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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因缘际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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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客一走,万暮白便掐诀行气以验证自己的猜想,果不其然,一道翠绿光芒在掌中化实,正是乾坤箫。

万暮白眉头一皱,先前稍动一点修为便浑身灼痛,这回仅是调用下焦真元竟没有出错,阴火也并未趁虚侵入胞胎,那就不是乾坤箫护住真元的缘故。

他又想到吕客所说,经脉寸断、阴火焚身,只是早晚的事,莫非本就是一道劫数?或者说,阴火本就是真元所发?

万暮白大致明了,修炼之人总会遇到些疑惑,非是功法有误,而是确实会遇到的问题,莫非这也是一样吗?可是一想起来,万暮白也不好说定,因为他并非一开始就是元修,若说这是残留的灵气和兵气化火,似也说得过去。

一时间想不明白,万暮白还在怀疑是否自家师父也曾遇到过这种情况,可是自家师父与自己又不同,师父她曾是武修,后转的元修,比自己这情况倒是简单多了。

万暮白一声长叹,心想若真有专门的元修功法便省下许多事来,又灵光一现,当初上官师傅曾说过,乾坤剑法可能本就是元修功法,只不过后人多专注于剑法,加之以兵气运功更为便捷,最后才以讹传讹。

想到此处,万暮白喜不自胜,又特地掩盖,莫让自己过了头,赶紧拿出剑谱,直奔心法部分研读起来,又书信一封准备回寄给父帅问明剑谱传抄之变化。不觉一夜已过,万暮白边看边默默记诵,到了《气贯周身法》一篇心生疑问。

房门外格馨说道吕客登门,万暮白只叫暗室逢灯,连外衫都没穿就奔出房门迎接。

吕客见万暮白面带喜色,脸色忽地凝重起来,跟着回房,方一落座便说道:“徐公子,老夫倒是找着点法子,只是一稳一险,看公子如何选。”

“稳怎么说,险又怎么讲?”

“稳者,公子随老夫回七星门,老夫已问过紫微星,愿为公子护法。”

万暮白一听自家师父名号,目帘低垂,莫名生出丝委屈,倔强地说道:“如今七星门名义上不问世事,且在下也算是玄世谷弟子,外出历练掌门特地不准任何宗派接待,天权星不怕惹祸上身吗?”

吕客闻言一叹:“若公子不愿,倒还有办法。老夫早年也曾遍览群经,还真记得有与公子情况相似之文,多为只言片语,甚是琐碎,不能成句。”

“吕掌门但说无妨。”

“唉,说起来与我等行气之法大相径庭。老夫也看过逆行经脉的功法,可是哪怕再诡异,也要行经,可是那几条却完全没有提及经脉,只说九窍。故而老夫猜测,此等功法是否根本就没有经脉?”

这说法令万暮白一怔,疑难不解:“掌门可否说细致些?”

吕客解释道:“昨日回山,老夫便禀明紫微星,她甚是关切,还为老夫注解,道此法比起寻常,内力充盈千百倍,一人可存千人息,故而经脉不可承受,须炼化经脉,周身返虚,以孔窍直出元气不行经脉。紫微星道此功法甚是凶险,一步踏错便是身死道消,特地嘱咐我等不可尝试。老夫心想公子原本元气充盈至于涩滞不通,又受人一掌故而如此,倒有几分贴切。”

万暮白听到此处不觉内疚,又捉住吕客话中“周身”二字,便拿出剑谱要与他同看。

吕客一惊,背身不观,心想紫微星说这小子最是百无禁忌,谁知竟能做出把自己安身立命的功法都拿出来给人看的事来!

“吕掌门不是说要救我性命么,这又是做甚呢老吕?”

