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能直面生命中的痛苦,便称得上强者。
那么直面绝望的未来,更应称之为人杰。
夏为民就是这样的人杰。
醒辰关被攻破,意味着魏国对黎国再无设防,黎国人可以好整以暇的以这座雄关为据点,一点点侵蚀魏国的领土。
这座天下第一雄关将成为他们自己头上的棺椁。
甚至于如果撤退的晚了,那队黑骑休整过后一定会再次出关,切入他们的后方。
那位未知的强者加入战局,一切都会变得不可控制。
“除非在短时间内再把醒辰关夺回来。”
夏为民看向关隘城头,与余元宝遥遥对视。
城关之上,余元宝背棍立在城头,巨大的阵灵横跨五百米城墙,犹如一头恶虎,盘踞其上。
前爪搭在楼顶,后爪立在墙头,长长的尾巴顺着城墙落下,不住的甩动着。
“你完全可以试一试。”
夏为民几乎要听到这样的回答。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再试了。
夏为民收回目光,现在回攻醒辰关,意味着将背后留给李衡,取死之道罢了。
这次和跨百里的短暂试探告一段落,他们都记住了对方的面孔。
余元宝惊讶于夏为民年轻的面容,和情报之中大相径庭。
而夏为民则一瞬间想到了许多。
粮草营,吕牧水,追杀,邺城。
这些线索终于串联到了一起,尽管结果不是他乐意遇见的。
“千里追杀,生死关头都不显露实力,好深的城府…”
夏为民神色复杂。
“原来这才是你李衡的底牌!”
他看向李衡,沉声道:
“我早知福王已动,吕牧水则告诉我韩礼已得天眷,本以为这就是全部,没想到还有一个。”
“我终究小看你了,至少在情报这一块,你骗过了我。”
李衡冷笑一声,并不言语,内心深处则颇有些复杂。
因为他也是前几天刚刚知道的……
齐宗福和韩礼本是他的全部手段,余元宝则是实实在在的意外。
“老将军,你还是快快逃命去吧。”
夏为民沉默了,手臂上的青筋微微蠕动。
“用不着你来说……”
说罢,便引刀与李衡再次战在了一起。
“杜仇,撤退!”
醒辰关上,随着夏为民收回目光,余元宝也松了一口气。
夏为民不知道的是,余元宝现在也很不好受。
他正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杀意。
自从城关被破,源源不断的白煞便凭空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兵卒的绝望,平民的绝望,还有最重要的,将领的绝望。
在余元宝的视角之中,一条条白蛇狰狞游动,在天空中汇聚。一半落入垣河棍中,另一边则汇聚成一片庞大的煞云,在其中,余元宝几乎能听到白煞神的嗤笑之声。
“你做的很好。”
一只骨手不知什么时候搭上了他的肩头,余元宝微微侧目,黑洞洞的眼眶近在咫尺。
白煞神又出现了。
惨白的风吹起余元宝的发梢,白煞神在他身边耳语。
“现在,杀了那些俘虏。”
它兴奋的命令道。
几乎是同时,滔天的杀意从余元宝心里迸发,让他的手指微微抬起。
杀!
杀了他们,把城关烧成白地,用人头铸造景观!
让鲜血浸透泥土,让绝望百年不散!
余元宝看向身后的内城,那里有近八千的俘虏,李惜阙和孟观平正在将他们一队队打散后关押。
面对白煞神,他微微低眉,说道:
“大人,现在还不到时候。”
“这些人还有用。”
听到这话,天空的云团顿时低了下来。
“为何?”
千百重声音炸响在他的脑海,带来针扎一般的痛楚,饶是以余元宝的意志力,也两眼一黑,近乎昏厥。
余元宝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白骨突然有了千斤力道,指尖刺入他的血肉之中。
那两颗黑洞洞的眼眶突然放大,遮住了他全部的视线。
细密的汗珠从余元宝额前滴落,但余元宝的眼神依然平静。
“大人,留着这八千人,夏为民定然前来营救!”
“再次攻打醒辰关,这是他唯一的选择,等他率军赶来,我们再将他连带那些士兵一网打尽也不迟!”
