严重违反办案纪律、被停职调查的敏感时期。这其中的关联,令人深思。”

台下瞬间一片哗然!记者们交头接耳,闪光灯再次疯狂闪烁。

周明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控诉:“我们有理由怀疑,这是陈默先生为了报复其被停职,为了掩盖其自身可能存在的违法行为,而精心策划的一场针对我司和本人的恶意诽谤!他利用其职务便利获取的部分信息,加上技术伪造,企图混淆视听,裹挟舆论,干扰司法公正!”

他环视全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对此,我代表明远集团和我个人,表示最强烈的愤慨和谴责!我们已第一时间向公安机关报案,并保留追究陈默先生及相关造谣传谣者法律责任的一切权利!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明远集团和我周明远,经得起任何调查!真相,必将大白于天下!”

发布会现场的气氛被彻底点燃。周明远在保镖的护卫下转身离场,留下身后一片混乱的追问和闪烁的镁光灯。他完美的表演,成功地将一盆“伪造证据”、“恶意报复”的脏水,精准地泼向了远在安全屋的陈默。

风暴的中心,陈默通过那部廉价手机,冷冷地看着网络直播的片段回放。屏幕上,周明远那张义正辞严的脸,仿佛正义的化身。陈默的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手机屏幕忽然又亮了一下,一条来自老吴的新信息跳了出来,只有两个字:

“定位了。”

第八章 生死时速

周明远那句“定位了”的加密信息像冰锥刺进陈默的神经末梢。不是老吴的风格。老吴的警告会带着粗鲁的急切,绝不会是这种冰冷的、宣告式的语气。安全屋的空气骤然凝固,廉价手机屏幕的微光映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他猛地起身,一把扯掉电脑电源线,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几乎在同一秒,窗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城市噪音淹没的“咔嚓”声,像是某种精密器械的咬合。

狙击镜的反光!陈默的脊背瞬间绷紧,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他矮身一个翻滚,狼狈却精准地扑向墙角唯一的视觉死角。几乎是贴着他刚才坐过的椅背上方,“噗”的一声闷响,一颗子弹穿透双层玻璃,在对面墙壁上炸开一个深坑,粉尘簌簌落下。

灭口行动,开始了。周明远不再满足于舆论上的抹黑和司法上的围剿,他要的是物理上的彻底清除。

陈默蜷缩在墙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冷汗浸湿了后背。安全屋暴露了。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楼下街道传来几声突兀的汽车鸣笛,紧接着是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几辆车粗暴地停在巷口,车门开合的闷响混杂着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正快速向这栋老旧的居民楼包抄而来。

时间不多了。他摸出另一部更旧的手机,屏幕碎裂,但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一部从未启用过的加密卫星电话。手指在冰冷的按键上快速输入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拨通。漫长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打着濒临极限的神经。

“喂?”一个苍老却异常沉稳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丝被打扰清梦的沙哑。

“方老,是我,陈默。”陈默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飞快,“安全屋暴露了,周明远的人正在上楼,有狙击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是干脆利落的指令:“位置?”

“城南,老棉纺厂家属院,三号楼二单元顶楼西户。”

“听着,小子,”方国栋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楼后巷子第三个垃圾桶旁边,有一辆黑色铃木隼,钥匙在左前轮内侧的磁吸盒里。车是‘干净’的。现在,立刻,从厨房后窗爬出去,顺着排水管下到二楼平台,跳下去。动作要快,别犹豫!”

陈默没有丝毫迟疑。他猫着腰,像一道影子般窜进狭小的厨房。锈迹斑斑的后窗被猛地推开,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楼下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粗暴的敲门声,伴随着威胁性的低吼:“开门!警察!”

警察?陈默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周明远的手笔,永远带着一层冠冕堂皇的皮。

他攀上窗台,双手抓住冰冷的铸铁排水管,身体悬空,双脚在斑驳的墙面上寻找着微小的凸起借力。金属管道在重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楼下,手电筒的光柱已经开始在巷子里乱晃。他深吸一口气,不再顾忌声响,手脚并用,快速下滑。粗糙的管道摩擦着手掌,火辣辣的疼。

刚滑到二楼平台边缘,头顶就传来窗户被暴力破开的巨响!碎玻璃像冰雹一样砸落在他脚边。陈默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纵身一跃!