吕客悻悻向某处遥祝,也不知拜的谁,这才做到万暮白身边。

万暮白并不着急,翻到《气贯周身法》一篇,说道:“您若是想观前后明心法也可以多看些,不过这就不能让您带回去了,还是在这看吧。”实际上吕客若是有心思杀人夺宝,万暮白也是拦他不住的。不过他一来相信吕客的人品,二来从他说“遍览群经”开始就觉得这小老头年轻时也蔫坏得很,不是个一本正经的,看自家父帅和自个儿就知道了。

吕客细细阅读剑谱,看了两三遍,万暮白指出:“吕兄且看,此处‘无行无迹,无定无住,追风赶月,莫束苍龙’,另有一处‘气出百骸,纳气归海’,通篇似皆在讲行气纳气,却并无提及经脉,只说孔窍,这是否与您所说有联系?”

吕客没有立刻回答,顺着万暮白所指,前后对照,再与所知相应证。

万暮白在一旁说道:“以前练功时只当是寻常功夫,并未过多在意,那‘孔窍’之言,也当时修炼剑气的方法,没想到此番竟错出许多来。”

吕客前前后后翻了几番,忽地起身道:“小友稍等老夫一盏茶。”说罢推窗化作一道白虹飞走。

吕客还挺守时,万暮白才将茶泡好,便翻窗回来,怀里拿出几卷残页,示道:“小友请看此处。”

万暮白将茶倒上,往吕客手边一放,顺眼一瞧,见那残卷上写着:“以身作炉鼎,即天地之炉鼎,即宇宙洪荒之炉鼎;所成大药,即天、地、人三才金丹……”

吕客解释道:“老夫倒觉得,寻常以寸田为海,以经脉为河,小友修为充盈,按剑谱所言,以身为海,以窍为河,直通自然,亦未尝不可。小友觉察内力不受统御,定是又强加束缚,反而走了歪路。公子与老夫皆是好剑之人,必然知晓以剑为主,身随剑动的道理,故而运气行功亦是如此,应是气带神行,而非神碍气机。”

万暮白心有所悟,心想运剑当如四肢,运气又何尝不是?没人会觉得手脚累赘,故而也不应将运气当作麻烦。

“吕兄,在下倒是明白些了,不过‘以身作海’这意味还没完全理解。”

“小友岂不闻‘洼则盈,少则得’的道理?仔细想想,汝欲行气之时,除了阴火炙烤,四肢百骸还有什么感觉?”

“啊呀!”万暮白惊呼,“被你说中了!周身腠理只觉压抑,细细品味,那却是周天元气灌入体内之势!”

“然矣!公子莫要疏忽,一来汝修为尽失,才能受自然灌注;二来别忘了,人有周天,天地有周天,天人亦有周天,三才之间定亦可有周天,公子为何非要纠结于本身修为如何,内息盈亏?”

万暮白默默思索,世间修真,炼体、炼气、筑基、结丹、金丹、元婴、化神,皆由此层层叠叠,故有定数,自己自筑基始,直接结成金丹,育养元婴,这已是世间罕见,说出去也令人悍然。此番吕客又说要虚里纵气,更是闻所未闻。他以为自己这般越境是因元修之独特,加之上官师傅别出心裁,可听了吕客所说,总觉得不对头,话到嘴边又问不出口。

“小公子莫急,那阴火虽说凶险,本质还是暴乱元气……”

“吕掌门,”万暮白打断吕客,“在下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说着,他将门窗关严,“您是炼气大家,遍览群经,见识也是最广的,这话只有对您说才说得明白。”

吕客眉头一皱,竟也有些紧张:“小友请说。”

“您有没有觉得,世传修真之法有勘误?”万暮白不敢将话说死,悻悻地盯着吕客。

吕客听罢,心里长舒一口气,还当多大事呢,喝了口茶说道:“小友何出此言?可否有应证?”

万暮白知吕客闻百家之言,是个心思通明的,便将自己自筑基到元婴一一说明。再看吕客,越听眼角笑意越难掩饰,甚是欣慰。

待他说完,吕客假意责备道:“小友剑术超绝,怎的这点事都想不明白了?”

