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薄雾还未散尽，李显便拿着折子进了宫。
此番他为请罪而来。
虽说假嫡女并未上族谱，但是毕竟是顶着英国公府嫡女的身份被选为了安王的侧妃，且圣旨已下。
这件事让李显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是不说清楚，便要被扣上‘欺君之罪’的帽子。
思前想后，还是尽早对圣上说明为好。
乾清宫的偏殿内，香烟缭绕，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丹药的奇异气味。
明顺帝穿着明黄色绣满云纹的道袍，正坐在殿中的龙椅上摆弄一个跟香炉差不多大的丹炉。
炉中火星偶尔溅起，映得他脸上泛着淡淡的病态的潮红。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未抬，只挥了挥手：“爱卿来了？有事便说，朕忙着炼‘长生丹’呢，无暇与你多说。”
这‘长生丹’是陶仲文道长给他的秘方，药效比承露台丹炉里炼出来的药效更浓些。
明顺帝贪心想要得更多，便找陶仲文要了这个升级版方子。
李显站定，躬身行礼，将请罪折双手奉上。
声音恭敬却带着几分尴尬：“皇上，臣有罪。此前臣府中混入冒牌嫡女，经查实，此女名唤丽娘，原是扬州迎春楼妓女，被人赎身后冒充王素敏混入府中。臣未能及时辨明，还请圣上降罪。”
李显几句话便说明了情况。
听到这番话，明顺帝这才放下手中的丹铲。
他接过李显手中的请罪折草草扫了几眼，忽然嗤笑一声，语气里也带着几分戏谑：“哦？竟有这等事？你堂堂一等伯爵的英国公竟被一个妓女耍了，倒真是新鲜。”
被明顺帝说的如此直白，饶是平日里放荡不羁的李显，也被说得有些脸红。
明顺帝抬眼看向李显，眼中却毫无怒意，反倒满是玩味：“罢了，不过是你府中琐事，朕没空管。
对了，朕近日想给自己取个道号，你一向主意最多，给朕出个主意？”
李显闻言一怔，没想到皇帝竟全然不在意冒牌嫡女之事，心中悬着的石头顿时落地。
他定了定神，思索片刻才又躬身道：“圣上追求长生，潜心修道，又是天子，不如取‘天元子’为道号？
‘天’含天地之奥，‘元’蕴万物之本，既合修道之意，又显陛下九五之尊的气度。”
听到这个名字，明顺帝顿时眼前一亮，他满意笑道：“好！‘天元子’！这道号甚合朕意！”
明顺帝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兴致勃勃地又与李显讨论起炼丹火候的相关事宜来，再也不提请罪折上的事，仿佛“真假嫡女”一事根本不值得一提。
李显见状，知此事已不了了之，心中松了口气。
又耐心陪明顺帝聊了几句炼丹之事后，才躬身告退。
没过多久，宫中下了一道圣旨。
英国公的嫡女突发怪病，不治身亡，侧妃一事就此作罢。
老夫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消息很快传到淑妃宫中。
淑妃正坐在梳妆台前，宫女正在为她篦发。
听闻李显进宫请罪却未受责罚，反而陪圣上讨论道号，她猛地抢过宫女手中的梳子，往地上扔去。
象牙梳“啪”地摔在地上，瞬间断成两截。
“简直岂有此理！”
淑妃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满是不甘，“本想着他英国公府嫡女嫁于安王之后，英国公会站在我儿这边，没想到他们居然找了一个如此拙劣的借口，当真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一想到之前洪全之女百般推脱不愿嫁给安王，如今又有英国公府假嫡女一说，仿佛他们都对安王避如蛇蝎。
又一想到安王最近的遭遇，淑妃顿时有些头疼。
如今安王被赶去凤阳守皇陵，圣上又沉迷于炼丹，对其他事情都漠不关心。
眼见如今睿王已经出宫建府，贤王在朝中的声誉也越来越高，这太子之位看似已经彻底把安王排除在外。
淑妃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她决定买通承露台的道士，让他们劝明顺帝把安王召回京。
十一月的京城，一场大雪下了三日，将大街小巷、皇宫内外都裹进了一片纯白里。
皇宫外的护城河面冻得结实，冰层泛着冷冽的光，成了京中最热闹的去处。
冰床与冰刀在冰上穿梭，彩色的绸缎被风扬起，孩童雪橇的笑声、大人的吆喝声，在雪后清透的空气里传得老远。
趁着雪慢慢小了下去，英国公李显今日带着妻女出来游玩。
李显牵着沈清婉的手，身后跟着沈沚阮，缓步走向河边的“望雪楼”。
沈清婉裹着一件银狐领的素色披风，指尖拢在暖炉里，望着冰上的热闹景象，眼底漾起笑意：“往年雪后也没这么热闹，今年倒像是把京城里的人都引来了。”
沈沚阮挨着她，外罩着一顶嫩黄色白圈毛斗篷，内里一件浅青色的袄裙，衬得她面色愈发娇美，气质如兰。
她没怎么说话，只安静地跟在沈清婉身边，睁大眼睛看着冰上往来的冰床和踩着冰刀的人群，指尖轻轻蹭着斗篷的流苏，眼里透着对这些热闹的几分好奇来。
沈沚阮的确好奇，上一世里，她整日只能待在宋袭野府里的小院里。
冬日里除了每日应付宋袭野无休止纠缠和昭阳公主时不时给的难堪，便是和碧桃煮茶烤板栗这唯一的乐趣了。
如今能见到冬日里如此热闹的景象，她实在是好奇得紧。
李显带着妻女刚上二楼，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贤王正站在窗边赏景，鸦青色锦袍上落了些未融的雪粒。
李显见是他，先是一愣，随即笑着拱手：“贤王今日也来凑这下雪的热闹？倒是巧了。”
贤王转头，微微颔首，朝着他们看过来，最后视线落在沈沚阮身上。
沈沚阮心头微跳，连忙垂下眼，再抬眸时，却见贤王仍望着她，眼神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暖意。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耳尖却悄悄红了。
方才那一眼，像是有细碎的暖意落在心尖，让她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沈清婉见身边的沈沚阮如此，知道她这是害羞了。
等过了这个年，二人便可成亲，想到这里，沈清婉拍拍沈沚阮的肩膀，让她自在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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