身体在空中短暂失重,随即重重砸在巷子深处堆积的废弃纸箱上。钝痛从脚踝传来,他闷哼一声,咬牙翻滚卸力,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冲向第三个垃圾桶。手指在冰冷的车轮内侧摸索,果然触到一个扁平的金属盒。他抠出钥匙,插进锁孔。

“嗡——!”铃木隼的引擎发出一声低沉有力的咆哮,车灯骤然亮起,刺破巷子的黑暗。几乎在同时,几道强光手电的光柱和几声厉喝从巷口方向射来:“站住!别动!”

陈默猛地拧动油门,摩托车像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车身在狭窄的巷子里划出一道惊险的弧线,险之又险地避开迎面冲来的两个黑影,绝尘而去!

引擎的轰鸣在寂静的午夜街道上格外刺耳。后视镜里,几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轿车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巷口疯狂冲出,紧追不舍。一场亡命的都市追逐,在沉睡的城市脉络中骤然上演。

陈默将身体伏低,头盔紧贴着油箱,将油门拧到底。铃木隼的引擎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速度表指针疯狂向右摆动。风声在耳边呼啸,两侧的街景化作模糊的光带向后飞掠。他不敢走大路,凭借对城市小街小巷的熟悉,在迷宫般的旧城区里左冲右突,试图甩掉身后的尾巴。

然而追兵显然也非等闲。一辆改装过的越野车凭借着强大的动力和更高的底盘,无视路况的颠簸,死死咬在后面,距离甚至在缓慢拉近。车窗摇下,一支黑洞洞的枪管伸了出来!

“砰!砰!”枪声在空旷的街道上炸响,子弹呼啸着擦过车身,在路面上溅起火星。

陈默猛打方向,摩托车以一个近乎失控的漂移拐进一条更窄的胡同。轮胎摩擦着湿滑的地面,车身剧烈摇摆。他咬紧牙关,凭借强大的臂力强行稳住。胡同尽头是一堵墙!死路!

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瞥见右侧一个堆满杂物的豁口。没有时间思考,他几乎是凭本能将车头一扭,摩托车咆哮着冲上杂物堆,在剧烈的颠簸中腾空而起,越过豁口,重重砸落在另一条平行的街道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双臂发麻,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身后的追车显然没料到这一手,刹车不及,一头撞上了胡同尽头的墙壁,发出轰然巨响。

陈默不敢停留,继续加速,七拐八绕,确认暂时甩掉了追兵,才将车驶入一个废弃的汽修厂后院。他熄了火,靠在冰冷的砖墙上大口喘息,汗水混合着雨水浸透了衣服,心脏仍在狂跳不止。劫后余生的虚脱感阵阵袭来。

他再次拿出那部卫星电话,拨通。

“还活着?”方国栋的声音传来,听不出情绪。

“暂时。”陈默喘着粗气,“甩掉了,但不会太久。”

“来我这里。”方国栋报出一个地址,是市郊一个依山傍水的老干部疗养院,“后山有条小路,直通疗养院锅炉房后门。凌晨三点,我在那里等你。小心尾巴。”

电话挂断。陈默靠在墙上,抬头望着漆黑如墨、没有一颗星辰的夜空。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周明远已经撕下了所有伪装,动用了最直接、最暴力的手段。司法程序被对方玩弄于股掌,舆论战陷入胶着,现在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成了奢望。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过脚踝。

凌晨两点五十分,陈默将铃木隼藏在疗养院后山密林的深处,徒步沿着湿滑泥泞的小路向上攀爬。雨水浸透了他的外套,寒气刺骨。锅炉房后门虚掩着,一丝昏黄的光线透出。

他闪身进去,里面弥漫着煤灰和机油的味道。一个穿着深蓝色旧工装、身形佝偻的老人正背对着他,慢条斯理地用棉纱擦拭着扳手。听到脚步声,老人转过身。正是方国栋。他比几年前在政法系统内部资料照片上看到的苍老了许多,头发几乎全白,脸上刻满风霜的沟壑,但那双眼睛却依旧锐利如鹰隼,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

