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山河先前只是猜测老丈人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毕竟老丈人突然杀到上海,还要求必须单独面谈,这本身就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
但这终究只是基于常理的推测,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
在他想来自己在上海替周姨办事,这件事本身就颇为隐秘。
西安那边并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在上海,就算是知道大概率也只知道他长期滞留在上海处理私事或者开拓新业务,绝不可能知道他已经深度卷入周云锦这个更高层面的权力圈子。
毕竟,两个圈子虽然有交集,但信息壁垒依然存在,周云锦的影响力主要集中于长三角,西安那些人对她并不熟悉。
可他还是低估了名声的传播速度,也低估了有心人的探查能力。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在上海这座信息高度发达、人际网络错综复杂的国际大都会。
他在西安或许低调,但在上海赵山河这个名字,已经在某个特定的圈层里迅速传开了。
很多人都知道,周云锦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非常厉害的年轻人,深得周云锦的信任和器重。
周云锦带着他见过不少人,而他最近的表现,更是让这个圈子里的人印象深刻,可谓大放异彩。
这个年轻人的名字,就叫赵山河。
林永贤虽然人在西安,但毕竟身居高位,人脉网络四通八达。
他对赵山河这个准女婿长期滞留上海,却对西安那些事情不闻不问的行为,早就心存疑虑和不满。
出于关心,也出于对女儿未来幸福和家族可能的牵连的担忧,这才委婉地托朋友打听一下。
对于林永贤这个层级的朋友来说,打听一个在特定圈子里已经小有名气的年轻人并非难事,没过多久消息就通过各种渠道,辗转传回了林永贤的耳朵里。
当林永贤第一次听到朋友用谨慎而肯定的语气告诉他“那位赵山河,现在确实在上海,而且……似乎是跟在周云锦身边做事,很受重用”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满脸的匪夷所思,甚至感觉有些荒诞,措手不及。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赵山河是怎么跟远在上海地位煊赫、名声在外的黑寡妇周云锦扯上关系的?
这两条看似平行的线,怎么会产生如此令人震惊的交集?
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山河放着西安大好基业不顾,跑去跟着周云锦,究竟图什么?
正因为这些巨大的疑问和随之而来的强烈担忧,林永贤才借着这次来上海出差的机会,无论如何也要当面见赵山河一面,把事情问个清楚明白。
他必须知道,这个年轻人到底在想什么,在干什么。
此刻,面对林永贤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带着失望与严厉的眼睛,以及那句直指核心的质问。
赵山河明白,逃避和掩饰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不知道老丈人究竟掌握了多少信息,但既然能准确说出周云锦这个名字,就意味着至少已经知道了最关键的部分。
如果再试图隐瞒或者编造拙劣的谎言,只会彻底激怒这位向来威严的未来岳父,也将彻底破坏他们之间本就因为此事而产生裂痕的信任。
短暂的沉默后,赵山河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脸上的震惊和强装的镇定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坦然的凝重。
他抬头迎着林永贤的眼神,缓缓点了点头,声音低沉但清晰地承认道:“叔叔,虽然我不知道您是怎么知道的,但是您说的没错,我现在的确是在跟周姨做事。”
尽管心中早已有了八九分的确定,但亲耳听到赵山河当面承认,林永贤脸色还是变的有些难看,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惊愕、不解、失望,还有更深层的忧虑交织在一起。
这件事在他看来,依然有些天方夜谭的色彩,一个在西安白手起家、好不容易打下江山的年轻人,怎么会突然跑到上海,卷入周云锦那个深不可测的漩涡里去?
这太不合常理,也太危险了。
林永贤的身体微微前倾,他死死地盯着赵山河,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语气中的怒意和焦灼却丝毫未减:“赵山河,你是不是疯了?你放下西安偌大的产业不要,莫名其妙跑到上海跟着周云锦做事?你给我解释解释,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里毕竟是公共场所,林永贤极力控制着音量,但那股压抑着的火气,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起来。
邻桌的客人似乎感觉到这边气氛不对,下意识地往这边瞥了一眼,又迅速移开了目光。
赵山河被老丈人这劈头盖脸的质问弄得有些狼狈,他连忙赔着笑脸,试图缓和气氛道:“叔叔,您先别生气,消消火,听我给您慢慢解释,行吗?”
“我怎能不生气?”林永贤的胸口微微起伏道。
他努力平复着情绪,但眼神依旧犀利的说道:“你让我怎么能不生气?”
