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内灯火昼夜不熄。
墙上太极图沉沉压着,黑白流转。
案上纸张堆叠成山,一份份命令、调度、密契与回报,从晨到暮,铺满桌面。
每一张纸都像一片战场的边缘,墨迹未干,便有人捧着进来,又有人拿着疾步出去。
六宫负责人轮番踏入,衣袍带风,步子急而稳,言语短促却字字关命。
启明院长坐在灯影里,眉峰沉如削,手指一落一提,便是一宫行动的方向。
他不发怒,却让人不敢慢一瞬;
他不多言,却把整个易学院的脊梁撑得笔直。
有时,夜更深,外头月色静得像一把刀压在屋脊上,行宫里却仍有脚步声来回交错。
墨香与茶香混在一处,烛火映照着一张张严肃的脸。
每一次门帘微响,都像一根紧绷的弦被轻轻拨动;
每一次纸页翻落,都像棋盘上的棋子悄悄落定。
风从溪面起,又从行宫门前过。
一个地方温软如梦,另一个地方锋利如刃。
而命运,正站在两处风口之间,悄悄磨着它下一次落下的声音…...
…...
…...
“砰——!”
一只青筋虬结的大手,狠狠拍在紫檀木案几上,震得案上烛火一跳!
裂霄瘦削如刀的身躯前倾,嶙峋的指节点着文书上刺目的一行字,几乎要戳破纸张——
【重要隐忧】萦丝速记情报后,泽部弟子潜入拍卖会旧址,伪造“古鼎高科技道具”证据,引发买家集体诉讼。但一则旧新闻被澹台买通水军反推,舆论局部反弹——院内疑似有人泄密,需彻查。
“上面这一行写得明明白白!‘院内疑似泄密,需彻查’!!”
他立在案前,狭长如电的双目圆睁,左脸那道淡青色的疤痕在烛火下微微抽动,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直刺向端坐主位的白衣身影:“院长!”
“您到底在等什么?!”
启明院长坐在案后,白衣如雪,此刻却没有台上那种凌然威仪,眉宇间更多是深深的疲倦与被夹在万千因果之间的无奈。
他抬手,急急挥了两下,像要先把裂霄的怒火按下去,也像要把这几日积压的沉重暂时挡一挡:“我知道,我知道!”
启明深深叹息,带着无可奈何的深沉:“但现在不可能把六宫撒出去的人手全撤回来,只能暗中慢慢排查!”
“慢慢排查?”
一旁,传来一声冰冷的嗤笑。
只见胭爻款款起身,那张清艳至极的面容上,眼波流转间尽是冰冷的嘲讽。
她仅着一件薄如蝉翼的雪白纱衣,在肃穆的行宫内,雪峰之上乌发柔顺,婀娜的步态似月光下的魅影。
胭爻冷哼一声,声音带着丝绸摩擦般的妩媚和锋芒,斜睨过去:“裂霄师兄这话,是疑心到我兑宫头上了?”
裂霄闻言,雷意在眼底骤然一闪,像被人拿指尖点燃了檐下的电火!
他那张如刀刻的脸上瞬间涌上更深的怒意:“院内,院内,你这娘们儿是听不懂人话?!”
这话一出口,行宫里隐隐“嗡”地一窒。
胭爻眸尾微挑,不疾不徐,纤手轻抬,抚着自己光洁的下巴,唇角一抿,笑意薄得像刀锋。
一股甜香细腻、深谙撩拨之道的香气猛地袭向裂霄。
她语带嘲弄,却字字珠玑:“雷部目前的代管师尊,裂霄师兄。我兑宫听说,您要求雷部内部不许怠慢,私下已处罚了三名‘迟应’弟子。”
她向前半步,唇角勾起一抹危险的弧度,衣襟半掩下的饱满胸脯在烛光下泛着莹白的光泽:“强压带来高效率,但也埋下情绪火药。据情报,已有多名雷部弟子与他宫摩擦。这事儿……震宫首尊可否详谈其背后原因?”