“方老。”陈默低声道。

方国栋上下打量着他,目光落在他沾满泥泞的裤腿和手臂上被排水管刮破的伤口,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比我想象的狼狈点。”他放下扳手,指了指旁边一个布满油污的木箱,“坐吧。”

陈默没有坐,他急切地开口:“方老,周明远……”

“我知道。”方国栋打断他,声音平静无波,“新闻我看了。发布会我也看了。周明远这一手,玩得很漂亮。把水搅浑,把你打成伪造证据的疯子,再名正言顺地‘清理门户’。”

他走到一个锈迹斑斑的工具柜前,拉开抽屉,拿出一个老旧的搪瓷缸,倒了些热水递给陈默。“喝口热的。说说,你现在手里还有什么牌?”

陈默接过搪瓷缸,温热的触感让他冻僵的手指稍微恢复了些知觉。他深吸一口气,将目前掌握的证据链条、舆论发酵的情况、周明远的反扑以及老吴最后那条信息快速说了一遍。

“老吴的‘定位了’……”方国栋沉吟着,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工具箱,“以他的本事,定位到的绝不会是周明远本人。那老狐狸的物理位置毫无意义。我猜,他定位到的,是周明远藏匿核心罪证的地方,或者……是那些见不得光的资金流向的最终节点。”

陈默眼睛一亮:“您是说……”

“周明远这种人,狡兔三窟。”方国栋的眼神变得深邃,“他一定有最核心的证据,藏在最安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可能是某个物理保险库,也可能是某个多重加密的云端服务器。这些地方,常规的司法程序,一辈子也摸不到边。就算你申请到搜查令,等你层层审批下来,东西早就转移或者销毁了。”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如刀锋的光芒,看向陈默:“小子,你来找我,是知道十年前‘星火案’的事吧?”

陈默心头一震,缓缓点头。那桩案子当年震动全省,方国栋作为主办检察官,在调查某位背景深厚的企业家时,因“非法取证”被抓住把柄,最终被开除公职,黯然离场。而那位企业家,后来却青云直上。

“呵,”方国栋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带着浓重的沧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那案子,我输就输在太讲规矩。总想着在法律的框架内,用程序正义去对抗他们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结果呢?证据链一次次被他们用程序漏洞打断,关键证人一个个‘意外’消失。最后,我急了,用了点……非常规手段,想拿到那笔直接指向幕后黑手的境外转账记录。”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陈默:“结果,转账记录拿到了,很关键。但我也被他们抓住了‘非法入侵金融系统’、‘窃取商业机密’的把柄。功亏一篑。”

锅炉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远处锅炉低沉的嗡鸣和雨水敲打铁皮屋顶的噼啪声。

“所以,方老,您的意思是……”陈默的声音有些干涩。

方国栋猛地站起身,佝偻的腰背似乎挺直了一些,那股被岁月磨砺却未曾熄灭的锐气重新在他身上凝聚。“对付周明远这种人,用他制定的规则去玩,你永远赢不了!他钻法律的空子,操控司法程序,豢养打手,无所不用其极。你要想把他钉死,就必须比他更狠,比他更快,用他擅长的方式,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走到陈默面前,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老吴定位到的那个地方,就是突破口!那里面藏着能真正钉死周明远的铁证!但我们必须绕开所有正常的法律程序,用最快的速度,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把东西拿到手!”

“非法取证?”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这个词对于一个检察官来说,无异于触碰高压线。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方国栋斩钉截铁,“是拘泥于程序正义,看着他继续逍遥法外,甚至被他灭口;还是豁出去,用点‘脏’手段拿到铁证,把他彻底送进地狱?陈默,你自己选!”

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然:“十年前,我选了后者,虽然输了,但我不后悔。至少我试过了。现在,轮到你了。”

陈默握着冰冷的搪瓷缸,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锅炉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的压力几乎让他窒息。方国栋的目光像两把烧红的烙铁,拷问着他的灵魂。法律的神圣信条与眼前血淋淋的现实激烈碰撞。周明远那张在发布会上义正辞严的脸,和那穿透安全屋玻璃的冰冷子弹,交替在他脑海中闪现。

就在他嘴唇翕动,即将做出那个可能万劫不复的决定时——

“砰!”

