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株顾念草,是我们做的第一页呢!你还记得吗?画这株草的时候,我教你区分了不同笔毛的粗细。”
“怎么可能会忘掉,你用喝水的水缸涮笔头,被娘亲发现狠狠揍了一顿,一边哭一边大叫……”
站在那里的,俨然是十岁的柳梧璇和六岁的柳朵,她们共同捧着百花集,慢慢翻动,细数藏在这一页一页里,来自过往美好时光的馈赠,时间也被这些奇形怪状,姿态各异,绽放于纸页上的五彩缤纷所吸引,渐渐放缓脚步,最后几乎完全停驻在姐妹的指间,将此刻化作永恒。
“柳朵,过来!我们要走了!”
柳清明在马车旁喊道,家臣们已经自发挨着栀子树在南门外排成两列,做出夹道送行的阵势,马夫牵着缰绳蓄势待发,现在,只剩下柳夫人和柳长青还向着正在等待柳朵上车的柳清明交代着最后的注意事项。
“别哭了,带上我们的百花集!你看,这里还有几页空白,秣陵山比这里所有的山都高大,一定会有我们没见过的花呢!去完成它,好吗?”
“嗯——我会的,你一定要快点来,我我们要一起看,还要把雨歌的花,也记下来……”
柳朵抽泣着说道,柳梧璇再次拥她入怀,像不久前一样宠溺地摸着她的头,她摸到自己的泪水也不知何时渗入了她的发丝间。
“下次再见时,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吗?”
“嗯,再也不分开……”
“记得,按时吃饭。”
“嗯,你不才是那个不按时吃饭的嘛……”
“路上辛苦,不要熬夜。”
“嗯,你也是……”
“你身子还弱,千万不要为难自己,爱逞强的毛病该改改了!”
“嗯,照顾好爷爷……”
“要开心,你呀,小时候可爱笑了!”
“嗯,但只想笑给姐姐看……”
“想家的时候,就写信来吧。”
“嗯,但是第一封信没送到时,也许你们已经出发了……”
“想我的话,就唱雨城谣吧,姐姐一定能听到的!”
“嗯,因为我们,无论多远,心都在一起……”
……
“你要,快点来哦……”
“一定会的,我会留意路上你为我种下的那些花。”
“姐姐又在说胡话了……”
“是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柳梧璇也想不清楚,但此刻,她觉得自己应该这么说。初晴不知道什么时候追来,抱着柳梧璇的“清辉海月”正向她跑来。
“诶?晴儿你……”
“解释的话一会再说,快开始吧大小姐!二小姐要走远了!”
不用初晴提醒,柳梧璇在看到琴时就已经惊喜万分,她怎么没想到弹琴呢,大抵是因为悲伤压倒了一切,让她暂时迷失了自我。
“我真的可以吗?是啊,直到现在,我还是像个小孩子呢……”
“这可不行!你是金夏城大名鼎鼎柳家的千金大小姐!大小姐才不会这么软弱!”
两个声音在她心中相撞,不分彼此,不分高下,激荡出点点火花,最终,作为“大小姐”的那个声音逐渐占据上风,在她的心中回响着。
花海边的蛙鸣声,柳朵的哭声,自己的哭声,梦境里的哭声,天水河激越着向前的潮水声,雫海飘着零碎月光的哗哗声,大雨落在屋檐上的嘀嗒声,酒沿着杯壁顺流而下的簌簌声……
柳梧璇分不清究竟是哪种声音左右着目前的心情,当然,她也无需分清,所有的声音都指向一个目标,它们共同诉说着: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支起琴架,去做你该做的事吧!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于是,悠扬的琴音在阔别已久后,再次响彻整片天地,马儿嘶鸣,车轮滚滚,这里终于成为,或许也会永远成为,只存在于记忆里的,家。
“风吹儿摇摇放纸鸢——”
“纸鸢儿飞到天边边——”
“天边边——雨千千——”
“落在土里冒青尖——”
……
“让我与你握别,再轻轻抽出我的手,我知道思念从此生根。”
“浮云白日,山川庄严温柔。”
……
雨朝官历,xxx年,一月一日,元日,皇城雨歌军机处。
“总参,漠西驻军驿急报!”
“漠西?念!”
吕澄昂正忙的焦头烂额,前不久,他和许君的联合诰令散发到国土各处后,五花八门的问题就接踵而至,长时间的备战让士兵们对诸如此类的命令已经司空见惯,除了直接收到敌袭的金夏地区附近,士兵们的怠战情绪日益高涨,在敌暗我明的不利情况下,吕澄昂也不可能为了这种事情,把将军们分散开来,直接去到前线进行思想教育。
“十二月二十九日,我集城边防巡逻队在距边境约十五里处,发现敌活动踪迹。”
“打住!李司,你确定没看错?漠西?”
