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漏残,帝姬府中万籁俱寂。
忽然,一阵凉风掠过,吹得檐下宫灯摇晃不定。
紧接着,细密的雨丝纷纷扬扬飘落,雨滴打在琉璃瓦上,清脆作响。
庭院中的芭蕉叶在风雨中摇曳,水珠顺着叶尖滚落,滴答滴答,敲在青石阶上,晕开一圈圈涟漪。
雕花窗棂半掩,烛光透过缝隙,映出屋内姜离孤寂的身影。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凭窗而立。
却一眼,就看到了跪在雨里的苏漾。
夜幕沉沉,雨如珠帘般倾泻而下。
他就这般直直地跪在冰冷的石板上,雨水无情地抽打在他伤痕累累的身躯上。
他衣衫褴褛,伤痕交错,鲜血从伤口汩汩流出,混着冰冷的雨水蜿蜒而下,在地上汇聚成触目惊心的殷红。
他的眼神空洞而绝望,似感觉不到疼痛。
雨水打湿了他凌乱的发丝,贴在那苍白的脸上,更添几分破碎与凄美。
那紧咬的牙关,微微颤抖的双唇,却不发出一丝声音。
“夏棠!”
夏棠推门走了进来,“主子?”
姜离指了指窗外,“那是做什么?”
夏棠看了一眼,心中了然。
“右都御史苏梨花携子前来,向帝姬请罪。”
“请罪?”
夏棠眼里闪过一抹不忍。
姜离将军死的不明不白,这苏侧君虽为男子,却叫人钦佩。
竟以侧君之身,为姜离扶灵喊冤。
君上震怒。
右都御史这才带着他来,向帝姬请罪。
夏棠担忧的看了一眼姜离。
帝姬性子刚烈,执拗,又刚发生了被正君背叛一事,若是知晓自己的侧君为别人扶棺,定会大怒的。
“主子,你前日出府,没有看到吗?”
夏棠试探的询问。
姜离只是凉凉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在她那一眼之下,夏棠心口一凉,连忙说道。
“苏侧君今日出府,为罪臣姜离扶灵喊冤,君上震怒,右都御史特携子请罪。”
夏棠的话,让姜离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她的目光透过雨幕,直直的落在了苏漾身上。
这个人,竟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
他这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吗。
真是讽刺,她放在心上的,害她于万劫不复。
她不识的,却甘愿冒着杀头之罪,为自己扶灵喊冤。
夏棠多有不忍,想了想,她忽然就跪了下来。
“帝姬,苏侧君也是一时糊涂,您就饶他一次吧。”
苏侧君到底是帝姬的夫侍,只要帝姬不追究,他便能活。
苏侧君先是重伤帝姬,现又为罪臣扶灵,枉顾皇家颜面。
帝姬就是杖毙了他,也是情有可原的。
看他那一身的伤痕,在来之前,想必已经遭受过毒打。
“一时糊涂吗?”
姜离低低的出声,像是反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她没有过多言语,转身便朝着屋外走去。
守在门口的小侍见此,连忙为她撑伞。
见姜离出来,右都御史苏梨花眼睛一亮,一脚狠狠的踢在了苏漾身上。
“逆子!还不请罪!”
苏漾高大却单薄的身躯微微晃动了一下,眼底,无波无澜,犹如槁木。
苏梨花脸上堆起了笑容,朝着姜离拱了拱手。
“帝姬,这逆子做出这等枉顾皇家颜面之事,是臣管教无方,今日,便将他交由帝姬处置,臣绝无二话。”
姜离看着苏梨花,她看着恭敬,可眼底却满是轻慢。
姜离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的苏漾。
“我便是杖毙了他,苏御史也同意?”
闻言,苏梨花脸上没有任何的意外之色。
她点了点头,“随帝姬处置!”
姜离看着苏梨花,脸上的神情渐渐的冷了下来。
苏梨花她这是早就想好了,要用苏漾的性命,换她官途坦荡。
这等凉薄之人,对待自己的亲子尚且如此,还能指望她为百姓谋福祉吗?
只叹,如今的自己,只是区区一废物帝姬,无甚根基,一朝失势,便是人人可欺。
姜离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
“苏御史先回去吧,苏漾,我自会管教。”
苏梨花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多谢帝姬体谅。”
迟疑了一瞬,她又道:“还请帝姬在君上跟前,多多为臣美言几句。”
姜离云淡风轻的点了下头,便再没有多余的表情。
临走前,苏梨花狠狠瞪了一眼苏漾,眼中警告的意味格外的明显。
看着苏梨花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姜离这才俯下身,想要扶起苏漾。
可,姜离刚凑近,原本心如槁木的人却好似突然活了过来一样。
他猛地往后仰去,凌厉的双目直直的看向姜离,带着警告的意味。
“帝姬,还望自重!”
姜离的手顿在半空。
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敌意,姜离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
她直起身子,往后退了些许,这才吩咐身边的小侍。
“将苏侧君扶回院中,请郎中看诊。”
苏漾一愣,那双猩红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意外。
短暂的疑惑之后,他像是想到什么那般,讽刺一笑。
“你不必惺惺作态,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喜欢你,你就是能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苏侧君没有铜镜还没有尿吗?”姜离垂眸看着他,神色冷淡,“你的心有何用?是能治病入药还是能令本宫长生不老,简直荒唐!”
话落,不顾男人错愕的模样,她转身回了屋子。
苏漾看着她的背影,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她,当真就这样放过了自己?
没有羞辱,没有责打?也没有要他的命?
还让给他请郎中。
苏漾长长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她到底想干什么?
……
这一夜,姜离睡得并不安稳。
梦中,火光冲天,将夜空照得如同白昼。
浓烟滚滚,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府中的亭台楼阁在烈火中崩塌,发出沉闷的声响。
庭院中,横七竖八地躺着将军府众人的尸体,鲜血染红了地面,汇聚成溪流。
母亲手握长剑,死不瞑目。
父亲被一剑割喉。
年幼的弟弟被斩断双腿,哭声戛然而止,稚嫩的生命在这场屠戮中瞬间凋零。
喊杀声、刀剑的碰撞声、房屋的燃烧声交织在一起,搅得她彻夜难眠。
翌日,姜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宫里来人传旨。
君上召她前往金阙台觐见。
姜离眼中流露出一抹冷光,又悄无声息的隐藏了起来。
姜离跟着女官,一路去往了金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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