锅炉房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猛地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巨大的声响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刺眼的手电筒强光瞬间射入,如同舞台追光灯般死死锁定了站在屋子中央的陈默和方国栋!

第九章 终极对峙

铁门轰然洞开的巨响如同重锤砸在陈默的耳膜上。刺眼的白光像凝固的冰柱,瞬间刺破锅炉房昏黄的氤氲,将他和方国栋的身影死死钉在原地。光柱后,几个穿着深色保安制服、手持强光手电和橡胶棍的壮硕身影堵在门口,领头的一个脸上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漠,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屋内。

“干什么的?深更半夜在锅炉房鬼鬼祟祟!”领头的保安厉声喝道,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

方国栋佝偻的背脊在强光下似乎更弯了些,他浑浊的眼睛眯起,脸上堆起一丝属于锅炉房老工人的卑微和惶恐。“哎哟,几位领导,吓我一跳!我是锅炉房老方啊,值夜班的。这不,水管有点渗漏,找了……找了这位师傅来帮忙看看。”他指了指陈默,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讨好和紧张。

陈默心领神会,立刻低下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嗯,漏水。”他刻意侧过身,避开强光的直射,将沾满泥泞的裤腿和手臂的擦伤暴露在光线边缘,配合着方国栋的谎言。

“师傅?”领头保安狐疑的目光在陈默身上逡巡,显然对他狼狈的外形和过于年轻的面孔存疑,“哪个维修公司的?证件拿出来看看!”

“临时找的,临时找的,熟人介绍的,还没顾上问……”方国栋陪着笑,脚步却不着痕迹地挪动,挡在了陈默和工具箱之间。他布满老茧的手悄悄伸向身后,握住了刚才擦拭的那把沉重的扳手。

“临时工?”保安头子冷笑一声,显然不信,“我看不像!把手举起来,靠墙站好!我们要检查!”他身后的几个保安也向前逼近一步,橡胶棍在手里掂量着。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方国栋猛地将手中半满的搪瓷缸朝着保安头子的面门泼了过去!滚烫的热水在强光下划出一道白雾!

“啊!”保安头子猝不及防,被烫得惨叫一声,下意识地抬手遮挡。

“走!”方国栋一声低吼,如同炸雷!他同时将沉重的扳手狠狠砸向门口的电闸箱!

“哐当!”一声巨响,伴随着刺眼的电火花爆闪!整个锅炉房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只有远处锅炉燃烧口透出微弱的红光。

“妈的!抓住他们!”保安头子的怒吼在黑暗中响起,伴随着同伴的咒骂和混乱的脚步声。

陈默在方国栋泼水的瞬间就已启动!他像猎豹般扑向记忆中后门的方向。黑暗给了他最好的掩护,他凭借刚才进来时的印象,灵活地绕过堆放的杂物和工具架。身后传来保安们撞在一起、被杂物绊倒的痛呼和叫骂。

“这边!”方国栋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他显然对这里的环境了如指掌。

陈默循声摸去,一只枯瘦但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拉着他快速穿过一道狭窄的、堆满废弃零件的通道。后方手电光柱乱晃,脚步声越来越近。

“砰!”一声枪响!子弹打在通道的金属壁上,溅起火星!对方果然不是普通保安!

方国栋猛地推开一扇沉重的铁门,一股潮湿冰冷的风涌了进来。门外是疗养院后山陡峭的斜坡和茂密的树林。

“跳!”方国栋低喝。

陈默毫不犹豫,纵身跃入黑暗的树丛。斜坡湿滑,他连滚带爬,树枝抽打在脸上身上。方国栋紧随其后,动作竟出乎意料地敏捷。两人借着树木的掩护,迅速消失在漆黑的山林深处,只留下身后疗养院方向越来越远的喧嚣和咒骂。

三天后,香港,中环,一家私密性极高的顶级日料店包厢。

陈默换上了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杰尼亚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腕间戴着一块低调的百达翡丽。他脸上带着一种属于成功商人的自信与疏离,眼神锐利却又不失圆滑。此刻,他正用流利的粤语夹杂着英文,与对面一位西装革履、梳着油亮背头的中年男人谈笑风生。此人正是周明远的心腹大将,明远集团海外业务负责人,赵振宇。