“这里只有八千残兵,怎么比得过身前的整整五万大军?”
少卿,针扎般的刺痛退去了,白煞神看着远处黑压压的士兵,兴奋的笑了起来。
“对啊,对啊!哪里比得上这么多人呢!”
“很好,很好,你考虑的不错。”
余元宝站起身来,恭声道:
“尊上请稍待,接下来只要等他率军过来就好了。”
夏为民当然不会过来。
也许是在高处站的久了,白煞神不知道也不屑于理解凡人的心思,就更加不可能理解战场上的博弈。
现在打过来就是找死,因为李衡会不惜一切代价咬住夏为民。
反之,如果现在退走,李衡才不会与他拼命,甚至乐于将魏军放走,如此夏为民才能保留一定的有生力量。
西线已经近乎失败,另外两边可还没有。
如果夏为民认清现实,将西境放弃转而去东方或北方,那有极大的概率能守下。
割土求安,虽然是饮鸩止渴,却也不失为方法。
到时候虽然少了一大块国土,魏国至少还能存在。
而李衡自然是巴不得夏为民这么做,甚至于他可以上书黎王,做出不再西进的承诺,以安抚魏王,转头安心消化这硕大的一块肥肉。
穷寇莫追,这个道理是如此浅显。
他的战略目标已经达到,接下来只要依托醒辰关,一步步走下去,千里沃土便会被收入囊中。
而在余元宝这里,他之所以明白夏为民不会过来,是因为任务并没有结束。
战争还没有结束!
只有夏为民这位三军主帅身死,或者彻底承认自己的失败,这场战争才算真的步入尾声。
而站在余元宝的视角,攻占醒辰关完全称不上困难,以他对系统的了解,任务的最后一定有强敌在等待着他。
醒辰关虽壮,在如今的他面前却并不算险壑。
余元宝目光闪烁,和他想的一样,哪怕到了此刻,夏为民也没有放弃。
这也让他由衷的赞叹。
“真是人杰。”
而后他的余光看向白煞神,对这所谓的“神只”有了新的理解。
‘如果没有煞气的权柄,尚且不如一竖子。’
战斗的时候没见到他,星光闪烁的时候没见到他,现在大战已毕他终于窜了出来。
一出来就是自以为是的命令。
余元宝甚至怀疑,如果夏为民真的来了,岁星和玉衡两星压到关山,白煞神会不会立刻就消失掉,把问题留给他。
色厉内荏,鼠目寸光,甚至于威胁自己的手段都是如此的低劣。
比起那未知的黎王,这煞神究竟是如何与星光平分秋色的呢?
‘兴许所谓的煞,真的有它独特的地方吧。’
任务还没结束,还不到摊牌的时候。
而在这具白骨期待的眼神中,魏军大部队按照梯次撤退,绕过醒辰关从更北方,百里之外的燕关进入魏国。
夏为民留下两营殿后,抛弃近千具尸体后终于撤退,回到了魏境之中。
对此,白煞神自然是暴跳如雷。
可在跳脚一番后,它终究阴沉的消失了,因为李衡已经来了。
黎军也彻底占据了这座雄关。
随着李衡率大军进入醒辰关,这颗钉在黎国心口的尖刺终于被拔出。
黎国人梦寐以求的良田近在眼前。
自此,在经过了半年之久后,狐野之战宣告结束。
回首望去,满地焦土。尸首遍地,血色百里。
好一场大胜!
