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重甲,以战死将士的鳞片炼铸而成,本为冲阵而用,可屏绝一切幻阵与虚象。
穿戴后行动滞重,却能令功法神威倍增。左大将军精选的这五千神兵,冲杀之力本就不凡,列阵冲撞时,方圆百里皆化作焦土。
我本欲速战速决,又恐波及附近的村落,让他们脱下了重甲,却令他们陷落于早已布好的幻阵。
只是我现在还不知道。
我独行在神殿的长廊之中,两侧石柱的间隔里,幻象如瘴气般无声蔓生。
最先浮现的是些跪着的扭曲人影,此处大概曾是凤族审判之地。定罪之后,便拖出处斩。
一切皆由狞恶的、不断扭动的惨绿色浓烟凝成,像尚未散尽的冤魂,在柱影间飘浮呜咽。
往前数步,壁上突现巨大的神族天界序位图。中央矗立一尊凤族女神像,她仰面望向穹顶不可见的至高之处。
女神左手紧握蚀锈长枪,枪尖垂血,象征力量与征服;右手掌心却托着一束紫光,象征智慧与神思。
在她身后,凤族历代先王如幽影垂手静立,面容模糊,仿佛正在无声注视每一个经过者。
再往前,三尊巨像森然矗立。为首的仍是女子容貌,面色白皙,像白掌柜,手中巨剑血迹斑斑。
她身周浮动着永不停歇的战争幻景:断肢、血雾、崩塌的城垣与嘶吼的面孔,那是凤族一次次覆灭又重生的血腥缩影。
另外两尊神像面朝不同方向,这三尊神像大概是象征着凤族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她手中长剑忽缓缓抬起,血迹斑斑的剑尖径直指向我的眉心。
凤是风的意思,凤族的本体并不是鸟,虽然他们展现出本体是五彩的神鸟,其实他们是风,真实的本体根本看不到。而他们的幻术
我静立原处,良久,良久。
面对这些幻象,生命宛如一场骗局,死后终将被彻底遗忘。我立在她们面前,却根本无从知晓她们曾是谁。
关于凤族,我全部认知都来自般若,她说,凤凰涅盘只是一个骗局,他们只是纯粹地迷恋着毁灭与死亡本身。
继续往前,石柱上所有的萤石灯骤然熄灭。
大殿空荡无光,惟余神权与威仪的阴影盘踞,寒意浸透骨髓。
当我发现自己深陷幻阵时。似乎已经太迟了。
在无边的黑暗中,我开始看见子不语。
深黑眼睛,盛满惶惑与倔强;头发同样柔韧而脆弱。只是她年幼得多,约莫只有十一二岁光景。
我站定,望着她。
她在远处回望我,脸上带着悲悯与同情。她勾了勾手指,示意我过去。我不。
我闭上双眼,她消失了。
我继续向前走。
一柄淡蓝色的长剑从我背后无声刺入,穿透胸腔。
幻象中的痛楚,远比真实更锋利、更漫长。像有一团幽火在体内焚烧,切割,搅动。我疼得弓起身,喉间冲上浓重的血腥气。
幻象给予的伤害,竟比真实更能撕碎人的意志。
我被那个十二岁的孩子拽进了幻境深处。我在其中越来越小,直至与她合二为一。
她叫做般若。我初次见她,是在神族联盟收拢神族遗孤的队伍里,那里的少年,大多是在神魔之战中失去至亲的孩子。
我修习那套每个新入队者必学的基础功法时,遇见了她。
她是队里近百名少年中唯一的女霸王。
毫不在意地岔开腿坐在长桌尽头,一只脚悬空晃荡,鞋跟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前面的椅背,发出沉闷的、不容忽视的咚咚声。没人敢说她,甚至没人敢与她长久对视。很嚣张,很惹人注意。
她留着短发,总是垂着眼,一副懒洋洋的倦态。耳骨上穿了一排细环,冷光微闪。
她的笑容不常出现,且往往不表示友好,每当她扯起嘴角,露出尖牙,眼里浮出讥诮与不屑时,便意味着有人要挨揍了。
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女人。
她的名声传得很开。队里有人悄悄告诉我,离她远点,她是凤族,魔族入侵后,她的父母被掳走,于囚禁中生下了她。她一身所学,尽是魔族的功法。
后来,训练进入二人一组的对练阶段。教头命令我们各自选择搭档,结为彼此真正能够托付生死的队友。众人开始纷纷组队,她却独自冷冷站在人群最后。
我记得她忽然走到我面前。那天她穿着一条淡绿色的裙子,身上带着很浓的香气。她伸手拍了拍我的脸。她的手这样光滑冰冷。
“小子,”她扬起下巴,眼睛在阴影里亮得刺人,“你想不想和我一队?”