“赵总,这次能通过林董搭上线,真是我的荣幸。”陈默举起小巧的清酒杯,姿态优雅,“林董对您可是赞不绝口啊,说您办事稳妥,眼光独到,是周先生最倚重的左膀右臂。”

赵振宇脸上挂着矜持的笑容,眼底深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眼前这位自称“陈泽楷”的港商,背景神秘,出手阔绰,通过一个能量颇大的中间人“林董”牵线,表示对明远集团在内地某些“特殊资产”有浓厚兴趣。这种生意,向来敏感,赵振宇不敢怠慢,但也保持着足够的警惕。

“陈生过奖了。”赵振宇抿了一口清酒,慢条斯理地说,“都是为周先生分忧罢了。不知陈生对哪些项目感兴趣?内地的情况,和香港这边,规矩还是不太一样的。”

“规矩是人定的嘛。”陈默轻笑,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意味,“我感兴趣的,是那些……需要‘特殊处理’才能产生价值的资产。比如,一些因为‘意外’而暂时搁置的地块,或者,某些因为‘纠纷’而无法顺利开发的资源。”他刻意加重了“意外”和“纠纷”的语气。

赵振宇眼神微动,但表情依旧平静:“哦?陈生消息很灵通啊。不过这类项目,风险高,周期长,变数也大。周先生一向要求稳中求进。”

“高风险才有高回报。”陈默放下酒杯,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赵总,明人不说暗话。我既然能找上门,自然有我的门路和底气。我听说,周先生在内地处理这类‘麻烦’,手段向来干净利落,不留后患。比如……几年前那几个闹得挺凶的钉子户?还有那个不识相的财务经理?最后不都‘意外’收场了吗?这种效率,让人佩服。”

赵振宇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锐利起来:“陈生,这些话可不能乱说。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传闻罢了。做生意,讲究的是合法合规。”

“合法合规?”陈默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弧度,“赵总,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这次来,看中的就是周先生处理‘疑难杂症’的能力。钱,不是问题。我要的,是确保我看中的东西,能干干净净、顺顺利利地落到我手里,没有任何后续的‘小麻烦’。就像……”他顿了顿,目光直视赵振宇,“就像周先生当年处理掉那些知道他太多秘密的人一样,干净,彻底。”

包厢里的空气瞬间凝滞。赵振宇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眼神变得冰冷而危险。他死死盯着陈默,仿佛要穿透那副精心伪装的商人皮囊。

“陈生,”赵振宇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寒意,“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些话,可不是普通生意人能说的。”

陈默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从容的商人面具:“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给周先生带来他无法拒绝的利益,也能帮他解决一些……潜在的隐患。比如,那个像疯狗一样咬着不放的前检察官陈默。听说,他手里好像真有点东西?”

赵振宇瞳孔猛地一缩!陈默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震惊和杀意。

就在这时,包厢的推拉门被无声地拉开。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一身熨帖的深色西装,身形挺拔,面容英俊,嘴角噙着一丝温和却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正是周明远。

他缓步走进来,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瞬间落在陈默身上。

“振宇,有贵客到访,怎么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周明远的声音温润如玉,却让包厢的温度骤降。

赵振宇立刻站起身,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周先生,这位是香港来的陈泽楷先生,对集团的一些项目很感兴趣。”

周明远走到主位坐下,目光依旧锁定陈默,仿佛没听到赵振宇的介绍。“陈泽楷?”他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嘴角的笑意更深,却毫无温度,“好名字。不过,我更喜欢叫你另一个名字——陈默检察官。”

陈默的心脏骤然一沉,但脸上伪装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更加自然:“周先生真会开玩笑。检察官?那可是吃皇粮的,我这种满身铜臭的商人,可高攀不起。”

周明远轻笑一声,拿起桌上的清酒壶,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伪装得不错,差点连我都骗过去了。”他端起酒杯,却没有喝,只是轻轻晃动着,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旋转,“可惜啊,你低估了我的能量,也低估了……领导对我的信任。”

“领导?”陈默挑眉,故作疑惑。

周明远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烁着掌控一切的自信和一丝残忍的戏谑:“你以为你拿到的那点所谓的转账记录,就能扳倒我?你以为煽动一下舆论,就能让特别调查组动我?天真!”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感:“省里的张副书记,是我的老领导,看着我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没有他的提携,就没有明远集团的今天。你猜,如果特别调查组真的要立案,第一个接到电话要求‘慎重处理’的人,会是谁?”

