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秉义坐下,努力保持镇定,冷冷的盯着欲言又止的柳蕙。
柳蕙垂下眼帘,轻声一句:
“他没死。”
这世上有些事,就这么奇怪。听了她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他应该稀里糊涂才是。
可是,根据她这次回来反常的神态,他瞬间反应过来了。木讷的问:
“你说你导师吴刚没死?”
看她默默点头,他心中一股不知啥滋味的热流直冲咽喉。
他紧咬着牙,抿着嘴,生怕心中的蘑菇云,瞬间冲破闸门。
控制是控制住了,但效果不佳。两个灯笼更大了,灯笼内射出一股寒气。
耳朵也不行了,轰轰作响。他怕失去理智,强压心中的波澜,竟能挤出一些笑容:
“噢,他活着好啊!你应该高兴才是啊?”
他说罢,又恨不能自抽一个嘴巴:娘的个头,蠢死了。他活着回来,好什么?
柳蕙一直盯着他,说话时,低下头,视线才离开:
“你口是心非吧?我没见到他。”
肖秉义感觉她是不是脑筋有问题了。仔细看看她,疑惑得问:
“你没见到他,咋知道他没死呢?你不是说,看他倒下去的吗?即便没死,也肯定被特务抓了,还能活的成吗?”
他这一分析,感觉心中的蘑菇云消失了,心情也轻松了。
“肖秉义,我看你神态,你好像希望他死?而对他活着很纠结,是不是?”
柳蕙看他瞬间轻松起来,问出了心中的不满。
肖秉义一怔,娘的个头,稍不留神,得意忘形,被她看出来了。忙掩饰道:
“你说什么呢?他没死,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还想什么时候跟他喝杯酒呢。”
柳蕙诡异的瞟他一眼,长嘘一口气,脸上愁云消去一些:
“我这次回上海一个多礼拜,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候。”
她接着说了回上海,和在火车站的他通话后的情景……
柳蕙跟处长汇报了近期追踪“幽灵”,以及对相关人员排查情况。
处长听完汇报,勉励几句。给他看了一份投诚人员书面材料:
我叫陈瑨,原是国民党崇明岛守备部队少尉。五月底,我在码头值班。
一艏小火轮靠岸,几个全副武装的保密局特务,抬出躺着一中年男子的担架。
凑近一看,模样像教书先生。保密局特务称他是上海市地下党。
还听说,他在上海解放那天凌晨,想混出城,给解放军报信。
出城时,被保密局特务发现。为掩护同伙,他跟特务枪战,身负重伤,生命垂危。
追踪的特务赶紧送医院抢救。当天上海解放,他被紧急处理后,撤至崇明岛防区。
他被转到岛上时,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直至守备部队又撤至舟山群岛外岛,才醒来。
之后一个月,保密局特务不分昼夜审讯。常听到审讯室传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这里,顺便介绍一下我自身。我1944年入学国立中央大学土木工程系专业。
师从桥梁教授邱立群导师。1945年底,学校回迁时,我已是党外积极分子。
1946年上半年,导师找我谈心,说他准备介绍我加入组织,征求我意见。
之后没几天,和同学去苏南考察古桥梁。归途中掉了队,被国民党杂牌军抓了壮丁。
几个月后,我设法给导师报了信。
1947年2月初,我忽然收到一封匿名信。据说是上峰检查后才给我的。
我看信封有熟悉的字体,明白是导师亲自回了信。
信的内容很含蓄,只有我能看得懂。心中劝我不要想着逃跑,他以后会跟我联系。
等了几个月没见他联系,我又去了几封信,均没回音。从此便断了音信。
正因为我有这段经历,当我见到担架上的地下党,尤其是听到他受刑时的嘶喊声,决定设法营救。
暗中联络六个信得过的弟兄,准备劫狱逃走。一打听,情况有变化。
据岗哨说,受刑的地下党已逃跑了,保密局特务正在追捕。
我们很惊讶,一个连的兵力,已将小岛围得水泄不通。他带伤逃跑,谈何容易?