万暮白不知他为何说到剑法,只等他说下去。

吕客见他非得要点明,便顺水推舟:“小公子初学剑法,莫不是手、眼、身、步等单独学习,最后对招时才融会贯通?一法通万法明,炼气一途又有何异?公子天赋异禀,这修法当然是假的,可是对那些心思不够纯粹之人,却是真的。”

万暮白茅塞顿开,想起当年意气风发,与吕客相谈甚欢,直至落日西沉才出了房门。门外楚离和格馨起身迎接,万暮白笑道:“可以把剑还我了吧?”

格馨一边拿行李一边嘟囔着:“你要是没事了就还你。”自打南越回来,格馨说什么都不把空语剑给他。

格馨看着他接过布包,觉得眼前一闪,想努力看清却不得,浑身似断了线的木偶塌了下去。

楚离似早有准备,立刻接住抱起格馨,剜了万暮白一眼。

“麻烦了。”

吕客欲言又止,叹了一声便走了。万暮白随即理好行李,退了房间,一人往西北。

格馨睡得很沉,从来没有这么安稳过,做了无数的梦,却什么都没有想,等梦都消失了,疲惫感也随之而来,耳边闪着噪声,但身上很沉,动不了。

等她觉得身子能动了,醒得很干脆,入眼是座朴素洞府,应用之物井然有序,耳边呲呲想着金石之声,格馨下床走两步,便看到了楚离在磨刀。

“杀人不用这种刀。”格馨很是不爽。

“醒了?他特地嘱咐让你多睡几天。”

格馨没接她的话,自顾自地说:“人和牛羊一样,用斩骨刀。”

楚离头都不抬,听她把自己的战刀跟杀牛宰羊的刀相提并论,只嗤笑一声。

“今后你跟我住,我的东西不许动,给你准备了。想吃好的自己去挣,没本事也饿不死你。”

格馨抱着双臂,搓着衣服,不安地挪着步子问道:“他哪去了?”

“不知道。”战刀已经磨好,楚离兜水小心抹了一遍,仔细擦干净。

“是不知道,还是不让我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那我去找他。”格馨说着要出洞府。

楚离掰住她的肩膀,格馨果断出手,刚一对掌觉得打在一座山上,惊愕间楚离已进了内围,浑身一散,怎么撞门,怎么倒地,怎么滚几圈,全都不知觉。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门下弟子。我跟暮白相识一场,拜我不算委屈。你想走,可以,打赢我,无论是拳脚兵刃随你选,想好了就来挑战。想偷跑,周围都有七星门弟子看守。今后我带你修炼,吃住一处,性命相见。”

格馨被揍,心里不服气也得服个软,嘴上还是不甘:“我是玄世谷的弟子……”

“不再是了。”楚离擦净了手,又开始拆刀鞘。原本想着掌门让她盯着,这才有空,不如将刀具里里外外保养一番,谁知她正好醒了。

万暮白收拾好了行李,招呼道:“店家,再烫一壶热酒。”

掌柜老汉边接过葫芦边劝道:“小子听句劝吧,哪有夜里上山的?别看现在夏令,那山上也是刺骨寒,而且那可是仙家地界,哪里去得?要我说就别去了。”

万暮白一笑,对于这种善意他从来都是赞赏的:“多谢了店家,可是我一定要去。”

“你要真想上山,至少过一夜,白日里暖和些。”

“店家请问,可否还有别人上山的?”

“猎户倒是有。”

“有没有见过两位女子,一个挎着刀,一个背着剑,衣服上应该绣着莲花?”

店家自是见过,可是不明白眼前少年问这做甚,不敢随便回答。锅里葫芦打着滚,酒热好了。

万暮白接过葫芦,包好了肉食,又说道:“店家,我送你个好物如何?”