他盯着陈默,一字一句,如同宣判:“陈默,你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证据,在真正的权力面前,不过是个笑话。你拼尽全力点燃的火星,领导一句话,就能让它彻底熄灭。你拿什么跟我斗?”

包厢里死一般的寂静。赵振宇垂手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周明远的气场如同实质的冰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陈默静静地听着,脸上那副商人的面具终于缓缓褪去。他眼中的锐利、疲惫和孤注一掷的决绝重新浮现。他迎着周明远的目光,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周明远,”陈默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你说得对,权力确实很强大。强大到可以颠倒黑白,可以践踏规则。”

他缓缓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个普通的手机,解锁,点开一个界面,然后将屏幕转向周明远。

屏幕上,是一个简洁的倒计时界面。鲜红的数字正在跳动:23:59:48。

“但是,”陈默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寒冰,“你忘了,规则被践踏到极致的时候,总有人会选择掀桌子。”

他手指轻轻在屏幕上一点,一个确认框弹出。

“我把我掌握的所有证据——包括你行贿法官的完整记录,你指使他人威胁、伤害甚至谋杀知情者的证据链,以及你和那位‘张副书记’之间更隐秘的资金往来痕迹——全部打包,设置了一个网络定时发布。”

周明远脸上的从容第一次出现了裂痕,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阴鸷。

陈默无视他杀人的目光,继续说道:“倒计时结束的那一刻,这些资料会同时发送给国内所有主流媒体、各大网络平台、最高检举报中心、以及……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的指定邮箱。发布指令一旦启动,无法撤回,无法阻止。除非……”

他盯着周明远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顿地说:“除非在倒计时归零前,由特别调查组正式对你周明远立案侦查,并查封你名下所有相关资产和电子设备进行取证!这是唯一的终止开关!”

“你疯了?!”赵振宇失声惊呼。

周明远猛地站起身,英俊的脸庞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而微微扭曲。他死死盯着陈默手机屏幕上那不断跳动的、鲜红刺眼的倒计时数字,仿佛看到了自己精心构筑的帝国正在分崩离析。

“陈默!”周明远的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滔天的恨意,“你以为这样就能逼我就范?你以为特别调查组是你家开的?!”

陈默平静地收起手机,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口。“这不是逼你,周先生。这是通知。从现在开始,你和我,都在跟时间赛跑。”

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周明远和惊魂未定的赵振宇。

“你猜,是你的‘老领导’动作快,还是倒计时走得快?或者,”陈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你猜,特别调查组在收到这份‘大礼包’的预告后,会不会……迫于压力,立刻行动?”

说完,他拉开推拉门,从容地走了出去,留下身后一片死寂和即将爆发的风暴。

周明远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他猛地抓起桌上的清酒瓶,狠狠砸在地上!

“哗啦!”一声脆响,瓷片和酒液四溅。

鲜红的酒液,如同淋漓的鲜血,在昂贵的榻榻米上缓缓洇开。

第十章 正义代价

三个月后,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号大法庭。

周明远坐在被告席上,昂贵的定制西装不见一丝褶皱,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微微垂着眼睑,神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仿佛连日来的庭审让他不堪重负。只有偶尔抬起的眼眸深处,才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鸷和焦躁。他面前的桌面上,摊开着一本厚厚的法条汇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

陈默坐在旁听席最后一排的角落,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夹克,与周围衣着光鲜的记者和旁听者格格不入。他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如鹰隼般穿透整个法庭空间,牢牢锁定着被告席上那个看似从容的身影。庭审已经进行了七天,周明远庞大的律师团将程序规则运用到了极致。

“审判长!”周明远的主辩律师,一位以擅长程序狙击闻名的资深大状,再次站了起来,声音洪亮而充满压迫感,“我方再次提出异议!公诉方提交的所谓‘行贿转账记录’电子证据,其来源不明,取证手段严重违反《刑事诉讼法》及相关司法解释关于电子数据取证的规定!其合法性、真实性均无法保证!我方坚决要求法庭予以排除!”