我说:“好。”
她诧异地瞪了我一眼,像是没料到我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她依然很少和我们一起参加修行,我常常一个人和空气对练。考核时,她才出现,我笑着说:“看来我们这次是通不过考核了。”
她一扬眉,扯起嘴角,露出尖牙笑了笑:“呵,倒也未必。你只管跟紧我。”
考核安排在一个漆黑的深夜。两人一组,需穿越一片危机四伏的密林,林中有事先布下的埋伏,也藏有各类任务目标,刺杀、传递情报、抢救伤兵……完成其中三项,并在三日内走出森林,才算通过。
般若像一阵无声的风,眨眼便隐入浓稠的黑暗。
她只挑最难、最隐蔽的刺杀任务下手,而那里埋伏的,皆是真正经历过血战的神族老兵。我见她拳脚起落如电,却又悄无声息,动起手来愈来愈像一头绷紧的、全然凭本能厮杀的野兽。
一日后,我们已悄然完成所有任务。我几乎从未见她正经修行过。而我喜欢的,或许正是这种毫无道理的强大,与毫不掩饰的傲慢,这大概才是我当初应下与她组队的真正原因。
我们通过了考核,下个月便将正式编入刺杀小队。
我说:“请你到市集吃饭。”
她说:“好。”
我们坐在斜照的余晖里,一时无话。我仔细看她,她迎上我的目光:“我见过你。子不语。你夜里总是一个人,在河边练功。”她腕上戴着一串零零碎碎的银镯子,随着说话轻轻晃动,发出细碎清冷的声响。
我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他们都说……你修习的是魔族的功法。是真的吗?”
她笑了:“什么魔族神族?这场仗谁赢了,谁就是神族!”
我低声提醒:“这种话……可别乱说。”
她扯了扯嘴角:“也是。说多了,怕是又要把我关起来了。”
我又问:“你既是凤族,为何不去凤族那边,偏要来这里?”
她的脸突然涨红,胸口微微起伏:“我们一家……早就被凤族除名了。”
我脱口而出:“那来我们龙族吧。”
“好啊,”她眼睛忽然亮起来,带着几分戏谑,“那你娶我。不然龙族其他人,一定会欺负我。”
我们相视大笑。说来也怪,我们之间真正的相知与交谈,竟是从这般半真半假的“谈婚论嫁”开始的。
关于情爱,般若自有她一番锋利如刀的看法:
所谓爱与深爱,不过是想要独占一个人的欲望罢了。
爱钱如命,或是爱你如命,归根结底,都不是什么光明正大、值得夸耀的事。
不过她真的爱财如命,在刺杀小队里,她只接赏金最高的目标。
我跟着她,久而久之,看谁都是插标卖首之徒,无论遇见谁,第一个念头总是:这人大概值多少价钱。
刺杀小队是神族联盟中一个松散的组织。联盟提供了一座荒废的宫殿,供通过考核的少年们免费居住,也可自行外宿。那座宽阔而陈旧的大殿里,挤着百十来号从神界各处聚来的年轻人。
从早到晚,再到次日黎明,这里总是闹哄哄的。有人进,有人出,有人蒙头酣睡,有人彻夜练功。
我一直想在外面寻个清净住处,般若却执意要住在这里。
她攒下的每一分钱,都要用在重建凤族故国上。我笑她:“凤族都不要你了,你还想着重建它?”
她却一脸认真:“它不要我,但我不能不要它。要不然,我算什么?我的父母……又算什么?”
关于她的父母,我所知寥寥,只隐约听说他们曾为魔族征战,只为换般若一条活路。
在刺杀小队里,般若依旧嚣张,依旧扎眼。但她战力够强,没人敢惹。一年过去了,她身边仍然只有我一个朋友。
其实我觉得她很美,带着点狡黠的伶俐,性情也远比外表显得随和。
我成了小队长,能带九个人的小队伍,她申请了,但她没有通过。因为她输给了我。
那天,我去联盟总部受领队长徽章。回去时经过集市,忽然想起她曾看中一条火红的长裙,看了又看,终究没舍得买。我折回去买下,想着晚上送她。
可她一直没有回来。
我在住处等到夜色渐沉,一个人走到外面徘徊。已是晚秋,天穹挂着几粒稀疏的星子。我从未这样牵挂过谁。
我走回屋内,又走了出来,来来回回。
我静静倚在一棵树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般若,般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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