店家依然不应。万暮白召出乾坤箫,丝毫不避讳,洋洋洒洒信手奏了一曲。

店家也算个老江湖,却看不懂眼前人,从来没见过在外露宝的,却也由衷称赞。

万暮白收拾好东西,与店家作别,临行又道:“店家,我叫万暮白,箫剑仙万暮白。”

万暮白沿路而行,不知久长,天光渐暗,直至伸手不见五指,可是愈暗,脚下稀碎愈清楚。忽吹来微风,有股子明显的寒意,他不知晓是否夜深寒重,并未多在意,直到呼吸之间都觉出冰冷,脚下更加清脆。

万暮白停了步子,不再前进,一点一点扯下布条,露出空语剑来。轻轻拔出,他最爱听出鞘时的剑鸣。他又阳持快拔,“噌”的一声划破黑夜,回荡在周围。

“陪着我。”万暮白低语道,将空语剑背上。

刚一迈步,有声突兀问道:“万暮白,你怕死吗?”

万暮白不惊不疑,似早有预料:“为什么不怕?”迎面突来狂风,冷得令他窒息,其中仿佛有冰碴子。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那也比躲起来当缩头乌龟好。”

“我不会介意。”

“可是我介意,说好了要一起走,不能落下,不能拖累。”

“你现在,想的是谁?”那声音不疾不徐,听不清音调,正如问的问题,不知道究竟是谁。

万暮白沉默良久,一直到走过了雪线:“我……只有我。”说罢,黑暗将他吞没。

风雪一吹,阴火似受到惊吓的野兽,彻底激发出来,如一条火龙,窜入清虚之境。万暮白骤然喷出一团血来,霎时内里空虚,寒气直往里灌,寒热相搏,腹中犯呃,仰头吐出一团雾来。

万暮白觉腹中翻江倒海一般,吐出的不仅仅是阴火与寒气夹杂,还有他仅存的元气,此番危难时欲图自救,大吸一口,反而又引昆仑寒气入体,登时似银瓶乍破,冲破束缚灌入残破经脉,凭大江决堤之势漫遍全身,一身灰色长袍立时染成暗红。

万暮白双臂颤抖,元气、寒气、阴火在体内互相混动,一次次冲击脏腑,经脉血肉早已不堪重负。

“追风赶月,莫束苍龙……追风赶月,莫束苍龙……”万暮白一遍又一遍念叨着这两句,心中大致知晓应该如何,却迟迟无法下定决心,仍有顾虑。然重重压迫下,防守渐渐松懈,忽有疏漏,他便又有鲜血喷薄而出,一口气没上来,心神动摇之间,“嗡”地倒了下去。

待他苏醒,身上已覆了厚厚一层绵软白雪,以至于竟觉得温暖,抖落积雪,发现空语剑不知何时何故伫在面前。万暮白下意识地要去握剑,却一阵模糊,觉得握不到它。

他没来由地问自己,那里,明明只有风,只是一片寒风,可是眼睛却看得清清楚楚,空语剑就在那,四颗沧海碧空熠熠生辉,恍恍惚不明动静。

“来……来……”万暮白迷蒙念叨着,眼前修炼模糊,可心神愈发清明,直至目空一切,手中如握着段薄纱,翩然入体,一时间他觉得身似灌铅般重浊,剑气如涓流缓缓润泽泥潭。

寒气再入,已无阻碍。万暮白似卷在大江奔流,浑身泥泞被缕缕抽离,甚是清净,直提剑往山顶走,积雪、枯枝、寒风,皆阻不得半分,他如剥去了肉身,赤条条无有挂碍,亦无忧无布。

不知行了多久,万暮白站定,待睁开眼睛,所望天光清净,俯瞰群山万壑,回头已看不见来路。他满眼朦胧,手足无措地环顾四周,不知应往何处,只见有块岩壁平滑如镜,日光照映得刺眼,贴近一瞧,上头锋利地刻着“风雷卫楚映雪之墓”。

万暮白心头一颤,泪水差点拦不住,只能轻抚空语剑沉默不语,良久,轻按着侧边一处背风石壁,元气如刀,剐出一点空隙来,将粉末清了,褪下剑穗放在里边。他又抚着“墓”字,内心无法平静,忽地想到,自己山下倒在雪中,如何不算死过一回?如今又怎的不算新生?元婴伊始,那股空寂、朦胧、无措、迷茫、恐惧……如何不似堕地降生?自己也是经历了真正的死,又重获新生,再要去活一回,这昆仑仙山,又如何不算是他自己的墓呢?

