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卡利尼琴科不是楚斩雨预想中咄咄逼人的调查官,而是一个穿浅灰色外套的男孩子,估计也就二十岁出头,全身上下最严肃的地方是鼻梁上一架无框眼镜,手里只拿着薄薄的皮质文件夹。
他看起来略显疲惫,眼袋浮肿,但镜片后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兴奋而冷静地扫过楚斩雨的全身,最后定格在眼睛上。
“楚斩雨少将。”
卡利尼琴科在对面坐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边说他一边打量楚斩雨,他想起伊万诺夫说的话,为了缓和气氛,他调侃道,“百闻不如一见,你长得挺牛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组长把你叫来是他看上你的美色了,毕竟他是同性恋嘛……”
在楚斩雨越来越怪异的目光里,不知不觉把组长取向交代出去的卡利尼琴科也意识到自己话题跑偏了,“好了好了不说这个,我们直入正题,我负责威廉·摩根索部长遇害案的初步问询。”他打开文件夹,里面只有一页纸和一支笔,一边站着录像的人,“话先说在前面,叠个甲,不犯毛病啊,程序上呢,这不是正式审讯,您可以选择不回答任何问题,全程保持沉默。”
卡利尼琴科觉得楚斩雨肯定会说些什么的,因为毕竟死者也是祂的熟人,果然见楚斩雨点了点头,蓝色的眼睛在灰暗光线里显得很亮。“请问吧,卡利尼琴科检察官。”祂的声音一下子有些沙哑,是爆炸烟尘和长时间沉默共同作用的结果。
卡利尼琴科没有立刻提问。他看了楚斩雨几秒钟——即便裹在笔挺的作战风衣里,也能窥见那两块令男性羡慕,令女性垂涎的坚实胸肌的规模:楚斩雨果然身材高大,身材可以用雄姿英发和孔武有力来形容,别说带走两个小孩子,就是扛走一架钢卷都办得到,只是脸的风格略有委婉;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现场照片,推过桌面,照片是俯拍的,清晰地展示了摩根索倒在血泊中的样子,颈部那道创口特写触目惊心。
楚斩雨睁大眼看了看。
“您认识这个地方吗?”
卡利尼琴科问道。
“认识。摩根索部长的住所客厅,我去过两次,都是公务汇报。”
“最后一次去是什么时候?”
“新地球历217年8月11日下午,关于补给线调整的简报和后续作战的审批,时长约四十分钟,之后我没有再踏入过这房子。”楚斩雨的回答看似很精确,实际上只有时间对了,其余的全是十分熟练的一通乱编,卡利尼琴科扫了一眼测谎仪,没有异常,他点了点头,仿佛这只是核对无关紧要的背景信息。他又推过去另一张照片,是那枚沙发下的银色纽扣的高清放大图。
“对这个有印象吗?”
楚斩雨的目光落在纽扣上,停顿了大约两秒,以祂的视觉处理能力,这两秒长得像用显微镜去做一次深度扫描。“不太清楚,我没有观察纽扣的喜好,不知道这是不是我对制式军服或一件便服上的纽扣,因为样式很普通,任何成衣店都可能买到。”
“纤维呢?”
卡利尼琴科力求自己的声音在依旧平稳和风趣幽默之间找到一个赖以为生的平衡点,一边递出了第三张照片——电子显微镜下,几缕黑色的合成纤维呈现出独特的编织结构。“现场发现于摩根索部长的指甲缝里。材料分析表明,这是m-42型军用全天候作战服大衣的专用面料。这种大衣,火星基地校级以上军官人手一件。您也有一件,编号A0001-07,对吧?”
空气似乎又冷了几度。荧光灯的嗡鸣变得清晰起来。
“是的。”楚斩雨承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我身上这件是我同事的备用份,我的那件,现在应该还挂在科研部临时羁押室的物品柜里,科研部发生动乱后,我被直接送往那里休养,出来活动身骨的时候又被沃德小区的冲击影响到了,大衣可能沾有烟尘和……其他人的生物痕迹,如果还能找到的话,你们可以对比一下。”
楚斩雨敢这么说是因为祂很清楚,原先的那件作战风衣绝对找不到了,而且上头的也不可能让他们查,人造战士是科研部和培育中心最大的机密;卡利尼琴科记录了一笔,然后抬起头,镜片反光,“之前法医对凶手的初步侧写认为,凶手强壮、熟练、心理素质极高,能悄无声息潜入并处理多名受害者,您符合所有这些侧写。”
“火星基地上符合这些侧写的职业军人不知道有多少呢,检察官,包括阻止那些把里克曼夫人的死讯报道出来的记者进一步打探消息的武警。”楚斩雨的语气依然平静,甚至带着探讨问题的意味。“侧写是指向可能性,而非确定性证据。”
卡利尼琴科绝望地想:消息传播得这么快么?看着楚斩雨,祂心里忽然涌现出一个想法,“那么,我们谈谈‘确定性’的缺失。案发时间推定在午夜至凌晨三点。根据科研部的出入记录和有限的内部监控,您在那段时间的行踪……无法被完整证实。您能具体说明一下,在‘人之巅’事件后,您独自在b-7区隔离室里做了什么吗?”
