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什么是太空电梯吗?”
特工停下手上的动作问道,切好的鹅肝还插在左手的叉子上。
说实在的,举着食物提问不太礼貌,但好在面前共同用餐的对象既不在乎、也不懂这些。
一个人要是一开始就把自己的位置放低、低到足够卑微,那么他人的无礼在其眼中都是理所应当的骄傲。
“电梯?w先生老是说这些难懂的话。”护士局促地放下刀叉,并不清楚法餐礼仪的她似乎产生了某种误会,每吃一口都会拿起餐巾擦嘴。
她心里一定在为自己的表现沾沾自喜吧?特工依旧进行着自己最喜欢的“揣测人类”的游戏,只看表情好像饶有兴味地问道,对“w先生”这个称呼并没有感到不满。
“w先生?我吗?”特工明知故问道。
“对呀。我问了医生和其他人,他们都只说您叫‘whosit Employee’,但这与其说是名字倒不如说是代号吧。”护士解释道,脸颊微微泛红,“我知道的,这是您工作需要,保密嘛。但总得有个称呼,所以我就用w先生了……您是不是生气了?”
“哈哈,倒没有。”特工笑出声来,引来了旁边一桌客人不满的目光,但他依旧我行我素地笑着,眼底却没什么温度,“所以你就这样和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出来吃饭了?”
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他把这个评价妥帖地留在心底,作为给护士的标签打上。
“因为我知道w先生您是好人啊。”护士说着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其他客人听去有关登月英雄的情报,“因为您很关心阿姆斯特朗先生,我能看出来。您和他一样,都在为国家服务。”
很可惜,只说对了一小半。
特工心想,面上却只是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大概率会被护士解读成谦虚。
“如果真要称呼‘w先生’ 也太绕口了。”他顺势说道,语气随意,“你可以简单点,比如我的同事们都叫我 ‘w.E.’ 。”
他没有告诉护士,w.E.是他们整个特殊部门对外通用的匿名代号,并非他独有。
比如现在要是餐厅里大喊一声这个名字,那么就会有大厅加停车场不下六位“普通人”有反应。
特工将话题拉回:“刚才说的太空电梯是一个叫齐奥尔科夫斯基的人在1895年提出的,那个时候还是俄罗斯帝国时期呢!不止如此,把那位阿姆斯特朗送上太空的土星5火箭的理论基础也离不开他。
“至于太空电梯,简单理解就是建造一部两万多英里高的电梯,通过它把人员和物资直接送上太空,就和帝国大厦里的电梯运行起来一样方便。单论科幻程度,登月可比不上这东西。”
护士睁大眼睛,努力想象着那画面。光是附近商场购物中心里超过六层的电梯就已经让她头晕目眩了,更别说直达太空的电梯?
她不由感叹道:“那……那可真是伟大的工程!像科幻小说里一样!”
“但很可惜,实现的难度也是一样。”特工适时地泼了盆冷水,语气带着看透现实的淡漠,“材料科学、轨道力学、国会预算,还有无法预料的空间环境风险……人类既弱小又愚蠢,我不认为以人类目前,甚至未来的科技水平能够做到。”
听到特工消极的话,护士正在费力切割牛排的手停了下来,气氛略微有些僵硬。
她只是不聪明,但不是笨。能够感觉到对方话里有话。
“w.E.先生您……为什么要突然跟我提这个呢?”她有些不安,声音更小了点,“我只是个护士,要是和护理有关我还能说上几句,可是太空啊、火箭啊这些……我、我应该给不了您想要的答案。”
护士把手放回膝盖上,一只手里还攥着餐巾。她表情失落,感觉可能是自己的“无知”让这场对话变得无趣,也让对方不满意了。
特工却笑了笑,语气缓和下来,仿佛刚才的尖锐只是无意:“别紧张,没什么特别用意。只是最近正好和一位笔友通信,她总在念叨类似的话题,比如‘真太空电梯在哪里’这样的,让我有些感慨想找个人随便聊聊罢了。”
笔友?她?
护士心里莫名动了一下,随即赶忙低下头,抄起刀叉往嘴里送进一小块没切好的牛排,掩饰瞬间的不自然。
护士一愣,然后赶忙往嘴里送进一块牛排。
“真时髦啊,”她咀嚼着食物,含糊地说,试图让语气听起来轻松,“我说话总是直来直去的,也写不好信,用不来什么优雅的单词。”
交笔友在这个时代仍算是一件带着古典浪漫色彩的新奇事。
人们普遍认为1962年西雅图世博会之后,笔友文化才从小众走向大众。当时的美国人将参观世博会、填写笔友信息卡视为一种潮流,甚至有些学校将其作为学生了解世界的窗口,那时的笔友也被赋予了“拓宽视野、促进国际理解”的时代意义。
“那个……您的这位笔友、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啊?”护士还是忍不住好奇,抬起眼问道。
“笔友的特点之一不就是双方保持未曾谋面的状态吗?”特工轻轻晃着酒杯,红色的酒液在灯光下绕杯旋转——他总是想到些血淋淋的比喻,比如滚筒洗衣机里搅动着的血迹。
“仅凭字里行间就要推断出对方是个怎样的人,那也太夸张了。” 特工轻笑着摇头,试图轻描淡写地带过。
“总该有些憧憬吧?”护士却不依不饶,或许是刚刚抿下一口的红酒终于发作让她稍微大胆了些,“喜欢吃什么?有没有喜欢的电影或者音乐?笔友最令人心动的不就是信纸背后那份神秘、却又不必急于揭开的真相吗?”