“师父,让徒儿在这陪着您。”说罢,万暮白元气冲天,直指苍穹,任他一挥,空语剑应手而出,二者一同坠向云海。

昆仑山顶,又站着个修长身影,浅灰衣袍,背负长剑,手中竟托着朵娇艳荷花,眼看着万暮白来又去。

何琼枝眼眸深邃,阳光似照入幽谷,映出清明颜色。突然风雪一刮,竟吹落下片花瓣来。“诶!”何琼枝一惊,却见手中荷花皆散成片,打着旋往天上飞了。她也不恼,又一雪花落在掌心,含眸一笑。

要说世间缘法,恰如这昆仑仙山的雪,飘飘洋洋,这里一片,那里一片,一不留神就没了踪影,再定神,也不知是哪一片了。长风似泼墨挥毫,随处落笔,随处勾连,隐约带着香气,一闻着,身子顿感千钧重,坠落尘埃。

“有时候当真不想管你,谁知道又发什么疯。你最好别给我惹出事来!”

卫霜没有回答,只是讨好地给许冰凌牵马。二马并排,许冰凌很是怜爱地将程立雪揽在怀里,这丫头平时对谁都一副面孔,却唯独对她另有情谊,愈发乖巧了。

“记得这里吗?”卫霜抬手一指湖中小岛。

许冰凌一笑,觉得卫霜甚是古怪,竟还敢叫她来这里,不过此处确是块宝地。如今已不似当初积雪模样,远山近水,草木森森,花团锦簇,鸟讽虫鸣,煞是生机。

卫霜登萍渡水来到湖中,回首看许冰凌一面无奈,似不愿与他玩耍,一踏成冰缓步走来,将程立雪放下。许冰凌这才得空环顾四周,岸边的村庄已有炊烟,能听到几点残声,恰融入山水之间。

程立雪一下来便往卫霜这贴,似在等他说什么。卫霜抚着她的额头道:“别怕,师父和她都在。”随即又拍了下她的肩头,一身翠色宫衣顿时变得流光溢彩、光华夺目,邈邈冥冥有缕清香。

“神机术倒是有精进,就是这把宝贝乱丢的坏习惯也不知改改。”

卫霜不与她说明自己早已过了炼器阶段,只道:“法宝要用才显贵,否则跟枯树有何异?再说了,给我宝贝徒弟的,怎么能叫乱丢呢!”

他向程立雪使了个眼色,又抽出长青刀拄在地上,一道青翠灵气在四周升起。程立雪会意,吃下一颗丹药,当即纳气归元,一旁的许冰凌也为她抚琴凝神。

卫霜见程立雪一坐便能入定,又是惊喜又是欣慰,要说这金丹,自打筑基使就已经开始炼制,只不过现在差临门一脚。她吃的那颗丹药也没什么奇异之处,不过是平时随手给她炼的一些消补药丸罢了,可以打点底,关键还在她。

想到此处,卫霜不禁升起一股怜惜,不忍她受这苦。卫霜在一旁护法,过了一两个时辰,便溢出一股药香,顿时惊喜不已,与许冰凌对视一眼,心道难不成竟如此迅速?可是他转而细嗅药香,发觉不对,这不似大药的清香,更多的是甘甜,立即警觉起来。

卫霜抽刀望向许冰凌,又觉察一丝煞气,往出一瞧,只见有隐隐的黑气按上云脚,遮天蔽日地往这里压来。就在此时,程立雪也不知为何身形微颤,元气有将散之意。

许冰凌见琴声无用,当机立断将琴收回,快步到了身前对坐,点住程立雪的山根,闷声喝道:“善护念!”一言既出,程立雪立刻平静下来,随即她又瓮声念念有词,听不真切。

卫霜见眼前事已了,遂欲斩却黑气,又想到动静必然会影响到程立雪结丹,只得布下地盘,试图逼退。眼看黑气愈发浓郁,要将天光挤死,他也不顾时令压胜等,直接施法。

“西之少阴,监兵出,邪魔散!”