旁听席上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记者们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这已经是律师团第七次就证据合法性提出质疑,每一次都精准地打在程序瑕疵的痛点上。公诉席上的检察官脸色铁青,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再次据理力争。

审判长敲了敲法槌:“肃静!公诉人,请就辩护人提出的异议进行答辩。”

就在检察官准备开口的瞬间,法庭外隐隐传来一阵喧哗,声音越来越大,如同潮水拍打着紧闭的大门。隐约能听到整齐划一的口号声:“严惩凶手!还我正义!” “司法公正!不容玷污!”

法庭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那扇厚重的大门。周明远摩挲书页的手指猛地顿住,指节微微发白。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旁听席上,几个记者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脸上露出震惊和兴奋交织的表情。

审判长的眉头紧紧锁起,他示意法警出去查看情况。就在这时,一名书记员脚步匆匆地走上审判台,俯身在审判长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同时递上一部平板电脑。

审判长低头扫了一眼屏幕,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屏幕上,是各大新闻网站的头条推送,标题触目惊心:“明远集团行贿铁证曝光!法官名单、转账金额一览无遗!” “周明远保护伞疑云重重,省部级高官卷入其中!” 配图正是陈默当初设置倒计时发送出去的核心证据截图。社交平台上,“周明远”的名字已经冲上热搜第一,后面跟着一个鲜红的“爆”字。

法庭内的嗡嗡声再也无法抑制。记者们不顾法庭纪律,纷纷举起手机拍摄审判长的反应。周明远猛地抬起头,脸上那副精心维持的平静面具终于碎裂,他死死盯着审判长手中的平板,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和一丝……恐慌。他下意识地摸向西装内袋的手机,但立刻又停住,手指微微颤抖。

“审判长!”公诉人抓住时机,声音洪亮地响起,“舆论监督是宪法赋予公民的权利!公众的强烈关注恰恰证明了本案的重大社会影响!程序固然重要,但若因过分拘泥于形式而让实质正义蒙尘,让真凶逍遥法外,这才是对法律精神最大的亵渎!恳请法庭综合考量全案证据,尤其是这些已引发全民关注、指向性极其明确的证据链!”

辩护律师立刻反驳:“审判长!程序正义是实体正义的保障!不能因为舆论压力就放弃法律原则!这些证据来源非法,其本身就是对法治的践踏!如果采信,将开极其恶劣的先例!”

审判长重重敲下法槌,脸色铁青:“本庭再次重申法庭纪律!肃静!”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被告席上脸色阴沉的周明远,又掠过公诉席和辩护席,最后落在旁听席角落那个沉默的身影上。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进行激烈的内心斗争。整个法庭鸦雀无声,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鉴于本案案情重大,社会影响极其广泛,”审判长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本庭决定,对公诉方提交的相关电子证据的合法性争议,暂不予当庭裁定。待合议庭综合全案证据,特别是结合本案引发的重大社会舆情及公众对司法公正的强烈期待,进行审慎评议后,再行决定是否采信及如何采信。现在,传唤证人王翠花出庭作证!”

法警打开侧门,一个穿着朴素、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在法警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进来。她是五年前被周明远派人“意外”撞死的财务经理刘伟的妻子。她走上证人席,目光接触到被告席上周明远那张英俊却冰冷的脸时,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中瞬间涌上刻骨的仇恨和恐惧。

“证人王翠花,”公诉人温和地问道,“请向法庭陈述,你的丈夫刘伟生前,是否曾向你提及过他在明远集团工作期间发现的异常情况?”

王翠花紧紧抓着证人席的栏杆,指节发白。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不要怕,王女士,这里是法庭,法律会保护你。”公诉人鼓励道。

王翠花深吸一口气,带着浓重的哭腔,声音却异常清晰:“他说……他说他发现公司……在造假!虚报了好多好多钱!他说……他说他偷偷留了证据,藏在……藏在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他说,要是他出了什么事……就让我……”她猛地抬头,手指颤抖却无比坚定地指向周明远,“就让我把证据交给能管他的人!他说……他说是周明远!是周明远让他做的假账!后来……后来他就被车撞死了!他们说……是意外!”

