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
千亦坐在“业火”边缘的茶馆，一丝来自地底的寒冷漫过她的身体，直入脑海。
“存在”的感觉，许久未有了。
少女裹起雪白的披肩，轻轻颤抖——她不太能感觉到这种冷，是来自心底，还是来自地底冰寒的风。
这里少有人，嗜酒的地底对苦涩的清茶仅是偶求——但她常常坐在这里，去看他人的喧闹。
千亦觉得，她的心许久未曾涌入热血，慢慢变得冰冷异常。偌大的世界几无容身之处，她也随波逐流，一点点地被塑造得不择手段。
神明总是孤独的。
在千年的时光里，她见过王朝的兴与衰，看过人情的暖和寒。
因此，身为商神的天弓千亦曾也拥有了人性的冷暖，经历过坎坷，她有着“神”的傲，也有一丝属于自己的性情。
幻想乡的存在为少女续上了百年的光阴，净土的出现让千亦看到了另一个可能——
但......
活着，显得是那样的奢侈。
人之死，神之灭......
她是知道的。
不知是因千年前的烟火，还是倾听或述说过的种种诺言......
她不想就这样结束。
即使心是冷的。
“......我该继续吗？”
她问自己。
清茶倒映着千亦的脸，她眼睛显得有些空洞。就在她出神地看着如波纹般破碎的自己时，耳廓旁悄然响起空灵的声音：
“这一直是你能决定的吧？”
少女惊觉——
不知何时，自己身旁已空无一人。
热闹的街道瞬间噤声，就像坠入一片沉默的大海。千亦懊恼着自身的大意，她猛然站起身，茶碗中的水液洒向四周。
落入陷阱，却浑然不知......
抬手之间，半卷纸轴出现在少女的掌中。
少女紧握着卷轴的木柄，她努力地撑起一丝“威仪”，但无意之间裹紧的披风，依旧是暴露她心底的尚存一丝紧张。
商神的力量在上几次战斗中几无所剩。
靠诡计取得的能力，也仅能勉强维持形体。她虽有着商人狡诈，但却没有过多地向外索取。
能够维持生命，就足够了。
业火中自己孤注一掷的计谋，以及数次来自天狗们的追杀......
到现在，千亦依旧很虚弱。
“......谁？”
她尝试让自己的声音不显得慌乱——然而，那线魅声像在耳边撩动，经久不散。
活了许久的她见过这样的障眼手段。她也知道，这不过是某些妖怪惯用的小小伎俩。
一丝慵懒至柔软的声线在神的耳边吹响，缓缓地萦绕在千亦的身旁。她握着纸张的手轻轻一松，张了张口，刚想拒绝......
却又总是会想到当下的现状。
“......出来见我。”
千亦轻声道。
桌上的茶盏轻轻颤动，终日平静水纹，终于开始微微荡漾着。
空气中，轻柔的声音淡入淡出，如幽般若隐若现的身影盘上她的双肩：
“......做个交易吧。”
那道声音笑着。
与“商神”的交易吗？
少女看不见身后之人，但她能感觉到背上相贴的温暖，以及余光中瞥见的一抹洁白——
她放下了纸卷，偏过脑袋。
尚在思考，却不知不觉地开始倾听。
......
......
......
另一边，业火客栈。
晚饭后。
只要身体变成这个样子，杨栉就会一直被戏弄，这几乎快成了一种习惯——令她本人难以置信的是，她竟然在潜移默化地接受。
娇小的身躯带来的大多是不便和苦恼，还会惹来各种异样的目光。
射命丸文就是例子。
任何信息经过她的笔尖后都会无限放大。她喜欢写作，但总会故意写出半真半假的东西，或留下恶意的空白让读者遐想......
至少杨栉并不喜欢自己被写入报纸，成为大家阅读脑海里的小小身影。
但也由不得她了。
就比如现在——
栉迅速地伸出手，她刚想遮住那部Leica m3相机的镜头，却还是在那之前听到了绝望的快门声。
“新闻副版哦，杨稚。”
文文诡计得逞般地吐了吐小粉舌。
杨栉无可奈何地坐下身去，左手在木桌上轻轻游弋，最后都化为指尖轻敲桌面的声音。
她看着热闹非凡的小房间，再“恨恨”看了一眼桌对面的射命丸文：
“过分了哈。”
“安啦安啦～话说回来，我们有好长时间没见了。”
文摆弄着手中精致的相机，漫不经心地继续说着话：
“这段时间你的经历很精彩嘛......”