话音轻飘飘的,落地却极重。
她不是在问,是在把震宫近来的躁动钉上案面,逼裂霄正视。
裂霄呼吸一滞,怒火攻心:“出任务时小打小闹的拌嘴再正常不过,兑宫就一派祥和!?”
他猛地拂袖,短马尾的发丝如钢针般颤动:“难不成你这兑宫代管师尊,双修把脑子修傻了!?院内不止一个澹台家的钉子!孰轻孰重,还需要我多费口舌吗?!”
这话一出,胭爻眸底的冷意陡然聚起,脸上的笑瞬间褪了!
“我兑宫上下,原本三百一十二人!”
胭爻的声音陡然拔高,媚态尽收,只剩凌厉:“哀牢山一役,如今只剩一百六十二人!这一百六十二人,个个知根知底,你震宫便是查上三遍、五遍,我也奉陪!”
她逼近一步,眼中的怒火被硬生生开了闸:“一百六十二人……连你震宫一支外出分队的人数都不及!震宫偏在这节骨眼上四处点火,摩擦究竟起于何处,裂霄师兄心里当真没数?!”
裂霄气得颧骨高耸,脸上青筋暴起:“你!”
他拂袖,怒极反笑,面色铁青尽显傲慢:“呵呵,兑宫不愧善用口技!”
胭爻冷冷逼近,香气更浓,几乎与他面对面,威压更甚:“是非曲直,由得你说,就由不得我说?!”
“砰——!”
“好了!都少说两句!”
启明院长猛地提声,手掌重重按在案上!
他眉宇间那抹超然完全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与焦躁,儒雅的面容满是褶皱。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冷哼一声,猛地转头。
那份夹在六宫争锋与外患如潮之间的疲惫,终于在这一刻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行宫内骤然一静,只剩下烛火哔剥的微响和两人粗重的呼吸。
空气像被两道锋刃擦过,留下细细的火星子,嗞嗞冒着看不见的硝烟…...
……
院长长长叹了口气,目光先落在裂霄紧绷的脸上,勉为其难地周旋道:“这样……裂霄,你先把最近震宫士气躁动的原因交代清楚。”
裂霄闻言,完全难以置信,那双狭长的电眼猛地瞪向院长:“……什么!?”
启明院长抚着自己一丝不苟的黑胡须,尴尬的躲过裂霄的眼神。
胭爻嘴角浮起一抹得逞的冷笑,转身就走。
那件雪白的纱衣如云雾般摇曳,只撂下一句字音咬得极重的话,如刀子般甩在裂霄脸上:“交、代、清、楚!”
行宫大门被她带起一缕渐散的异香,继而重重合上!
望着那摇曳生姿却决绝离去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愤怒与屈辱瞬间让裂霄全身僵硬。
他猛地转头,看向启明院长,额角青筋跳动,死死盯着院长,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院长,震宫为何躁动,难道……”
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如火山爆发,裂霄大声质问:“不该是您给震宫上下一个交代吗?!!”
这一声带着雷部特有的爆发力,在空旷的行宫内骤然炸开!
怒火回荡在这诺大的行宫梁柱间,回音不绝!
启明院长的眸色蓦地闪过一道精光!
他那原本淡然的笑意瞬间收敛,气场凛然威仪,儒雅的面容在这一瞬沉得像山,威压尽显!
裂霄陡然意识到失态,额角渗出汗珠,急急压低声音,但语气中的焦躁与不解却愈发深重:“我,我没说您当初的决定是对是错,但……但迟慕声!”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语速加快:迟慕声是震宫的人!可他来过震宫吗?至今大半雷部弟子,连他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他焦躁地来回踱步,嶙峋的身影像一头困兽:“这么重要的事情,玄极六微的人选!为什么没有公开选拔?为什么您……您私下就定了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他停下脚步,双手撑在案几边缘,俯下身,那张如斧凿的面容靠近,声线压得更低,逼视院长:“我不是说他不好!但他从肙流秘修出来,竟连周身炁穴都未能贯通!”
“这十几日,我日日暗中观察,他确乎日日苦练,勤勉不辍!”