赵山河知道,此刻任何辩解在盛怒的林永贤听来都可能是借口。
他无法直接说出内心深处那些关于权力、野心、关于站在更高处看风景的真实想法,那些念头对于大多数普通人,尤其是对于身处体制内、讲究稳妥和根基的林永贤来说,太过狂妄和不切实际。
他从一个普通人一跃成为西部控股集团的掌舵人,这已经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大成功和阶层跨越,应该知足、应该稳固,而不是再去冒险涉足更危险的领域。
所以赵山河只能退而求其次,编织一个相对容易让人接受,又能部分解释他行为的理由。
于是,赵山河脸上露出诚恳甚至带点无奈的表情,缓缓说道:“叔叔,其实我也是有苦衷的,我这么做,很大程度上,是在还一个人情,一个天大的恩情。”
“苦衷?恩情?”林永贤眉头紧锁,眼神中的怒意稍减,但疑惑更甚道:“什么恩情能让你把西安的基业都暂时放下?你说清楚。”
赵山河深吸一口气,开始按照打好的腹稿说道:“叔叔,您还记得我之前在西安,一直照顾的那位周大爷吗?就是住在我们小区,我经常去陪他聊天的那位老人家。”
林永贤微微愣了下,他当然知道赵山河所说的周大爷,跟赵山河同住一个小区,赵山河还曾带着林若影见过几次。
那位老人气质不凡,但具体什么来头,他并不清楚。
他下意识地点头道:“怎么,这件事跟那位周老爷子有什么关系?”
这时候林永贤还没有意识到周云锦和周大爷都同姓周。
赵山河很是认真的解释道:“当然有关系,如果没有周大爷当初的牵线搭桥和暗中帮助,我根本不可能得到钱老爷子的认可和支持,您也知道在西安没有钱老爷子的点头,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绝对不可能是姜太行的对手,更别提后来能鸠占鹊巢最终掌控西部控股集团了。可以说,没有周大爷,就没有我赵山河的今天。”
周大爷确实在赵山河与钱老爷子建立联系的过程中起到了关键作用,这是事实。
但赵山河将所有的成功都归因于此,则是一种有意的强调和简化,目的是为了突出恩情的分量。
林永贤听罢,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当然知道钱老爷子在西安的分量,也更清楚赵山河能搭上钱老爷子的线是多么不容易,如果真是那位周大爷在其中起了决定性作用,那这份恩情确实非同小可。
但是……周大爷和周云锦?
一个在西安的普通老人,一个在上海叱吒风云的女强人,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两个人都姓周?
林永贤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但这个猜测太过惊人,让他有些不敢置信。
赵山河知道老丈人已经猜到了,于是看似隐晦但又清晰地解释道:“叔叔,您可能不知道,周大爷正是周姨的父亲,很多年前,周大爷因为一些比较复杂的事情和原因选择离开上海,归隐回到了故乡西安,周姨也就是在那之后,才逐渐接手了周大爷留下的人脉和资源,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才有了如今大家所说的黑寡妇周云锦。”
尽管心中已有预感,但当这个事实被赵山河亲口证实,林永贤依然感到一阵强烈的震撼,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凉气!
那位在西安小区里看起来普普通通、只是气质沉稳些的退休老人,竟然就是名震长三角的周云锦的父亲?
这身份的落差和隐秘性,实在超出了他的想象。
但仔细回想周大爷那份超然的气度,似乎又并非完全不可能,而且两人都姓“周”,赵山河又说得如此肯定……
“真没想到,他竟然是周云锦的父亲。”林永贤喃喃道,心中的震惊久久难以平复。
这个信息,彻底颠覆了他对赵山河此行上海的认知基础。
赵山河趁热打铁,继续沿着这个思路解释道:“叔叔,我刚认识周大爷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这层关系。周大爷也从未提起,只当我是个投缘的晚辈。我也是在后来,机缘巧合之下,特别是掌控了西部控股集团、有了一些底气之后,周大爷才在合适的时机,将他和周姨的关系告诉了我。再后来,我才通过周大爷,正式认识了周姨。”
林永贤听到这里,原本紧绷的心弦和满腔的怒火,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
如果赵山河是为了报恩,而且是报周老爷子这样一位对他有再造之恩的长辈的恩情,那么他放下西安的事业来上海帮忙,至少在动机上就显得情有可原,甚至可以说是义气和知恩图报的表现了。
这比他原先猜测的被权势迷惑、好高骛远要容易接受得多。
他身体向后靠了靠,逐渐缓和的说道:“所以,你这次来上海,是那位周大爷的意思?”