“臣还没糊涂到那种地步,的确是漠西!”
“拿来,我直接看吧!”
吕澄昂刚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漠西集城是雨朝最西部一个紧挨着国境的集城,从前,因为西部交通的闭塞,无数御雨军的战士们得不到足够的供给,在作战时经常食不果腹,无精打采,大大增加了作战效率和伤亡率。为避免此类情况的重蹈覆辙,建朝天子,吕墨云的父亲吕群大将军便在开国之初下令修建这座集城,从此打开了雨朝极西境的交通。
漠西,顾名思义,漠西城的西部是一望无际的大漠,昼夜温差大,长年无降水,别说人烟,就是花草树木,在这茫茫大漠中也所见无几,而此时,漠西却出没着敌人的身影,排除驻军驿谎报军情,那么究竟又是十六国中的哪些人,在谋划些什么阴谋,这让吕澄昂匪夷所思。
“敌军分布不明,出没规律不明,均呈小股行动,构筑战斗工事……”
随后是一张敌军活动的路线图,图上很清楚地标明着,在国境外十五里处,一条绵延数百里的线。
漠西以东,高大巍峨的间峰秣陵和湍急的天水河形成了天然的防御障壁,有效阻断了向极北和东北地区的进犯,而漠西以南,交替流淌在秣陵山和明烛山之间的云壑江一带,自古以来易攻难守。
“图谋我的千云城吗?有点可笑,真当我两山附近的驻军是摆设吗?”
“嗯?还有一页?李司,这是什么?”
正说着,吕澄昂便翻开了最后一页纸,纸上只有寥寥几句。
“由于金夏地区百姓的大规模迁移,注意到秣陵山,雨帘山一带山贼活动猖獗。”
“哈?这种时候谁会从那种危险的地方经过?”
“臣也以为不必理会,还是将作战重心放在边防上。”
“说的也是,随便找几个兵过去收拾一下得了。我还要画图,出去吧!”
“是!”
……
充满奇迹的世界,与奇迹不复存在的世界,对偶存在着,也交替存在着,正如司掌白昼与黑夜的神明,喜怒无常。
无边无际的黑暗,没有日光,没有月光,所有的星星都隐藏在不知何处的远方,没有烛光,没有灯火,四周空无一物,甚至没有墙壁,大地和天空的存在也无从确定,唯一能知道自己存在的原因,是来自周围这被死亡充斥着的,有些湿重的空气,这股透出的,如蟒蛇缠绕般的窒息感,真真实实的存在着,就在我的周围,而且无处不在。
“我还活着吗?如果活着的话,即使看不见,那为什么摸不到呢?”
“我在哪里?又为什么在这里?好黑啊,看不到任何的光……”
“啊,下雨了吗?雨是什么颜色的?为什么如此苦涩?”
“好累啊,好想回家,好想睡觉——就睡在这里吧……再也不要醒来……”
……
“大小姐,夫人喊你去吃饭了。”
“晴儿,今天有信来吗?”
“噗嗤,大小姐,家主和二小姐才走一天,按计划,估计才到关隘,怎么会这么快写信来呢?”
“那可说不定,我的妹妹,我还不了解她吗?”
“好好好~就你了解,走吧!”
柳梧璇就这么在门前坐了一整天,望着南方的天空,她想透过那片天空看见远方的群山,那里的大道上,正奔驰着两架马车,车上乘着她最爱的家人们。
“这时候,她在做什么呢?是否也同我一样,盯着天空,想着关于我的事情呢?”
……
第二日,柳长青一家由于方案需要,也彻底告别了金夏旧街的阁楼,柳清明的离开让部分家务变成了无人管理的状态,这个位置需要暂时由柳长青来顶替,重回家主之位的他似乎有些得意忘形,柳清明一直以来践行的那套高压政策他一向是嗤之以鼻的,毕竟除了对行政效率微不足道的贡献外,丝毫没有人文关怀。
“唉,真是想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竟麻木到如此地步!可悲!可叹!”
“怎么了爷爷,愁啥呢?”
“唉,不说了,我这一把老骨头,快要被累散架喽,小璇今天去哪了?好像一整天都不在家呢。”
“哦,我去街上转了转,快要走了,我想再努力努力,多记住一点这里呢。”
“哦~好——好——小璇还是和从前一样,一点没变呢。”
“也许吧,唯独恋旧这点,我的确不想让它消失的太快,但是就其他方面来说,还是稚嫩很多……”
“嗐,这些东西因人而异,人生啊,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旅途要走,不必急于一时,你看像爷爷一样,不也是大器晚成!”
“但愿吧,可是我还是想快点长大呢!嘿嘿~希望您能健健康康活到我成才的那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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