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市中心那间略显拥挤的小房子里，裴家的气氛比窗外的寒冬还要冰冷。
裴嘉楠刚踏进家门，就从嫂子英子那里得知，父亲去医院照顾阮小玉了。
这个消息像一盆冷水，将他满心的期待浇得透凉。
一想到石榴可能会在医院撞见父亲和阮小玉在一起的尴尬场景，他的心就像被北风席卷而过，瞬间冻结。
他原本兴致勃勃地买了一大堆补品，准备稍后就去医院探望。
可此刻，那些精心挑选的礼品仿佛都失去了意义，他连提起它们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在父亲很快回来了。
看着父亲那副垂头丧气、臊眉耷眼的模样，裴嘉楠不用问就知道，父亲一定在石榴那里碰了钉子。
他不想多说什么，只是默默转身走进厨房，帮嫂子准备晚饭
“嫂子，我哥不回来吃饭呢？”
裴嘉楠一边洗菜一边问。
“谁知道呢，”
英子熟练地切着土豆丝，忍不住抱怨，
“本来还说要去接你们的，临时又说有事。现在比以前更忙了，天天不着家，问也不让问，我都当这个家里没他这个人了。”
裴嘉楠默默地听着，勉强笑了笑。
在这个家里，嫂子也只有在他面前才敢这样吐露心声了。
“我哥从小就很有主见，不爱被人管着。你有什么事可以跟爸说，让爸去管他......”
“爸？”
英子偷偷朝客厅瞥了一眼，裴大山正陪着两个孩子看电视。
她压低了声音，
“爸最近也忙着呢，天天往医院跑。”
裴嘉楠不动声色地继续试探：
“爸每天都去？”
“可不是嘛，”
英子撇撇嘴，
“每天还在家里炖好汤带过去，我说我去送都不行。”
“彩云姐不是也在城里吗？怎么她不去医院照顾？”
“云姐店里忙不过来啊。年底了，服装店本来生意就好，今年又因为那个万雁鸣火了，哎哟，店里每天人山人海的。有来买衣服的，有来看热闹的，还有来打听八卦的……”
说到这儿，英子突然转向裴嘉楠，
“对了小楠，万雁鸣和石榴真的分手了？”
“嗯。”
裴嘉楠简短地应了一声。
“那石榴一定很伤心，哎，我就知道，”
英子叹了口气，
“男人啊，有钱了，出名了就变心……”
她话说到一半，注意到裴嘉楠难看的脸色，赶紧打住了。
“嫂子，”
裴嘉楠轻声说，
“以后别在石榴面前提这个，她心里还有疙瘩。”
“知道知道，我不说。”
英子连连点头，麻利的把切好的土豆丝码放在盘子里，根根分明……
——
晚饭时，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虽然看起来挺热闹，但气氛有些沉闷。
饭后，英子带着孩子们出去玩了，客厅里只剩下裴嘉楠和父亲。
两人就着几碟凉菜，默默对饮。
裴大山自从被那个女人抛弃后，一直没什么精神。
但这次阮小玉住院，他倒是又振作起来了。
他没有注意到儿子的沉默，反而兴致勃勃地问起他们一路的见闻。
“路上走了这几天，好在赶在过年前回来了。我倒是不担心你，你这孩子跑野了，什么都不怕。倒是石榴……”
说到这儿，裴大山端着酒杯，无奈又宠溺的笑了笑，
“石榴这孩子真是厉害，一点也不像她那个窝囊爹。这脾气，也不知道像谁……”
知父莫若子——父亲这话，就是又在揣测石榴的身世了。
裴嘉楠实在听不下去了。
借着酒意，一句话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别瞎琢磨了，像谁也不像你！”
这句话像一记惊雷，让裴大山的酒醒了一大半。
“这孩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裴嘉楠见话已出口，索性决定和父亲开诚布公地谈一次。
“爸，”
他直视着父亲的眼睛，
“你是不是还觉得石榴是裴家的人？是你的闺女？”
裴大山被儿子这么一问，顿时慌了神，本能地想要回避
“这……这孩子，别理会那些传言，这话都听谁说的……”
“听你说的啊，”
裴嘉楠苦笑一声，
“听你亲口说的。”
“我？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啊？”
“那年石榴煤气中毒住院，你和她妈在饭店吃饭，我听到你们的谈话了。你说石榴可能是裴家的孩子，是我的妹妹。”
听儿子说到这儿，裴大山这才隐约想起来，似乎确实有过这么一场谈话。
当时他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竟被儿子听去了。
不过此刻他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
“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你听到了也好。当年吧，你爸我确实风流过。石榴有可能是你妹妹，反正我是越看越像……”
“她不是！”
裴嘉楠一口否决，从口袋里掏出那份珍藏已久的亲缘鉴定书，郑重地放在父亲面前。
裴大山是识字的。
当他看清鉴定书上的内容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看清楚了，”
裴嘉楠一字一顿地说，
“石榴不是我的妹妹，她和咱们裴家没有关系。”
裴大山心里隐约有些遗憾。
他一直想要个女儿，也很喜欢石榴，潜意识里总觉得石榴像是自己的女儿。
如今铁证如山，他最后的一丝幻想也破灭了。
但这点遗憾还没来得及发酵，他就意识到了更严重的问题：
“不是，你们……你们俩什么时候去做的鉴定？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裴大山赶紧去看鉴定书上的日期，裴嘉楠缓缓开口：
“高考那年暑假，我和石榴年满十八岁，我们自己去的。”
“你……这结果都出了四年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现在告诉你也不晚。”
裴嘉楠直视着父亲的眼睛，
“爸，我喜欢石榴。不止四年，很早就喜欢她了。就是那次我听到了你们的对话，以为石榴是我妹妹，所以我……”
裴嘉楠没有再说下去，眼睛有些发红。
他顿了顿，诚恳地请求父亲：
“但现在我想重新追求石榴。所以爸，你以后能不能离她妈远一点？”
裴大山沉默了。
但此刻，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那两年儿子为什么花钱特别多，也明白了那几年儿子和家里闹别扭的根源。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年轻时的风流韵事，竟然给孩子们带来了这么大的伤害……
他很愧疚，但同时也有点心痛。
经历了那个女人的背叛后，他才明白阮小玉的真性情是多么可贵，他们之间是多么合拍……
可此时他意识到，自己和阮小玉之间，真的要彻底结束了。
“行。”
裴大山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其实爹年纪大了，也没什么心思。就是……两个人说说话、帮助一下她家，他妈一直不容易……”
他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的眼角有些湿润，但一向刚强的他，怎么能在儿子面前流泪
“我喝多了，回屋躺会儿。”
裴大山站起身，步履有些蹒跚。
裴嘉楠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注视着父亲离去的背影。
那个一向挺直的脊梁，似乎在瞬间就佝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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