“恕我不能详细叙述。”楚斩雨干脆利落地答道,“如果您需要回答,我的答案是我在科研部休养受伤过重的身体,除此之外,我有保持沉默的权力。”
要换了别人,在楚斩雨这套夹枪带棒式的全方位立体防御面前已经开始冷汗直冒了,卡利尼琴科却眼睛眼睛越来越亮,他找了拿杯水的借口让录影的出去,趁着空隙,他靠近楚斩雨说,“少将,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既然是不情之请,后面那句话有什么意义呢?”楚斩雨本来不想把话说得有点刻薄,尽管已经有王胥给祂打的预防针,然而被牵扯进一件祂完全不知情的谋杀事件里还是让楚斩雨感到莫名其妙和没有来的恼怒,祂希望自己对人都是友好的,只是希望和现实有时候并不能完全等同。
“好,那我就直说了。”这时伊万诺夫的内部消息通过终端传来,卡利尼琴科低头扫视一眼,瞳孔紧缩——艾希·里克曼在剧场当芭蕾舞演员的一段极其可疑的过往被调查了出来,在她原先不出名的时候,长期地受到不知名的资助,在她最初工作的剧场,多名原先和她同事的演员说艾希在表演完之后,经常会有大量的鲜花堆在她的梳妆台上,大部分求爱的玫瑰被她令人丢掉,只留下一束康乃馨被她带回家,每次都是这样。康乃馨并不是适合男性给爱慕者送的,为什么她独独带走这个?可能她就是喜爱康乃馨,在当下的局面,在她失言后,在她自杀身亡后,这些都随着死亡拉响了警铃——在伊万诺夫的安排下,已经有人带队前往了当年的旧居;卡利尼琴科随后看了看门外,确定摄影的人还没有回来。
于是他压低声音说道,“我们调查组现在面临的困境您应该有所耳闻,虽然我们没有对那位夫人做什么,可是恶劣的影响已经散布开来,雷欧·里克曼和凶手背后的人,或者说凶手本人很可能以此为由向我们施压,勒令我们停职调查,所以我希望您可以配合我们,配合我们对您的嫌疑调查——对外的说法,因为如果嫌疑人中有军方的现役高官的话,案子就必须彻查到底。”
他已经做好了被楚斩雨拒绝的准备,没想到楚斩雨思考了一会后对他说,“我可以同意,不过在那之前,我能更进一步了解事情的全貌吗?毕竟在看到摩根索部长的尸体之前,我都没办法相信他去世了。”
“书面上是不可能的,但是私底下您想参与进来这件事……我得问问组长,如果他同意的话,可以考虑一下吧……”卡利尼琴科说,看楚斩雨的眼睛像蒙着寒雾的冰湖,心想他这番说话应该没有给对方压力,楚斩雨又问道,“我可以问问你吗?”
“轻便。”
摄影的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为什么会怀疑我?”
王胥先前还说老大你先找个律师吧,楚斩雨不信,主要是祂确实和威廉的死联系不到一起,没想到还真被传唤了。
摄影的人在一旁看着他们,卡利尼琴科想了想说:“因为摩根索主席是个人缘很好的人,这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祖母,另一方面是他个人左右逢源的能力;他唯一能指摘的只有个人作风上会伤害到作为正妻安洁莉娜·摩根索的心,可能会因爱生恨,那么,除此之外,谁会对他痛下杀手?”
“那是谁呢?”楚斩雨平静地问。
“最近大选将近,陈伯钦是摩根索部长的主要对手,虽然在我眼里,前者显然不及后者,可是这不影响陈先生想要进步的心,他已经连续几次败给了摩根索主席,如果今年再输的话,就会让他的支持者失望透顶,下一次到了摩根索部长必须卸任的时候,恐怕也未必会把他推出来,陈伯钦先生是中国人,祖籍是湖北武汉的,我听说您的出生地也在湖北,正巧是同乡呢。”
楚斩雨从卡利尼琴科的语气里莫名看出来一丝挑衅的味道,但是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却十分奇怪,眼皮微微颤动,仿佛眼皮底下不是眼球而是翻动的书页,然后,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苏醒了,如冬眠的动物在泥土下翻身;在楚斩雨印象里,祂是没有和这位检察官相处的记忆的,许多官员都会因为定时查资产的缘由和检察官打交道,但楚斩雨没有,祂那间大house都很少去住,里面长久地没有人味,除了薇儿残留的那间,都没有装修,活脱脱样板房,所以祂应该是最和检察院不熟悉的军官,因此祂可以确定,祂和卡利尼琴科并不认识。
“无论我出生在哪里,都不影响我作为军人想要恪尽职守维护社会稳定的使命。”楚斩雨反唇相讥道,然后实在对这种眼神感到了不适,“卡利尼琴科阁下,在此之前,我在哪里见过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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