………………………
随着大战结束,双方都平稳了下来,虽然仍旧有一些小摩擦,但超过五百人的冲突却不再有了。
夏为民需要时间在后方重新布置防线,李衡也需要彻底占据醒辰关,把补给线迁移过来。
再加上城墙受损有些严重,也需要修缮一二。
在这段难得的和平中,时间一晃而过。
十日之后,醒辰关下,虎威军将军帐之中。
巨大的军帐中只有有限的几件家具,外面天光璀璨,帐内却没有一点光亮,所有光线都止步于门帘,内外好像是两个世界。
而在黑暗之中,余元宝盘腿静坐在正中央,双目紧闭,呼吸微弱悠长,像是一座沉默的雕塑。
他的膝上平放着一根长棍,黑暗在棍身上有了形体,如墨汁般缓缓流动。
小小的军帐之中好像关押了什么洪水猛兽,压抑的力量。
甚至于余元宝周身的黑暗之中,偶尔有骇人的幻象流淌,寂静无声。
十天了,余元宝也在这帐中枯坐了近十天。
他是攻下醒辰关的最大功臣,甚至可以说以一己之力拯救了黎军。
自此,不光是军中,黎国上下都知道了这个名字。
黎王在朝会上直言此为第一功,各种封赏与许诺如雪花般飞来。
当然,是口头上的。
余元宝深切怀疑黎王可能看出了什么,觉得好笑的同时并不在意这些。
至于他自己,在李衡进关的当天就告罪休养,躲进帐篷之中,将虎威军交给李惜阙管理。
李衡还以为他受了伤,让他好好休息养伤的同时,还派了那位郭医师来为他检查。
最后检查的结果是他一点伤都没有,余元宝也再一次收获了郭米的白眼。
“壮的和牛一样,叫我来干嘛。给你开两剂壮阳的药方?”
反正余元宝的功劳已经够大了,管制上也几乎和李衡持平,李衡只当作是劳累过度,也就不多打扰他。
而近几日的些许摩擦也远不到让虎威军出动的地步,以至于李惜阙每日操练才能消磨掉兵卒们过剩的气血。
李惜阙不愧是继承了李衡军略的人,管理区区两千多士兵,完全不在话下。
这十日没有任何问题能传到余元宝的耳朵,让他得以处理身上的问题。
煞气的问题。
在这十天,余元宝拒绝了一切交流,不让任何人接近自己的营帐,和坐禅一样每日枯坐。
拒绝白煞神的后果是可见的,尽管在当时名没有显现,可自那之后,垣河棍就完全不受他的控制,仿佛附骨之蛆一般不断的释放煞气,侵蚀着他的肉体与精神。
煞气亲和度几乎每天都在上涨,白煞神要的只是一个傀儡,一个容器,看起来它已经快要按耐不住了。
为了压制垣河棍中旺盛的煞气和心中不断升腾的杀意,余元宝不得不将自己关在帐中,将潮水一般的白煞禁锢在身边。
每一分每一秒都很漫长,度日如年都显得轻易,敲骨吸髓都不够形容这痛苦。
但余元宝始终沉默,静静承受着这一切。
【意志力+1】
【异常抗性+1】
【感知力+1】
随着这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余元宝睁开了眼睛。
仿佛利刃撕破了布匹,余元宝的目光一瞬间逼退了周身的黑暗。
“没想到,承受这些折磨竟然还有好处。”
余元宝的声音有些沙哑。
自从任务三开启,系统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这一次的世界任务出乎意料的漫长,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经过了近两个月的时间。
两个月里没有一刻放松,在战场上左右腾挪,在敌后千里转进,余元宝偶尔甚至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就是这个世界的人。
“异常抗性已经9点了,再有一点就会触发属性突破,不必再担心蛇神的目光了。”
【意志力:7】
【感知力:6】
隐藏属性的增加确实是很好的收获,余元宝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在室内卷起了气旋。
“应该快要结束了。”
虽然不知道最后的时刻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形式到来,但余元宝的直觉告诉他,不会太久了…
余元宝静静等待着,随着异常抗性的增加,背上的担子也轻了一点。
渐渐的,他听到了脚步声。
这脚步声直直的向将军帐赶来,并在军帐外停下。
“将军!”
“李衡将军有请!”
言简意赅,是陈陆来了。
果然来了!
余元宝的嘴角勾起,露出白净的牙齿。
他闻到了大战的味道。
提起长棍,黑暗中的幻像随他的起身翻涌如海浪。
余元宝一路走来,煞气如流水般退去。
哗—
他掀开门帘,阳光洒在脸上。
“走吧。”
陈陆愣了愣,感觉几日不见,将军又有些不同了。
“是!”
于是赶忙在前方带路。
临走前,陈陆的余光扫过军帐之中,不知为何突然打了个寒颤。
“怎么有点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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