霎时间,四周猎猎风卷草木摇似旌旗,晃晃枝头似擂鼓,长青刀出如大将列阵,将那黑气逼停。卫霜脸色见喜,可刹那之间脑中似被刺入钢针般炸疼,响起彻耳鬼哭狼嚎,跌了下来。

许冰凌察觉异样,可又想到此番若出点岔子程立雪结丹堪忧,顾不得安与危。卫霜运起含灵天回诀,默念培元静心咒,不知何时阴眼竟艳似滴血,抬眼便瞧见了满天妖魔撕心裂肺的叫喊,要将他分食殆尽。

卫霜看得心惊,鸩羽带着普天灵符疾射向四周,勉强挡住。天光却在此时被完全吞没,黑气包围了结界,如深不见底的泥沼,看不清一丝一点的亮光。

但当结界被包围之际,程立雪身上再度爆发出一股浓郁药香,与先前的并无二致,卫霜吸一口觉得意乱神迷,头脑一阵晕眩,莫名浮想联翩。

许冰凌见卫霜又不得安生,也明白了七七八八,恼怒之余多出些无奈,身上晃出个水墨分身,飘然若仙,扪上卫霜脑户。她心里一惊,怎的惹上的阴火?情况紧急也顾不得许多,分身一拍天灵盖打下股灵气,掌下人一颤,呼吸喘急又逐渐平复。

卫霜神识顿觉清明,如遇洪水猛兽般跑出结界之外,许冰凌一惊,外头妖魔遍地,且不说卫霜修为如何,阵中她根本分不了神……还未想完,见长青刀仍在,卫霜只身一人,诛邪刃已然出鞘,跳进这一片混沌中。

许冰凌暗骂卫霜不分轻重,好在程立雪黄芽已生,大药欲成,终究有件好事。那异香更加浓郁,勾得妖魔垂涎,已顾不得其中隐隐刀光雷鸣,歇斯底里地往里头钻,长青刀颤动不宁,有支撑不住的架势。许冰凌收诀架琴,一拍凤沼弹出了旦茗剑叫水影接住,如临大敌。

只在结界破碎之际,一道强大修为自苍穹点下,震得云开雾散,邪魔皆消,未等许冰凌搞清楚,长青刀骤然飞起收入鞘中,卫霜滚入其中,身上被黑气侵染,痛苦不堪。

许冰凌欲上前查看,又被轻轻推走。

“别动他。”一个小小的身影落下,快步来至身前,急封住卫霜左臂经脉,一瞧,有条狰狞黑脉自诛邪刃护手中已爬到腋下极泉。

许冰凌这才发觉来人是空亡子时音。

“小先生……”许冰凌未说半句,被时音抬手拦住。

卫霜本已归平静,又似突遭惊警,陡然醒来,不管不顾地奔向程立雪处,一把抱住她不愿撒手,生怕她不见了似的。

程立雪朦胧觉醒,身上热得发烫。一旁的许冰凌更是心焦,好不容易金丹已成,怎的被卫霜这么胡闹一通,又落了识神。

许冰凌身前横过一道杆,是时音发话道:“这是他们的劫数,你帮不上许多的。”

