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琏一看杨少峰的脸色就知道坏事儿了。
虽说自个儿比他杨癫疯还要大上几岁,但是光年龄大又有个屁用。
被杨癫疯这个妹夫给惦记上,唯一的下场就是在农场里被人训成狗。
至于说反抗?
别他娘的搞笑了。
想翻身,首先就要面对常茂这个脑袋不怎么正常的。
这货力大无穷,除了害怕太子妃和福宁公主、福阳公主,就连江湖人称常十万的鄂国公都按不住他。
哪怕是过了常茂这一关,后面还有自家那个被杨癫疯折腾怕了的老父亲。
再然后还有太子殿下和上位。
再再然后还有娘娘给他撑腰。
刘琏觉得自己没有反抗的资本。
于是乎,刘琏就把杨氏给恨上了。
我刘某人对付不了杨癫疯,我还对付不了你一个蒲氏余孽?
刘琏冷冷地盯着杨氏,说道:“杨氏,本官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谁指使你收留的蒲本初。”
“谁帮着蒲本初改名换姓。”
“你最好一一招来。”
杨氏紧紧地抱住杨本初,盯着刘琏,厉声叫道:“官人究竟要民妇招什么!这孩子姓杨!他姓杨!”
说到这儿,杨氏又将目光投向杨少峰,叫道:“驸马爷!你姓杨,民妇也姓杨!老话说五百年前是一家,驸马爷难道不能给民妇一条活路么!”
杨少峰直接翻了个白眼,嘲讽道:“想让本官给你活路?好啊,你让宋少帝赵昺来替你求情,本官就给你一条活路。”
杨氏忽然瘫软在地,随后又望着刘琏叫道:“民妇为这孩子改姓杨,他便是姓杨,他根本不记得什么蒲家!”
“更何况,《大明律》也说了亲亲相隐,皇上颁行的《大诰》也准许亲亲相隐!”
“官人如此逼迫民妇,将置《大明律》和《大诰》于何地!”
刘琏也终于绷不住了。
本官都已经提前预定宁阳农场加训了,你他娘的还在这儿跟本官掰扯什么亲亲相隐?
看了看依旧扯着亲亲相隐说个不停的杨氏,再看看正冷眼打量自己的杨少峰,刘琏忽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本官不好过,那就都别活了!
他杨癫疯能折腾得满朝诸公欲仙欲死,我刘某人也未必不会折腾!
刘琏冷眼瞧着杨氏,猛地一拍惊堂木,喝斥道:“那刁妇!”
“亲亲相隐,是有人故意曲解圣人之言,把“櫽”字故意改成了隐!”
“父为子隐,子为父引,原意是担待、纠正之意!”
“更何况,亲亲相隐,原本也不包含蒲氏这般情况。”
“再与本官胡搅蛮缠,休怪本官对你用刑!”
随着刘琏的话音落下,整个泉州府衙的大堂上都陷入了寂静。
谁能想到,刘琏这货竟然会忽然开大?
当刘琏指出亲亲相隐的隐不是藏匿、隐瞒的隐,而是含有矫正、纠正之意的櫽,所涉及到的问题已经不仅仅只是《大明律》和《洪武大诰》是否有问题那么简单,而是直接关系到千来以来的《论语》解读是否正确。
因为早在汉朝时期,汉宣帝就已经通过诏令的形式,明确卑幼匿尊长无罪,尊长匿卑幼非死罪可免罚。
到了隋唐时期,律法开始系统化,容隐制度也随之在《唐律疏议》形成了一套相对完备的体系。
再往后,宋、元也都承袭了这一条例,明朝自然也不例外。
而刘琏的这一番话,直接把这一体系的存在根基给毁了。
亲亲相隐的天,塌了!
与之同步被毁掉的,还有传承了近千年的“孝”。
这也就意味着,要么朱皇帝捏着鼻子承认亲亲相隐,要么就得大幅度修改《大明律》和《大诰》,并且承认从汉代起,儿子若向官府告发父亲的罪行,官府可以用“不孝”罪对儿子处以重刑的理念是错的。
跟这个比起来,蒲氏那点儿破事儿已经算不上什么大事儿了!
杨少峰坐直身子,仔细回忆着《论语》里的内容。
朱标也同样有点儿懵。
如果刘琏是对的,那就是宋濂他们都错了?
如果刘琏是错的,那又该怎么解释孔夫子所说的“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当中的直?
那么问题来了。
宋濂他们的学问,赶不上刘琏?
开他娘的什么玩笑!
朱标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望着杨少峰说道:“姐夫,你怎么说?”
杨少峰嗤笑一声,说道:“臣忽然想明白一件事。”
朱标愣了愣神,杨少峰又继续说道:“臣忽然想明白了,这些个官绅老爷们为何一定要把注经权都握在他们手里。”
“他们都知道亲亲相隐如果单纯的解释为父为子隐,子为父隐是错的。”
“但是他们不能承认这是错的。”
“因为他们一旦承认这个是错的,那么,当他们犯下大错要被朝廷治罪的时候,他们的子孙后代就有可能会面临同样被治罪的问题。”
“换句话说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亲亲相隐,往往能用来保证他们家族的延续,让他们的子孙后代在除开谋逆等必死的死局之中得以存活。”
“比如说,某个官老爷贪了,他的儿子不出首告发,可以用亲亲相隐来解释,他的儿子就能活,甚至可以无罪。”
“如果反过来,如果某个官老爷贪了,他的儿子不出首告发,那就有可能面临同罪的处罚。”
略微顿了顿,杨少峰又继续说道:“毫无疑问,如果把隐字改为带有矫正之意的“櫽”字,那么整篇《子路》当中关于亲亲相隐的部分就全都能说得通了。”
“父亲有错,子女有规劝其改正之责。”
“子女有错,父亲同样有规劝其改正之责。”
“孔夫子所说的“直在其中矣”也得到了完美的解释——孔夫子不是认为亲眷相互包庇是对的,而是认为亲人之间要相互规劝,唯有这样儿,才能更加体现出道德、教化的作用。”
随着杨少峰的话音落下,朱标的脸色也浮现出一丝恍然。
只是朱标脸上的恍然之色来的快,去得更快。
朱标忽然狞笑一声,说道:“好,好啊,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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