护士说着,眼中流竟露出一点向往。
“听起来,你倒是比我懂行得多。”
特工笑着摇了摇头,将杯中剩余的红酒一饮而尽,随后很自然地抬手示意侍者结账。
他看了一眼护士手边那个有些旧但很干净的浅绿色手提包——这个女人并没有意识到手提包的颜色和她的紫红色裙子并不搭配——忽然很自然地揉了揉额角,露出些许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懊恼。
“看来今晚这杯酒有点上头了。”特工自嘲着看向护士,“抱歉,我恐怕不能按原计划送你回去了,醉醺醺地开车可不安全,也违反规定。”
护士连忙摆手:“没关系的w.E.先生!您别在意,我可以自己坐巴士回去……”
“那怎么行,是我邀请你出来的。”特工打断她,提出了不容拒绝的方案,“这样吧,我们一起打车,只不过我的车也得找人个开回去才行。”
他顺势接过侍者递回的账单和钢笔,一边签字一边很自然地说。
“能麻烦你一件事吗?我得借用一下餐厅的电话联系基地派人来取车。但我不太记得车具体停在哪个车位了,只记得大概在侧方停车场那边。能麻烦你帮我去看一眼车位号码吗?我得给他们留个字条。就在侧门出去右转,不远,车牌尾号13的雪佛兰camaro。”
请求合情合理,语气温和又带着恰到好处麻烦别人的歉意,最重要的是……账单和小费都是他支付的。
“啊,当然可以!”护士立刻答应,能为对方解决一点小麻烦让她感觉很好。最后一次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她站起身确认道,“是侧门出去右转对吧?我这就去。”
“辛苦你了,注意安全。”特工微笑目送她离开。
就在珍妮弗的身影消失在侧门拐角的瞬间,特工脸上的温和笑意立刻退去,他当然没有去借电话,而是站在原地,目光迅速扫过餐厅内部,确认无人注意自己。
他脚步未动,只是微微侧身,手臂以一个看似随意的角度伸出,指尖恰好碰到了珍妮弗留在座椅上的手提包——或许是为了表示对自己的信任,她顺手将包留在了座位上。
特工嗤笑一声将手提包拿到自己身侧,用身体挡住可能的视线。
“啪嗒——”
手指灵巧地打开包扣,内部物品简单:一个印花小钱包、一包未开封的纸巾、一支廉价口红、一把旧钥匙、几颗备用纽扣、还有一本袖珍的《护士手册》。
特工目标明确,两根手指继续探入夹层,里面除了几张零钞和硬币外果然有一张佛罗里达州颁发的驾驶证。
目光迅速掠过证件上的信息,一一记入脑海。
珍妮弗·汤普森……
1947年3月15日出生……
不到两秒他便以相同的速度将驾驶证准确插回原处,甚至顺手将口红调整到与《护士手册》一开始的角度——即便粗心的珍妮弗小姐可能并不会发现,但特工不想赌。
再扣上包扣,将手提包重新推回珍妮弗座椅的右侧,与她离开时的位置分毫不差。
时间充裕,特工还有整理自己的西装袖口的余暇。
当珍妮弗喘着气地小跑回来时,手里还拿着一张从记事本上撕下、写着车位号码的纸条。
特工则是好整以暇地站在桌边,装作刚刚打完电话。
“w.E.先生,找到了!”珍妮弗将纸片递过来,额角滴下细密的汗珠。
“太感谢了,珍妮弗小姐。”
特工接过纸片,看也没看就放进口袋,反而是递出手帕给珍妮弗擦汗。他的感谢听起来真诚无比,尤其是他今天第一次自然而流畅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你真是帮了大忙,要是没有这个号码调度可没法找到我的车。我们走吧,出租车应该已经在门口等了。”
珍妮弗愣了一下,接过手帕随即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和欣喜,完全没在意特工口中“一辆豪华雪佛兰camaro没办法被找到”的说法。
她只在意一件事,像是一个惊喜。
他记得我的名字!
这种被重视的细微感觉轻易地掩盖了那一闪而过的、自己与w.E.先生之间似乎存在疏远感的模糊直觉。她拿起座位上的包,把擅自以为凝聚了什么心意的手帕塞进里面,并未察觉任何异样。
她像一个真正的女伴一样紧跟在特工身侧,走向餐厅正门。
门外,夜晚佛罗里达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是否真的有一辆出租车在等待,或者特工还有其他安排已经不再重要了。
可能她有过自我介绍,反正那个时候特工压根就没有记过。重要的是,“珍妮弗·汤普森”这个名字连同她的信任、她对阿姆斯特朗的崇拜、以及她易于引导的性格,都已经成为了w.E.手中又一枚清晰的、可随时调用的棋子。
而仅仅是在合适的时候叫出这个普通的名字,就足以充当让这枚棋子保持稳定和可用的、最廉价的润滑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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