程立雪身上的异香直往卫霜鼻子里钻,嗅得头昏脑胀,心神动摇,浑身酥软,又想到某事,这次反而将她抱得更紧。

“师父……”程立雪辨别出这熟悉的气息,身上药香似毒蛇般钻进心里,她反手一搂,细颈一凑,当当卫霜身子温软,二人滚在一处。

许冰凌心里焦急,要去阻拦,突然似断了线的人偶,跌落在地。时音摇头慨叹,化作道光回到小灯中自挂枝头。

程立雪意乱情迷,贪婪地吮吸卫霜脖颈,点点暖香轻擦肌肤,缕缕艳酒猛冲心门,素手轻弹,撩拨不言妄欲,只晓得恩重难报,竟念及以身相许。

程立雪身若燔炭,一吻一息,将她心底的欲念逐步勾出来,口口香气喷吐在卫霜脸上,早已忘却了是非,只留下最本能的欲望。

“师父……立雪,是你的……”

程立雪咬住卫霜的嘴唇,稍一用力,一股咸腥甘甜之气充斥着二人的口腔。二人只觉得身上火热难耐,又不知如何消解,只得互相汲取清泉。卫霜神识沉入深渊,再出不来了,不知何时啃噬着程立雪鲜嫩玉颈,耳边声声娇唤已似颠倒衣裳。卫霜寸寸吻下,叼开她的衣襟,忽的触及一根细绳,卫霜轻轻一勾,一枚铜钱落进口中。

“师父,立雪要你……”

卫霜登时神情一明,如梦方醒,再看程立雪时满眼怜惜,又深深自责,抱住她再不动了。

“师父知道,”程立雪仿佛听到了,“师父一直知道的,师父错了……”

程立雪逐渐安静,元气也缓缓敛藏,眼里全是泪花。

“我一直知道的,我怕你不见了……”

程立雪无法再掩饰下去,轻声说道:“师父,立雪会一直在的。”

未等二人互诉衷肠,时音再次现身,卫霜抬手召至长青刀,将程立雪挡在身后道:“规矩我懂,可她也是我徒弟。”

时音冷哼一声道:“不,你不懂。实际上‘规矩’比你想的宽容得多,也自私得多。”

“你要什么?”

“信我一次。”时音示意卫霜左臂的黑脉,“我封住了他的神识,暂时不知道外边的情况,你可以没有顾虑。”

卫霜看了一眼许冰凌和程立雪,忽而有些诧异,总觉得程立雪仿佛长高了不少。

程立雪即刻纳气守丹,将大药余韵逐渐收纳化用。见她如此懂事,卫霜反而悲叹一声,与时音走了。

“不用你费心,怎的又不高兴了?”

卫霜摇摇头道:“你不懂。”

“也是,我是管天道轮回,因缘际会的,自然不懂。”时音倒也不是反讥,她本就如此。

“算了,憋在心头甚是不快意,跟你讲个故事吧。”卫霜逐渐放下了对时音的防备,“从前有个小女孩,人见人爱,冲谁都笑呵呵的,笑起来特别好看。有一天碰上个穷书生,那书生一眼就看上她了,百般折腾,终于是见上一面。小姑娘本就明媚,心思更是单纯,书生多方暗示之下都不明白意思,知道他不耐烦直接点出来才答应求亲。”

“挺俗套的。”

卫霜摇摇头:“那书生家里也很是喜欢这姑娘,人美心善还爱笑,谁不喜欢呢?可一天夜里有人翻墙入院被抓住,一问得知是因为白天见着那女孩笑,以为在勾引他,便生了歹心。从此之后,家中主母便觉得小姑娘给家里惹来事端,处处规矩着,那女孩就再没有笑了。后来,她给书生生了个闺女,也是那般惹人喜爱,尤其是银铃般的笑声,众人都说,有其母当年风范……”说到结尾,卫霜不禁掩面而泣。

时音冷笑一声:“世人皆欲杀,竟慨命途舛。比起人道,天地还纯粹些。你,想好了?”

