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6f,体温正常。”
护士握着电子体温计尽量平稳地报出数字。她是少数几个在经过层层心理评估和志愿征询后,仍愿意踏入这间病房的医护人员之一。
每靠近那张病床一步,都需要克服一股本能深处升起的寒意——尽管现在已经证实那诡异的黑色物质不具备传染性,但近距离接触这位“只有一半还是人”的宇航员确实就是在直面异常。
但她还是来了。
昨晚在宿舍,她盯着墙上那张从《生活》杂志上剪下来的阿姆斯特朗的照片看了很久。
照片里的他面罩反光,看不清表情,但身姿挺拔,代表着人类所能触及的最高边疆。
而如今,那个征服了荒芜月面的英雄,却躺在这处无人知晓的外地下病房里,甚至难找到一名护士照顾他……
护士轻轻叹气,将视线锁定在阿姆斯特朗的右半边脸庞——她努力忽略左侧那可怖的异样,专注于眼前这属于“人”的部分。虽然瘦削却轮廓清晰的宇航员面容、紧抿的嘴唇、甚至能在眼角看到细微的、属于这个年纪男人的纹路。
对她来说,床上躺着的不止是一个病人,更是一个象征,是她无数次听着广播看着报纸仰慕过的登月英雄。
护士仿佛下定了决心,赶走心中一切对未知的恐惧,开始帮助他擦拭身体。
眼前的人不是怪物,怪物不会克服重力登上月球,也不会说出“这是我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这样伟大的话。
他就是英雄,是阿姆斯特朗上校。
这个认知像一根坚韧的丝线拽着她完成了全套基础检查。动作比平时慢了些,却也比平时更加轻柔仔细。
完成最后一项记录,她几乎是小步快走地退到聚乙烯薄膜隔离区边缘,心脏还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混合着后怕与奇特的满足感。
基地的护士里她不是手脚最麻利的,也不是成绩最好的,但能为偶像检查的成就只有她做到了。
这让她微微挺直了背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记录板冰凉的边缘。
她本想再看看病床上的英雄,却又快速移开,因为余光不小心瞥见了角落那位几乎与病房阴影融为一体的特工身上。
这位先生只以“佚名雇员(whosit Employee)”的代号自称,这些天来出现在病房的频率甚至比外面的任何一位医生都高。
他常常独自坐在病房角落的椅子上,一待就是几个小时,沉默地观察着,记录着,仿佛在从阿姆斯特朗每一次微弱的呼吸和那黑色物质最细微的颤动中,解读某种密码。
好像是察觉到了护士的目光,特工露出专业和蔼的笑容称赞道:“辛苦了,护士小姐。您的专业与勇气对尼尔·阿姆斯特朗上校的康复至关重要,我谨代表美国政府感谢您。”
他用上了阿姆斯特朗的全名和军衔,还拉上了美国政府。
除了有对护士完成一项工作完成的认可外,还隐含着“拴牢”这位护士的意思在里面。
没办法,现在正是人手短缺的时候,他总不能真用西装外套下那把史密斯威森转轮手枪逼着医护人员进来吧?
这位女士毫不隐藏自己的情感,根本不明白不加修饰的情感是最容易被操控的。这在以往只会让特工觉得“不专业”,但现在,他很乐意利用这一点。
驯服人类就像驯服动物一样,零食充当奖励,棍棒作为教训。
……
护士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大概是以为自己获得了授权,她的目光终于勇敢地看着病床上那沉默的英雄。
“您……经常在这里?”
护士轻声开口,话一出口才觉得有些冒昧,但对上特工平静的目光后又让她稍稍安心。
“工作需要。”特工微微点头,算是承认。
“外面的医生们……都是我见过最好的,他们一定能找出办法的对吧?治好阿姆斯特朗先生。”护士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寻求一个权威的确认,喃喃自语道,“他可是上了月亮的人,不应该……不应该倒在这里。”
特工沉默了片刻。他看过太多绝密档案,深知有些东西一旦触及就再无“治愈”一说。
控制;研究;封存。三者选一……也可能是选多。
但眼前这位护士眼中那点执拗的希望让特工有些怀念,甚至罕见地没有用冰冷的现实去戳破。
“医学在不断进步。”他选择了一个中性的说法,目光落在阿姆斯特朗起伏的右胸,“而阿姆斯特朗上校,他所取得的成就、乃至他如今的现状本身……就是一项前所未有的发现。”
他顿了顿,补充道。
“您的工作是维持住他作为‘人’的这一部分,这至关重要。或许我可以请您吃个晚餐聊表心意?”
