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友庭的外号叫做“风雷神掌”，办起事来也是雷厉风行，上台没多久就已安排好了人手。
两个样子极精明的洪门弟子立马便去站到了中间谈判桌的两侧，其中一个俯下身去跟刚回到自己位子坐下的何炳松耳语了几句。另有三个壮汉则是气势汹汹地走到了离日本人坐席不过四五米远的距离，背对着台下，齐刷刷地站成一排，直接隔断了坐席那边和舞台中间菊老所站的位置。
此时，他们脸上的表情从王二毛的角度是看不见的，但他完全可以想象，被这三个莫名其妙的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任谁都忍不了。
果然，没过两分钟，坐在小野津身后的那波人里便有了反应。
两个相貌凶悍的武官几乎是同时站起，快步绕到坐席前面，一手扶着腰间的武士刀，微微哈下腰来，分开两腿往那儿一站，仰起头，虎着脸，直愣愣地瞪着对面的那三个。
瞧这身板架势，哪是什么寻常的军官？完全就是江湖路子。
黑龙会的？
王二毛的心里不禁又“咯噔”了一下。
瞧这意思，黑龙会的人早已跟日军的情报机关混为了一体，过来的这些人里，不知还有多少混杂在内，人家只要不亮相，就这么一直安稳坐着，那是任谁也瞧不出来半点端倪。好在这些人里能被一眼瞧出像是高手的并不多，内外兼修的也就只有刚才的那个，余者满打满算，最多是练过一些基本的外功和招式，真动起手来，应该超不过龙在云的那两个跟班的水准。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从安全上讲，现在的法租界还不是日统区，日伪要员敢这么堂而皇之的开进来，自然有着万全的布置。宪兵和特务只能对付那些群情激奋但手无寸铁的平民，却防不住江湖上的高手，所以让黑龙会的人随行保护那是再正常不过的安排。
但就只是这种水平吗？
不至于吧！
龙在云只是个教习，但他的本事，王二毛心里是有数的，黑灯瞎火方能占尽便宜，明刀明枪的话，还真干不过他。他还曾听师父说过，全盛时期的黑龙会，那是可以单挑整个江南绿林道的存在。会里人才济济，三大武馆随便挑出哪一个，黑带弟子便有百人以上。在日本发动侵华战争的初期，明里暗里，有多少江湖上的老前辈栽在他们手里，东北华北、冀中皖豫，江北绿林道上的名门世家可谓是损失惨重，侥幸逃存的十里无一。
王二毛没见过所谓的黑带弟子长什么样，但可以肯定不是现在这俩。
他们的高手呢？
刚才在楼顶上的密议，之所以决定让谭秋萍带人去肃清黑龙会外围的据点，就是考虑到今晚他们绝大部分的高手应该都会被集中在这会场附近甚至于是场内，只有趁着力量薄弱才能偷袭割了韭菜。
现在看来，人家的主力场内肯定没有，场外也未必会有。今次过来的这些人，可能真是打算用嘴来谈，压根就没计划在这里弄出什么暴力事端？
难道说，这里的虚张声势本身就是个噱头？而其目的，包括事前放出的关于土肥圆和川岛芳子的烟雾弹，都是为了……
王二毛不敢往下再想，谭秋萍的那条线他已无能为力，现在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
台上的气氛被洪门和黑龙会的人这么一搅，陡然之间紧张了起来，搞得所有人都有点看不懂。
薛耕莘是总华捕，也是现在会场秩序的主要责任人，就见他忙不迭的拦到中间询问情况。
两边自是各执一词，日本人那边说些什么王二毛听不懂，洪门这边的三个弟兄则是一口咬定：那帮日本人不怀好意！
你一个黑龙会的假扮文职人员混进中国人的会场本就讲不过去，现在既然抓了个现形，得这机会那还不往死了骂？
所以没讲两句，直接便开始口吐芬芳了。
台下坐着的可都是中国人啊！
这种时候讲究的是个同仇敌忾，谁还会去计较什么道理？
怎么，当这里是日统区吗？
这里可是法租界！
法租界里的小老百姓，看见日本人也没带怕的，何况在座的都是有见识有血性的读书人。
一时间，全场嘘声四起，众口一词，就三个字：滚出去！
一声声发自内心深处的呐喊在场内的各个角落纷纷响起，从零散到有序，继而变得有了节奏，有了气势。
这声响，一浪盖过一浪，渐渐变得如潮如涌气势恢宏起来，紧接着，居然很快便产生了共鸣，友梅厅里那特殊的建筑构造更是将这种共鸣的效果发挥到了极致。
这声浪，穿过大门，回荡在整个上音大礼堂里。
这声浪，越过了七彩的飘窗，扩散到整个校园。
“滚出去！”
“滚出去！”
……
王二毛以前从没经历过这些。
他很难想象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成为这人群中的一员，但现在，居然很莫名地跟着做了，跟着喊了，没人强迫，没人驱使。
台上的每一个中国人，台下的每一个中国人，都在理所应当的，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的力量通过这种方式凝聚到一起。
每一声呐喊，自你的丹田蓄力，从你的口中吼出，它是一种表达，更是一种意志！
不用指望对面那群狗日的能不能听懂，也不需要期待那些杂碎会从中得到什么震慑，因为这种表达、这种意志，是告诉你自己的！
不必害怕，无须怯懦，更不用去担心什么。
一个人的力量总归有限，但当你耳边不断回响着同样的声音，同样的意志，你就能切实且深刻地感受到正有着无穷的力量将你层层包裹。它是如此的安全可靠，也是如此的温暖真实，你正在拥有它，并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它，甚至可以将自己完完整整地献给它！
这可能就是团结的力量吧？
一种凝聚了意志，可以让人义无反顾、无往不前，且可以无坚不摧的团结的力量！
……
王二毛不太懂得这些，他只知道：这种感觉很好！
有趣的是，在友梅厅里传出声音之后没多久，一股更大、更响亮的声浪从窗外反扑回来。
很难表述这股音浪规模之宏大，这么说吧：整整五分钟，友梅厅里的所有人，都很难再听见彼此的声音。
音浪里，多加了几个字。
“日本人，滚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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