二人刚离开,许冰凌就醒了,看到端坐在那儿的程立雪可算松了口气,细查出她嘴角有道血丝,又咬紧牙关,忽明白过来。

太险了……真的太险了。

程立雪已将金丹巩固,起身行礼。许冰凌上下打量着,心想修为精进确实能修养气质,这孩子的面孔竟生出了棱角,已然亭亭玉立了,转而仔细看,身形没有变多少,依旧孩子样,只是脸面五官长开了些,眼睛明亮了些。

许冰凌四下环顾,也将后续猜了个七八分,便想着先带程立雪回细柳城,再等卫霜回来,好好发落!结果未等招呼,程立雪跪倒在面前,埋首道:“娘!”

许冰凌一怔,心头一暖,转念一想,脸颊泛红,忙将程立雪扶起:“瞎叫什么呢?你师父胡闹,你也跟着他后边没个正经的!”

程立雪倔强地答道:“当初风雪中师父收我,又让您关照,此后师父多忙于军务,将立雪带在身边也多是传授。师父不在时,是您照顾立雪起居不问劳苦,如今立雪学有所成,当以奉养,您就是我娘!”

许冰凌悍然,心想结个金丹怎么转了性了,这孩子一口气说的都快抵上这些年说的了,只得劝道:“好,你愿意我不挑理,你先起来。”

坐在车上,许冰凌握着程立雪的手,内心也是久久不能平静,百感交集之间,看向她的目光更是爱怜。程立雪感受到她的心情,枕在她身上不作声。

过了良久,程立雪艰难开口道:“娘,我……”

“别说!只要不说出来,就什么事都没有。”

“好……这是立雪自己的决定,并没有告诉师父。”

“理解,我来跟他说。”许冰凌自腰间解下个梳子为程立雪梳理头发,心里想着当年她的娘也是这般。

“你师父,视你如命,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师父……”程立雪头上摩挲的触感令她昏昏欲睡,脖子上那枚铜钱滑落出来,她不着痕迹地塞了回去,心想,自己和师父,早就绑在一起了。

许冰凌低声一叹,说道:“药性还未散尽,专心养气吧。”心说卫霜怎不知因果缠身的恐怖,修真之人都避之唯恐不及,他却一个接一个。许冰凌转念一想,若由此,真的能躲过去了吗?人人都说趋吉避凶,可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番的因果?或许吉凶,不过是利弊、荣辱、是非的托辞,也真得是卫霜,才可以心无旁骛,要是他也落俗,那还是他吗?

许冰凌深深看了一眼程立雪,又叹一声,这次卫霜惹下的因果,可太大了!

可谁知,许冰凌慨叹之际,卫霜却又在往更深的黑渊迈进,与时音同奔数个时辰,无有一刻停留,却觉得周围环境没多少变化,又飞驰转换,斗转星移般迅速。

卫霜逐渐迷蒙,忽左忽右,不明来去,就连四周色彩也没个真切,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来许冰凌的那声“善护念”,神识又清晰起来,站住不动了。

“不错嘛,还想再带你转几圈的。”

“转来转去,不还是这里?”

时音见卫霜脸色暗沉,脸颊泛红,心想他定是还没过心里那关,将天盘一翻,边缘三番四转,张成一面棋盘。

“牾厌君,来下一局如何?”

卫霜心思不静,随手点出,正落得个进退不能之地。

“好好好!无心落子,妙哉妙哉!”时音拍手称快,捻子吟道,“世事如棋局,吾执黑白子。都说品机玄,那堪玩世事。牾厌君这一子进不能攻,退不能守,倒牵制着我不知如何是好。我若随你吧,那也得落入困境,若不随你吧,只到头尾相连之时,这一子恐成关键。”时音捻子吟啸,却迟迟不落,忽而将子一丢大笑起来,“哈哈哈,置身事外,才得看个真切,入了棋局,再是妙手也有了胜负,无趣,无趣得紧呐!”

时音一指极远之地,问道:“牾厌君可否愿意随山人往天地藏机之处,阴阳混沌之所,走去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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