“但…但即使是这样,他的进度也仍然...…”
裂霄话锋一转,带着不解与质问:“您难不成……是看他够勤奋、够努力,就私定了他?!”
不等院长回答,他又连连摆手,仿佛要把这个荒谬的念头甩开:“可震宫有四千弟子!四千人里,大把的人比他更勤奋、更有天赋!”
“就说本次新入院的弟子,已有人掌握了半部‘雷天大壮’!”
“迟慕声的进度……根本不像一个有天赋的人该有的样子!”
他越说越激动,也越发觉得此事蹊跷荒谬,声音也再度扬起:“您这举动,让四千雷部弟子怎么看他?还是说……”
裂霄猛地顿住,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一字一顿:“您就是故意要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够了!”
启明院长的儒雅面容彻底扭曲,霍然起身,白衣无风自动!
“砰——!”
院长猛地拍桌:“别跟我提什么震宫四千人!”
这一拍,比裂霄那一下更沉、更快、更像雷霆落地。
桌上的茶盏都震得一跳,茶面荡出一圈圈细浪!
他一贯如雪的气度被一股滔天的怒火取代:“你睁眼看看,这四千人里,哪一个是真的有修为、有担当?!”
“你震宫放眼望去,四千人都没有旁宫那几个加起来能打!”
说到这儿,启明手指关节重重叩击着桌面,发出“梆梆”的闷响,在殿内回荡:“不说白兑、艮尘早已能独当一面,兑宫有胭爻、萦丝、晏清!艮宫有山淼、岳峙、岳姚!”
“巽宫更不用说,绳直之下英才辈出,已是院内翘楚,坎宫底蕴深厚,亦可与之抗衡!”
“就连离宫那几个小子,灼兹、淳安,他们的进境都快赶上你的震炁修为了!”
他的手指最终定格在裂霄面前,气势凌人,指着裂霄的胸膛,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无形的凿子,凿在裂霄的信仰之上:“你们这四千人,就眼巴巴地等着雷祖?!”
启明院长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满是压抑已久的失望与怒意:“雷祖不归,你们这二十年,基本就是在原地踏步!!”
“为什么?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院长颤抖地大声质问,声音里的怒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行宫内的气氛紧绷到了极致,烛火的光芒在两人之间明灭不定,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扭曲、拉长。
剑拔弩张的氛围内,仿佛下一秒就会有真正的雷霆劈下。
沉默不是安静,而是雷雨前的死寂。
烛火被两股气势逼得斜斜缩成细线,墙上的太极图光影翻转,像天地的眼睛在无声起伏。
窗外风声倏忽一紧,树影婆娑间仿佛也要听个究竟。
“近日!”
裂霄不退反进,同样踏前一步,眸底是绝不退让的决绝!
他强行插话,声音嘶哑,带着最后的抗争:“本次新生之中,离祖与坎祖皆相继归位!”
“艮尘、白兑早已稳固院内,巽宫也一直稳步向前!但……但唯独……唯独我震宫的雷祖,杳无音讯!”
裂霄猛地抬高头,满含血丝的眼睛直视着院长深邃的眼眸:“我倒是想问问您!为什么?为什么非得是那个迟慕声?!”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痛苦的祈求,终于将藏在心底的猜测彻底撕开:“难不成那迟慕声……当真是雷祖转世!?”
“雷祖转世?!”
启明院长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话,气极反笑,指着裂霄的手指微微发颤:“裂霄!你到现在,还将所有的希望、震宫的未来,寄托在‘别人’身上?!”
“院长!!”
裂霄的信仰被彻底碾碎,他几乎是嘶吼着:“院内四千雷部,皆视雷祖为信仰,至今……”
他猛地打住,深吸一口气,话锋一转,带着一股悲壮:“行,且不说视雷祖为唯一!就说我雷部,雷部何尝没有高手!?”
裂霄的目光掠过行宫,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喉间满是难以抑制的苦楚:“那几个……那几个……全死在哀牢山了!!”
“砰——!”
就在这悲恸的嘶吼声尚未落下之际,又一声巨响,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道,直接撞开了行宫那厚重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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