话音稍落，鸦天狗左右看了看——小恶魔，小铃，阿白，还有椛。
她从未想过当初无意间遇到的一个普通人，能走到如今的地步。某种意义上，文算是见证。
秋季尚未过去。
三个月的日子换来了这支小小的旅队。失意的剑客，书店的少女，洋馆的使魔......还有她。
“一般般吧——之后的比赛还得上场，得尽量在‘业火’中打出名声。”
一边说着话，杨栉一边在心中计划着什么。裹在宽大的魔法袍内，她深知这次参赛过于莽撞，但这几乎也是其唯一能做的事情。
黑发萝莉凑上前，看向四周热闹的朋友们。见大家都有说有笑，她便在文的身旁悄悄耳语：
“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妖梦的剑，以及阿白的能力吧......但那位‘神’现在不知所踪。”
线索断了。
“其实我们也遇到过她。”
“是吗？”
听到这样的回答，栉低下了头，仔细思考着天弓千亦的去向——地底目前是封闭的，她没有可能去别的地方。
杨栉有预感，她还会回来。
就在业火。
“和椛一起去打过一架，毕竟她的部下被欺负了嘛。不过......出了一些意外，还是让那家伙跑掉了。”
“除此之外呢，记者同志......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消息？”
“说了别那么叫我——这个当然有，等我一会。”
说到这里，文摆弄着手中的老胶卷相机：
“都在里面。”
“你换相机了？”
冷不丁地，杨栉问出了话。
“这是我新闻旅上的第一台相机呢——数码算是清晰，但电池总是不够用。对了，把我给你的钢笔拿过来。”
“啊？那个呀......”
提到这支笔，栉总感觉有些心虚——它承载了太多东西，但却唯独没有拍下自己导师的照片。
黑发萝莉煞有介事地轻轻干咳了几声，她取出那粗胖的笔，继续说道：
“......照片没拿到，抱歉。”
“没事，那么久了，应该也有拍到别的东西吧？一起看一看。”
话音未落，文飞也似地夺过“钢笔”，摆在Leica m3旁，熟练地取出了其中胶卷。看到这里，杨栉无奈地一笑：
“这有意义吗？只用胶卷，怎么看得清？”
“冲出来呗。”
“不可能，这里又没有显影液，还有其他的药水——”
杨栉刚说完，文文一脸疑惑地看着面前的栉：
“谁说没有的？”
她打开自己的相机包，炫耀般地摇了摇其中的好几瓶高档药剂。
还真有啊？
黑发萝莉苦笑着挠了挠头，却发现宽大的衣袖遮住了自己的手指。尴尬的她歪着脑袋，张开口：
“......就算这样，那显影罐、放大器、扫描仪，对了，还有暗房——”
话还没说完，便被射命丸文打断：
“容器用碗就行，其他那些我都有替代的方案。而且，咱弄这个可是很专业的！”
听到这里，杨栉愣住了，为之一窒......
“真的假的？”
她在现世中待过很长时间，也听说过一些熟练的相馆老板能做到用最简陋的方式完成胶卷的冲洗。
但那也只是听说。
这是摄影中上个时代的技术和工艺，从未见过。
栉低估了文文对自己职业的热爱，也从来没有想过她能有这样的能力。
“真真切切的真！”
鸦天狗骄傲地拍了拍胸口。
“这是什么，炼金吗？”
小恶魔坐在一边，于无意间看到了桌上的瓶瓶罐罐。她头顶的蝠翼动了动，好奇地凑了上来。
作为帕秋莉的助手，她下意识地将瓶子和魔法炼金在脑海中进行联系，即使二者有时候关系不大。
不等杨栉解释，绯发少女身旁的小铃说出了话：
“不是哦，拍下来的照片，需要一些专业的步骤才能显现出来——文小姐就是在做这样的事情。”
“诶？你知道的不少嘛。”
“书中看到的。”
小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同时，文小有兴致地看向了她：
“想不想试试？”
“可以吗？”
“当然可以——而且一定能帮到忙。”
平常的这些事情，都是椛和自己一起做呢。但她现在正和阿白一起，与妖梦聊得很开心。
不去打扰比较好。
文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栉望着桌上的两个相机，她坐在原地，周围的声音慢慢隐了下去。
忙碌热闹，却又分外安静。
这段时间，她不停地在思考。本该好好准备之后的比武，但是却隐约地察觉到了什么......
像是直觉？
应该不会错的。
叮——
金属盖子的声响，火苗，轻轻摇曳。
......
......
......
三天后。
武斗场上的木炬熊熊燃烧。
暖色的火光，就像之前举起火机，于房间内注视着数十张照片。
只要再赢下一场，就能打破混战晋级。海选中没有多少观众，但这并不妨碍小恶魔跃跃欲试。
咔——！
于台下，她信心满满地摁下了手枪的空仓钮，套筒复位的机械声，带着一丝肃杀。
验枪的过程还蛮开心的......