这提醒并不隐晦,但护士确实似懂非懂——治疗的重点已经从“恢复健康”转向了“维持存在”与“观察变化”。
但“至关重要”几个字以及特工配合着演绎出的阳光面庞和晚餐邀约让护士再度感到,自己每日鼓足勇气的进入并非徒劳。
认可就是给予她最好的糖果。
病房门重新合上,房间重归死寂。
特工坐回角落审视起自己的工作。自肯尼迪政府时自己就在做这样的事了,哪怕一直默默无闻,但这种不会引人注意的状况倒是正合他意。
正打算拿起手边的杂志选一家合适的餐厅时,他突然注意到监测阿姆斯特朗心脏跳动的仪器响起了滴滴声。
特工立刻起身,却不是在联系医生,反而是执行既定程序似的关闭了仪器的提示音。
病床上的阿姆斯特朗发出带着痰音的吸气,右眼缓缓睁开,比之前几次多了点浑浊的清明。
他极其艰难地把视线转向了特工所在,嘴唇翕动,干裂的唇皮黏连又分开,发不出一点声音。
特工靠近,一把捏住阿姆斯特朗的下巴,手指几乎扣进口腔,粗暴得就像另一个人。
两人视线对上,特工冷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水……”
阿姆斯特朗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
“看来不是‘她’。”
特工迅速后退一步,眼神在阿姆斯特朗脸上停留了一瞬,那抹失望迅速敛去,重新被职业性的漠然覆盖。在确认阿姆斯特朗的生命体征虽然波动但尚属稳定后从外套里取出一样东西。
一副橡胶手套,还有一支镇定剂。
“没关系的,我试过了,你现在不需要食物和水,也不需要维持体温……真方便啊不是吗?”
他没有回应宇航员干渴的哀求,只是利落地戴上橡胶手套,回到床前左手钳住病人的脑袋像是抓着一颗橄榄球,右手持着装有镇定剂的注射器排空了前端少许空气。
“睡一觉就好了,我保证。”
阿姆斯特朗的右眼睁大了些,残留的浑浊清明被惊愕与隐约的恐惧取代。他仅剩能自由活动的右臂虚弱地抬了抬,试图格挡,却连特工外套上的褶皱都无法撼动。
特工的动作精准高效,找准颈侧静脉,针尖毫不犹豫地刺入皮肤。
阿姆斯特朗的身体骤然绷紧,右手几分钟前刚被护士修剪好的指甲掐入掌心,未被黑色侵蚀的半边脸上肌肉因痛苦而扭曲。
药液被平稳地推入血管,挣扎的力道迅速衰减,能活动的右臂颓然落下,砸在床单上。
昏睡前阿姆斯特朗死死盯着特工,目光从最初的惊怒逐渐变为难以置信的茫然,最后被强行涌上的、沉重的倦意所吞没。
特工保持着按压穿刺点的姿势几秒钟,确认没有出血后才拔针,用一块无菌棉签按住。
阿姆斯特朗的头歪向一边,仪器上的生命体征的曲线在短暂的波动后,逐渐恢复到更为平缓的模式。
特工摘下手套,将它们连同用过的注射器、棉签一并放入一个专用密封袋,收进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中。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到椅子旁坐下,重新拿起杂志又浏览起之前的餐厅广告。
“法餐的蜗牛似乎不错,披萨有段时间没吃了,但请女士吃饭还是正式点好吧?”特工手指轻轻点着书页,竟在认真权衡今晚是选择红酒炖牛肉,还是香煎小羊排。
病房里惨白的灯光照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刚才对航天英雄的粗暴干预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消散在病房干净的空气中。
杂志页面轻轻翻动的声音,成为这间同时囚禁着人类英雄与未知之物的房间里唯一代表着日常感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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