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堂临水而建,所引的正是运河支流的活水。皇上批阅奏折的间隙,抬首望向窗外粼粼波光。
景明捧了盏冰酪轻轻搁在御案边,见状缓声道:“皇上,算着日子,再有三五日侯爷就该随船到京城了。”
皇上没有应声,只执起玉匙,舀了些许冰酪送入口中。
莹白的乳膏在舌尖化开,清润微甘。他垂眸看着冰酪上点缀的碎葡萄,忽而柔声问:“这奶膏酿浸润了米酒,是瑾妃宫里送来的?也就她宫里的小厨房有些巧思。”
景明俯身道是,顺势提了另外一个消息:“皇上,董明那小子方才与奴婢说,昨儿瑾妃娘娘将大殿下身边的一名李姓乳母打发了。”
“出了何事?”皇上面色沉了沉。
景明低声回禀:“那李乳母是个爱嚼舌根的,似是在殿下跟前无心说了些话,挑拨说......说瑾妃娘娘更疼贵妃所出的二殿下......”
皇上眼底倏然晦暗,方才心头积聚起的那点儿情绪如晨雾散开。
他静了片刻,嘴角扯出一抹意味难辨的弧度:“那乳母说得倒也不算错。在瑾妃心里,朕与璟儿,都不如纯贵妃母子要紧。”
景明闻言慌忙跪倒在地,一旁伺候的闵荣也赶紧垂下头,其余宫人更是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
殿内死寂了片刻,闵荣抬起眼角觑向景明,待得了首肯后匆忙领着众人退出大殿。
又过了一盏茶功夫,景明上前期期艾艾地提醒:“皇上......您有几日没去瑾妃娘娘那儿,奴婢听董明说,殿下心里总惦念着您呢。”
皇上闻言,面上冷硬的线条柔和了些。
“你去库房挑几样精巧的小玩意儿送去碧琅轩,告诉璟儿...就说‘父皇过几日便去看他’。”
景明又补了一句:“临近七月,各地新贡的官窑瓷器都已入库。奴婢去瞧了个新鲜,其中有几件青瓷釉色莹润,器型也精巧。”
“瑾妃素来喜欢青瓷,”皇上原本正要执笔蘸墨,闻言笔尖在奏折上顿了顿。“越窑那尊八棱净瓶,釉色该是最润的,取来一并送去碧琅轩吧。”
他略一思索,继续道:“再挑一对青釉刻花凤耳瓶,送去清凉殿。至于顺妃那里,她性子粗放,不尚精巧,随意拣合用的送去。”
景明跟在皇上身边已有近二十年,他心中雪亮,皇上虽对瑾妃生了些许恼意,可心底最惦念的,终究还是她。
这赏赐的次序与物件,便是明证。
“是。皇上放心,奴婢定会办好这差事。”
景明躬身退出大殿时,心头掠过另一重思量:待九月底周大人回京述职,正式接管海运司......届时前朝后宫,不知会刮起怎样的风浪。
临安侯眼下以倭国银矿向皇上示好,若知晓皇上转头会将周大人安插在海运要职上,不知会作何感想。而纯贵妃与瑾妃夹在其中,两位娘娘间的姐妹情谊,又能否经得起这般考验?
......
几日前,孟姝曾修书一封,让梅姑姑带去侯府,如往常一般借用商行渠道送往扬州。
随信附上的,还有她亲手绣制的一面素绢团扇赠予云夫人。扇面以青红丝线绣了一枝并蒂莲,在素白绢面上静静绽放。
孟姝向来敏感,这是自丁香奉舅舅之命将侯府家仆遣散后,她予云夫人的承诺。
“莲开双朵,同根同心。”
纯贵妃对此一无所知,她这些日子正疲于应付皇上。
连日来皇上都宿在清凉殿,夜里自然免不了要侍寝。若放在刚入宫时,她满心满眼都是心上人,自是甘之如饴。
可如今不同了。
她性子本就清傲,一旦心冷了,情淡了,天子临幸,于她也成了一件不得不应付的差事。每次侍寝,她就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礼仪周全,眉眼低垂,全无半分温热。
许是因她在外人前始终维持着端庄得体的一面,皇上并未察觉。
又或许......即便察觉了,也不会在意。
这日,孟姝召简太医看诊。
又过两日,碧琅轩便传出了瑾妃染病的消息。
皇上闻讯匆匆赶来,一进寝殿便见孟姝半倚在榻上,面色苍白,唇上不见半分血色。这副病弱的模样,让他瞬间想起两年前同样是在碧琅轩,她梦魇惊厥、险象环生的情形,心头蓦地一紧。
“怎么回事?”皇上转向侍立一旁的简止,“瑾妃身子一向康健,怎会突然病倒?”
简止躬身回禀:“回皇上,娘娘是暑热侵体,兼之天气反复邪风入内,以致气机郁结。微臣已开了疏解安神、调和营卫的方子,悉心调养,切忌再劳神思虑,约莫旬日便可大安。”
皇上眉头紧锁,在床榻边坐下,握住了孟姝的手。
纯贵妃早就得了消息,方才玉奴儿苦闹她好不容易安抚下来,从偏殿过来再见着孟姝苍白的面色,她悄悄侧过身,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消息传开后,顺妃、齐嫔等人也陆续前来探视,碧琅轩一时人来人往。
纯贵妃始终未曾离开,亲自喂药拭汗。皇上也在寝殿陪了大半日,直到景明轻步进来,低声通禀:“皇上,临安侯在瀛洲堂候着了。”
皇上看了看昏睡中的孟姝,又望了望窗外天色,终是缓缓松开手,低声对纯贵妃道:“时辰不早,婉儿也回去歇歇。绿柳她们好生照看着,一有动静,即刻来报。”
绿柳和冬瓜福身称是。
待皇上一行离开,纯贵妃握着孟姝的手,“姝儿怎么就病倒了,昨儿见面时还好好的。”
绿柳在旁眼眶泛红,低声道:“都怪奴婢不好,没劝住娘娘。这些日子行宫上下事务繁杂,娘娘事事亲力亲为,夜里还常熬夜看账册......奴婢劝过几次,娘娘总说‘不碍事’。”
纯贵妃闻言,又是心疼又是气恼:“我便是不如她周全,总能帮着料理些琐碎,何至于把自己累成这样?”
冬瓜偷眼瞧向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孟姝,轻轻叹了口气。
六月二十七日,临安侯唐显奉旨抵京,于瀛洲堂面圣。
君臣二人论及朝政,从江南漕运谈到运河通衢之利,自倭国银矿议至海上贸易拓展。言谈甚契,直至暮色四合。皇上特赐晚膳,显足了圣心。待临安侯告退离宫,已是亥时初刻。
当晚,皇上未往别处,径自宿于碧琅轩。
次日,一道圣旨送至清凉殿,着纯贵妃即日起协理六宫,执掌宫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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