我们不信他能逃走,便在岛上暗中寻找。找遍了岛上各个角落,问了岛上仅有的三个渔民,都未见此人。
我们随后利用巡逻的机会,劫持小火轮,逃向大陆。途中小火轮歇火。
我们七人只好泅渡,游了好长时间,力不支昏死过去。醒来时,已在解放军野战医院。
我们在康复期间,跟院方打听,有没有受伤的地下党住院。
解放军首长闻讯找来问缘故,我们说了岛上所见所闻,以及我们的怀疑。
他不信会发生这样的事。还说,他若能带伤游回大陆,那个小岛早被解放了。
他后来又给我们反馈,说一个礼拜前,确实发现有特务登陆,被他们逃了。
我们结合自身经历,觉得那位地下党逃得蹊跷。考虑事关重大,我便想找导师反应我们的怀疑。
后来才知道,导师全家已于1947年罹难……。
柳蕙看完材料,头晕目眩。直感中年男子,便是导师。
她对投诚人员陈瑨最后的怀疑,十分恼火。遂对处长说:
“这个人简直胡说八道,应该查查他是不是特务,对我导师污名化。我对武岗同志十分清楚,他对党忠诚,意志坚定,绝对不会变节。”
处长不置可否的笑笑,告诉她,投诚人员身份已核准。
邱立群同志虽然牺牲,还有几名幸存者都给他写了书面证明。
证明他加入组织问题,在他去苏南考察期间,会上已通过。
这份材料一个月前就转过来了,考虑到柳蕙同志和导师的特殊关系,暂未透露。
本意是想等一段时间,武岗脱险归队时,再履行甄别程序。
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了,始终没发现他来报到。
幸存的同志,对他至今不见面,也不能理解。遂对他可能遇到的情况做了预估。
武岗同志十几年党龄,对党忠诚,变节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保密局特务说他逃跑,也许是真的。但带伤泅渡,可能葬身大海。
亦或,他早被保密局特务秘密杀害了。为掩盖真相,故意施放烟幕。
还有一种可能,武岗同志长期从事地下工作,机智灵活,跟着渔船回了大陆。
他知道上海虽然解放了,仍潜伏着大量特务,不敢轻易暴露。
因此,局领导指示,一方面耐心地等。另一方面,请熟悉他的同志暗中查找。
“所以”,处长最后说:
“柳蕙同志,之所以选择让你知道,是因为你熟悉他的思维。你推迟几天回南京,先在上海暗中寻找。”
柳蕙接受了任务,找遍了导师过去所有熟悉,以及可能藏身的地方,不见人影。
同时按照彼此间的约定,登报约见,仍无回音。
她说到这儿,眼巴巴看着肖秉义,嗫嚅道:
“我现在心里很乱,本不想告诉你。按事先约定,武岗同志如已脱险,他应该第一时间跟我联系。可他为何不来找我呢?我想听你的分析,帮我解惑。”
肖秉义没立刻回答,他凝视着刺眼的朝阳,以及周围不同颜色的云彩,开始思索。
舟山离大陆最近的外岛,也有几十公里。那可是茫茫大海,一望无际啊!
不要说他身负重伤,即使他没负伤,一个文人,能游回大陆吗?
他看柳蕙希冀的眼神,知道她相信自己的判断,愈发小心谨慎。
如若不然,说他死了。她会说斯人幸灾乐祸,会被她看扁。
如果说他还活着,可以给她一种安慰。但是,她会急不可耐,东奔西忙。
她所有法子都用了,就是不见人呀?说明了什么?他脑中迅速排出几种假设。
首先,假设吴刚承受不了敌人严刑拷打,牺牲了。人死灯灭,啥情况都没了。
可是特务为何称他逃跑了?什么用意?难道想推卸责任?
他们有屁责任!被他逃跑了才有责任。如真逃了,他们还敢公开?傻逼差不多。
其次,假设他没死,真跑了。那么,他是如何逃走的?
说他找到渔船,混回大陆,不过是自我安慰。逃出铁桶般的小岛,有那么容易吗?
再次,假设他不管有啥法道,活着回到大陆,他应该何去何从?
嗯,说他怕特务追杀,若在解放前,说得过去。但是,上海已解放了,还有必要吗?
正常情况下,他肯定迫不及待联系组织。即使行动不便,起码能托人打个电话呀?
他是老地下党,连电话都不打,太反常了。
他眯上眼,将各种可能的场面,和由此滋生出的结论,都在脑中过一遍。
唯有一个结论,始终在脑海里盘旋:
吴刚已被潜伏特务接回大陆,很可能藏身上海某个角落,没有行动自由。
他又从潜伏特务接他回大陆之用意分析:
如他坚贞不屈,潜伏特务接他回大陆有屁用?反而会增加潜伏暴露机率。
只有叛变了,接他回大陆才有用。
可是,上海已解放了,地下党也公开身份了。他还能起到啥作用?
他瞅一眼柳蕙,很想问问她:吴刚如叛变,回上海能起什么作用?
可是,他不能问。只能将思路翻来覆去,梳理一遍遍。
最后的结论,除非他已死。如他活在大陆,大概率已叛变。
开国大典在即,特务们肯定在暗中抓紧时间筹划阴谋,搞破坏。
他本想将这个推理结论告知柳蕙。可看她深陷在无边无沿的苦恼之中,他心软了。
面对她询问的眼神,他垂下眼帘。低声嘟囔:
“只要他还活着,你肯定能在上海或南京见到他。”
他这样说,是想敷衍她。
可是随着谈话的深入,让他毛骨悚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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