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目光望向城头的方向,眼中满是对丈夫的深情与牵挂,声音也柔和了几分,却依旧坚定:“且吾何忍夫子独危而吾独安!”丈夫身系一城百姓的性命,深陷绝地,与城池共存亡,她身为妻子,怎能苟且偷安,独自逃离?“城陷之日,乃吾必死之时!”这句话,她说得平静,却字字泣血,句句铿锵,既是对丈夫的陪伴,也是对家国大义的践行。
烛火依旧在衙门内摇曳,映着方孟式沉静的脸庞。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注定是艰难而凶险的,但她无所畏惧。窗外,大明湖的水波依旧荡漾,却再也映不出往日的清宁;城头的炮火依旧轰鸣,却挡不住守城之人的赤诚。
张秉文在城头浴血奋战,方孟式在衙内坚守等候,他们以夫妻同心,赴一场家国大义,用生命诠释着“忠”与“义”的重量,让这段悲壮的故事,永远镌刻在济南城的山河之间。
寒风吹彻济南城的残冬,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头,将腊月的肃杀渲染得愈发浓重。张秉文立在斑驳的城楼上,指尖抚过冰冷的城砖,与母书后,再加上方孟式的回讯。
心中最后一丝牵挂终是尘埃落定往后余生,他便只剩这身官袍、这份守土之责,再无半分牵绊。身为一介文官,他未曾披甲征战过沙场,却此刻身着简易戎装,目光如炬地望着城下黑压压的清军阵列,眼底没有半分怯懦,唯有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当即召集余下的官兵,声音虽因连日操劳而沙哑,却字字铿锵,穿透呼啸的寒风:“济南乃山东腹地,是万千百姓的身家性命所系,亦是大明的疆土屏障。
今日,我等不分文武、不分尊卑,分门死守,与城池共存亡!”众官兵闻言,皆抱拳高呼,声震城头,哪怕伤亡过半、粮草渐乏,哪怕深知前路是死无葬身之地,也无人退缩半步。
自此,济南城头便陷入了日夜不休的鏖战。张秉文亲自登陴督战,昼夜不歇,衣不解甲,双眼因连日未眠而布满血丝,脸颊被寒风与炮火熏得黝黑,手上也磨出了厚厚的血泡,却始终未曾下城楼半步。
白日里,清军的炮火不断轰击城墙,砖石飞溅,木屑横飞,他便手持旗帜,在城头来回奔走,指挥官兵架设火炮、投掷滚石,修补破损的城防;夜幕降临,寒风刺骨,他便与士兵们依偎在城角,就着微弱的灯火清点军械、安抚士气,口中反复叮嘱:“守得住城池,便守得住百姓,守得住大明的气节!”
可悬殊的兵力差距,终究是难以逾越的鸿沟。清军兵力雄厚,粮草充足,攻势一波猛过一波,而济南城内的官兵早已伤亡惨重,粮草断绝,箭矢耗尽,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军。
城墙在连日的炮火轰击下,多处坍塌,缺口越来越大,官兵们拼尽全力厮杀,却终究难敌蜂拥而上的清军,伤亡人数与日俱增,绝望的气息在城头悄然蔓延。
张秉文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却依旧不肯放弃,他手持长剑,亲自冲入缺口,与士兵们并肩作战,哪怕手臂被刀剑划伤,鲜血浸透了衣袍,也依旧高声呐喊,鼓舞士气。
崇祯十二年正月初二,岁首的喜庆尚未消散,济南城便迎来了最后的浩劫。这天清晨,清军发起了总攻,数万大军如潮水般涌向城墙缺口,城内的官兵早已精疲力竭,却依旧拼死抵抗,刀剑相撞的铿锵声、士兵们的呐喊声、百姓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成了这座城池最后的悲鸣。