绯发少女虽然并不嗜好战斗，但灵魂深处依旧藏着些热爱。
毕竟是小“恶魔”嘛。
“稚，准备好了吗？”
少女弯着嘴角，微笑着看向面前的杨栉。
她正坐在准备区的一方木箱上，低着小脑袋。
以往可靠的杨栉，却在此刻分外安静。插在腰间的枪，似乎也没拿出来检查过。
“啊？”
半晌，心不在焉的栉才意识到什么，匆匆忙忙地应下声音：
“......我、我在。”
“阿栉，快上场了哦？”
“抱歉。”
黑发萝莉无奈地捂起前额，轻轻一笑。
于昨夜确认过后，很多事物在她的脑海中拨开了云雾，一下子变得分外明朗。
狱钱、业火中的武斗、天弓千亦......正如破碎开来的琉璃镜，再被杨栉一点点地在脑海中慢慢拼合。
多日的耐心和思索，最终，她的思绪成为了一个奇妙的答案。
“从昨天你一个人出门开始，到现在就像失了魂一样的——怎么了？”
听到少女的疑惑，杨栉稍稍愣了愣。但却发现，在短时间内很难将当下的事物解释清楚。
出于无奈，先说结果比较好：
“今天，只要我们在，就一定会赢。”
“......好自信！”
小恶魔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
栉苦笑着：
“不是这个意思——小迷糊，你没有看赛程吧。”
“我一般都不看的，比武...全力以赴就好。”
“不，我们的对手是阿空和阿磷，我也是昨天去了地灵殿才知道。”
栉的话语，在小恶魔的心里轻轻一敲，泛起一阵涟漪。
她刚检查完另一支枪，听清后，又一下子怔住，匪夷所思地抬起脑袋：
“这么巧？”
“是的，就是这么巧——你不觉得奇怪吗？”
栉接着解释道：
“长话短说，我们才来地底不久，就‘刚好’碰上了狱钱的变动。”
“业火争夺的物品，‘刚好’是妖梦的配剑之一；甚至就连遇到的对手，也‘刚好’是认识的人......”
黑发萝莉顿了顿，她轻轻一跳，从箱子上跃下，轻轻拍了拍手。
就像一只梳理黑毛的小奶猫：
“也许这些都是巧合，但非常少见。”
听到这里，在帕瓦鲁图书馆里阅书无数的小恶魔微微眯了眯眼。
为了不让自己太过劳累，她习惯于涣散自己的注意力，分心于生活和不多的快乐当中。
当足够专注的时候，经过杨栉轻轻一点，倒也能从最近的经历中察觉到些不太对劲。
地灵殿肯定会主动弃权，将旅者们送进核心。
宁静被屋外的喧声打碎——
随着烽火的点燃，一名带着面具的小家伙便进入房屋，带来了两人轮空、直接晋级的消息。
“......果然。”
见此现状，小恶魔抬起头，晶红色的漂亮双瞳与杨栉四目相对：
“......这一切都有人控制，对吧？动机呢？”
“至少不会是我们，但需要我们演戏。”
时间就像秒针的嘀嗒，空气凝固成一团沉默。最后，被小恶魔鼓起脸颊的叹息轻轻戳开。
远望，就像绯色“气球”发出些许颤软的声音。
少女小小地抗议起来：
“什么嘛——人家可是很期待接下来和你一起战斗的，结果全是计谋和安排......”
“没办法——我们回去吧。”
杨栉盘起双手，伸了个小懒腰，便朝着屋外走去。
小恶魔停下任性，小声地说着悄悄话：
“明明并肩的次数那么少，不高兴。”
“嗯？什么？”
业火中的嘈杂淹没了绯发少女的话音，杨栉回过脸，钝感悄然飘过她的脑海，化成一阵慵懒的回问。
“......我刚刚说，稚是个呆木头。”
“为什么啊？我什么也没做——诶疼疼疼！”
黑发萝莉无辜地呢喃着，直到被小恶魔捏着脸颊，随着软肉慢慢被拉长，呢喃的声线迅速变成了柔叫。
“因为呀，你明明有着那么厉害的头脑，却总是看不到眼前——所以是一具呆木头～”
绯发少女笑了笑，她的蝠翼轻轻扑腾，带起斗篷上的帽子布。捏过小家伙柔软的脸，小恶魔感觉自己的身心似乎都被治愈了。
怎么又拿我寻开心呀......？
揉了揉疼痛发红的脸颊，杨栉弱弱地张开了口：
“......我觉得我挺注重当下的。”
“并没有。咱要是在那晚上不敞开心扉，你就会一直留着心里的‘墙’，明明人家根本不在乎。”
“......对不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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