“反对!”辩护律师立刻站起来,“证人证言纯属主观臆测,与本案无关!且涉及对其丈夫死因的毫无根据的指控!”

“反对有效!”审判长看向王翠花,“证人,请仅就你丈夫生前向你陈述的具体事实进行说明,不要发表个人推测和指控。”

王翠花被噎住,泪水更加汹涌,她无助地看向公诉人。

公诉人立刻追问:“王女士,你丈夫是否将那些他所说的‘证据’交给了你?或者告诉了你存放地点?”

王翠花拼命摇头,泣不成声:“没有……他还没来得及……他就……他就……”

就在这时,法庭的大门再次被推开。两名穿着黑色夹克、神情严肃的男子走了进来,径直走向审判台,向审判长出示了证件,并低声交谈了几句。

审判长听完,脸色变得更加复杂。他再次敲响法槌:“现在休庭三十分钟!合议庭需要就相关事项进行紧急评议!”

休庭的铃声响起,法庭内瞬间炸开了锅。记者们蜂拥而出,争相报道这戏剧性的一幕。周明远在律师的簇拥下快步离开被告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一边走一边对着手机低声咆哮着什么。陈默依旧坐在角落,看着周明远仓皇的背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尘埃落定的苍凉。

三十分钟后,庭审继续。

审判长重新落座,神情肃穆:“经合议庭紧急评议,并报请上级法院指示,现做出如下决定:鉴于本案案情特别重大,社会影响极其深远,公众对案件真相的期待空前强烈,且已有部分关键证据通过合法渠道(指媒体公开报道引发舆情后,相关部门主动介入调查获取的线索)得以印证,本庭决定,对公诉方提交的,包括引发社会广泛关注的电子证据在内的全案证据,进行综合性审查判断。对于取证程序上的瑕疵,将在最终量刑时予以酌情考量,但不影响对案件基本事实的认定。”

“现在继续庭审……”

周明远的律师团还想抗议,但审判长严厉的目光制止了他。接下来的庭审,节奏陡然加快。公诉方出示的证据,包括由老吴恢复的、经过技术部门鉴定的财务数据原始记录,以及特别调查组在舆论压力下突击查封的明远集团核心服务器中提取的关键文件,都如同沉重的铁锤,一记记砸在周明远看似坚固的防线上。他脸上的镇定彻底消失,代之以一种灰败的死气。

一周后,判决日。

审判长庄严的声音在寂静的法庭里回荡:“……被告人周明远,犯故意杀人罪(间接故意)、行贿罪、职务侵占罪、故意销毁会计凭证罪……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犯罪性质极其恶劣,社会危害性极大……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法槌落下,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回响。

旁听席上爆发出压抑的哭泣和低低的欢呼。受害者家属抱头痛哭。记者们的闪光灯亮成一片。

周明远被法警架着站起来,他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昔日叱咤风云的商业巨子,此刻只是一个失魂落魄的囚徒。他最后看了一眼旁听席的方向,那里已经没有了陈默的身影。

法庭外,阳光有些刺眼。陈默站在高高的台阶下,仰头望着法院大楼上庄严的国徽。判决的结果在他心中激不起太多波澜,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他身边停下。车门打开,两名同样穿着黑色夹克、表情严肃的男子走了下来,向他出示了证件。

“陈默同志,”为首的中年男子声音平静无波,“我们是省纪委监察委工作人员。现因你在调查周明远系列案件过程中,涉嫌存在违法取证、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等行为,请你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陈默的目光从国徽上收回,落在对方手中的证件上。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他点了点头,没有反抗,也没有辩解,只是默默地伸出双手。

冰凉的金属触感贴上手腕。他最后看了一眼法院大楼,阳光穿过高窗,在国徽上折射出一道耀眼的金芒。他微微眯起眼,然后顺从地低下头,坐进了那辆黑色的轿车。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阳光和喧嚣,也隔绝了刚刚落槌的喧嚣与尘埃。

车轮碾过路面,驶向未知的方向。车窗外,城市依旧喧嚣,阳光普照。关于正义的代价,关于程序的边界,关于如何在规则之内与规则之外寻求真相,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似乎才刚刚画上一个带着问号的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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