终究是寡不敌众,孤军难支,城墙最终被清军攻破,冰冷的铁骑踏碎了济南城的城门,也踏碎了守城官兵最后的希望。
山东巡按宋学朱,素有忠勇之名,此刻见城池已破,并未选择退缩或投降。他翻身上马,抽出腰间长剑,目光如电,高声喝道:“今日,我宋学朱便与济南城共存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说罢,便跃马扬鞭,率领残余的士兵,朝着蜂拥而入的清军奋勇冲击。
他身先士卒,长剑挥舞间,斩杀数名清军士兵,战马嘶鸣,尘土飞扬,哪怕身上多处受伤,鲜血染红了战马的鬃毛,也依旧奋勇向前,不肯后退半步。
可清军人数众多,宋学朱终究难敌四手,激战片刻后,便因伤势过重,不慎从战马上跌落,被清军士兵死死擒住。
清军将士见他如此忠勇,试图劝降,可宋学朱始终昂首挺胸,破口大骂,怒斥清军入侵大明疆土、残害百姓的暴行,言辞刚烈,宁死不屈。清军将领见劝降无果,恼羞成怒,便下令将宋学朱绑在城门楼上,架起柴火,点燃了熊熊烈火。
烈焰冲天而起,吞噬着宋学朱的身躯,灼热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也映红了他坚毅的脸庞。他未曾发出一声哀嚎,依旧高声呐喊,痛斥清军,彰显着大明官员的气节与风骨,直至被烈火焚烧殆尽,声音渐渐消散在寒风中。
寒雾锁城,炮声与厮杀声穿透铅灰色的天幕,搅碎了岁首的最后一丝安宁。方孟式端坐在张府内堂,一身素色衣裙未染半分慌乱,指尖紧紧攥着一枚温润的玉扣——那是张秉文和她初识时的信物,触手冰凉,却仿佛能感受到夫君未凉的气节。
堂外风声鹤唳,家仆侍女们面色惨白,窃窃私语间满是绝望,唯有方孟式,眉眼间凝着一份沉静的决绝,静候着城头传来的消息。
忽然,一名浑身尘土、神色仓皇的仆役跌跌撞撞闯入堂内,声音发颤,带着几分慌乱的臆断:“夫人!不好了!城头乱作一团,有人说……说张公已经弃城逃走了!”
话音落下,堂内瞬间一片死寂,侍女们吓得瑟瑟发抖,两位陈氏妾室也面露惊惶,下意识看向方孟式。可方孟式却未曾起身,只是缓缓抬眸,目光澄澈而坚定,语气不紧不慢,没有半分迟疑:“张公不会干这事的。”
她太了解自己的夫君,一介文官,却怀守土之忠、殉国之勇,早已将身家性命置之度外,纵使城破,也绝不会苟且偷生、弃百姓与城池于不顾。她的声音不高,却如定海神针,稍稍安抚了堂内众人慌乱的心绪。
众人屏息凝神,尚未从方才的惊扰中平复,又一名满身血污的士兵踉跄而来,膝盖一软便跪倒在地,泪水混着血污滑落,声音嘶哑破碎:“夫人……确是噩耗……张公他……他在城头力竭战死,为国捐躯了!”
“战死”二字,如惊雷般在堂内炸开。方孟式浑身一震,方才紧握玉扣的手指猛地收紧,那枚玉扣几乎要嵌进掌心。方才的沉静瞬间被击碎,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滚落脸颊,顺着她苍白的下颌滴落,砸在衣襟上,晕开一片湿痕。
她没有号啕大哭,只是望着窗外城头的方向,声音哽咽却无比笃定,每一个字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与释然:“这是真的……”
夫君殉国,城破在即,她早已许下与夫君同生共死的誓言,此刻,便是践行诺言之时。
方孟式拭去眼角泪痕,缓缓起身,目光转向立在一旁的两位陈氏妾室,语气平静却字字千钧:“我与主公结发多年,早已立誓同死生、共荣辱。如今主公捐躯,我断无独活之理。家中幼子尚幼,往后,便托付给二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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