赵山河心中微微松了口气,知道这个善意的谎言起到了效果。
他不能直接承认这是周大爷的意思,但可以模糊处理。
于是继续说道:“算是吧,周大爷对我恩重如山,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正好周姨这边最近遇到了一些比较棘手的事情和麻烦,周大爷虽然不说,但我能感觉到他的担忧。作为晚辈,于情于理,我都觉得自己应该过来,帮周姨分担一些压力,尽一份心力。”
赵山河紧跟着补充道:“当然,叔叔,我也跟您说实话,我刚开始答应过来的时候,其实并不知道周姨到底有多厉害,面临的局面有多复杂。当时想的,更多是纯粹地帮忙,报答周大爷的恩情。但到了上海,真正接触之后,我才明白周姨的能量和影响力。所以,现在说完全没私心也是假的,能在帮周姨的同时,拓宽自己的人脉和眼界,为将来在更广阔的天地里发展铺铺路,这也是我的一点私心。但我向您保证,我主要是来帮忙的,等周姨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局面稳定下来,我肯定还是会回西安的。西部控股集团是我的根,我绝不会真的扔掉不管。”
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有情有义,既突出了报恩的核心,也坦承了部分利己的考量,显得真实而不虚伪。
尤其是最后关于回西安的保证,更是直接说到了林永贤的心坎里。
林永贤脸上的愠怒之色终于彻底消失了,他默默地端起已经半凉的茶杯喝了一口,仔细咀嚼着赵山河的每一句话。
从逻辑和情感上,这个解释都说得通。
赵山河重情义,他是知道的。
周大爷对他有恩,他涌泉相报,符合他的性格。
而年轻人有机会接触到更高层次的圈子,想借机发展,也无可厚非,只要不迷失本心就好。
看到林永贤态度的转变,赵山河心中稍安。但他知道,考验还没结束。
果然,林永贤放下茶杯,神色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和严肃,只是目光中多了几分深深的忧虑。
他看着赵山河,语重心长地说道:“山河,你能知恩图报,这是好事,年轻人想开阔眼界、拓展人脉,我也理解,但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格外凝重道:“你可知道周云锦的背景有多么复杂?你可知道这魔都这长三角的水,到底有多深?那不是西安,不是你能凭借一点胆识和运气就能闯荡的地方。这里面的明争暗斗、利益纠葛、乃至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远超你的想象。周云锦能站到今天的位置,她所面对和处理的,都是最顶尖、最凶险的麻烦。你所谓的帮忙,很可能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彻底卷进去,粉身碎骨。”
这是长辈基于阅历和关心发出的、最诚挚的警告。
赵山河收敛了脸上所有的表情,非常认真地点头,沉声道:“叔叔,您说的这些,我以前不知道,但现在我知道了,我亲眼见到了,也亲身经历了一些。”
林永贤看着赵山河那双不再有丝毫彷徨、反而闪烁着坚毅光芒的眼睛,心中那点刚刚平息的担忧,又隐隐泛了起来。
他为了赵山河的前途,也为了自己女儿,无奈只能再次劝说道:“山河,听叔叔一句劝,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非要亲身涉险。周云锦那样的人物,她遇到的麻烦,绝不是靠一两个人就能解决的,你现在离开上海还来得及,西安有你的基业,有更稳妥、更光明的未来,别等到你深陷其中惹火上身,到时候想抽身都来不及了,那不止会毁了你,也会连累若影,连累很多人。”
这番话,掏心掏肺,完全是从赵山河的切身安全和未来幸福出发。
林永贤是真心希望赵山河能迷途知返,远离那个在他看来危机四伏的漩涡。
然而,赵山河听完,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
那里面有感激,有理解,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回头的决然。
他坚定地摇了摇头,直视着林永贤,一字一句地说道:“叔叔,谢谢您为我着想,您说的道理,我都明白,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这五个字,像五记重锤,狠狠敲在林永贤的心上。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眼神中充满了惊愕和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死死地盯着赵山河,嘴唇微动,却发不出声音。
赵山河这句话,意味着太多可能。
意味着他已经深度卷入,无法轻易脱身,意味着他可能已经得罪了某些大人物。
餐馆里温暖的灯光,麻辣椒香的空气,此刻在林永贤感觉来,都变得有些冰冷和窒息。
他看着对面这个年轻却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的准女婿,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真的无法回头了。
而赵山河的眼神,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幽潭。
他知道从他决定留下的那一刻起,这条路,就只能向前,不能后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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