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还没褪尽余威,日头悬在东山脊上,把葫芦湾村的沥青道晒得冒起缕缕热气。许前进家的院子里,晒谷场铺着的金黄玉米还泛着干爽的光,墙角的南瓜藤爬得老高,坠着几个圆滚滚的绿南瓜,本该是秋收后满是盼头的光景,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像擂鼓似的敲碎了午后的宁静。
“前进哥!前进哥!不好了!可不好了啊——”
金凤的呼喊声带着哭腔,穿透了院墙上爬着的丝瓜藤,慌得院角的鸡群扑棱棱飞起来。她一路从自家果园跑过来,蓝布衫的后背被汗水浸得透湿,紧紧贴在身上,头发被风吹得散乱,额前的碎发黏在汗津津的额头上,手里攥着个沉甸甸的竹筐,筐里的黑桃个个饱满,表皮蒙着一层细密的白霜,是熟透了的好品相,此刻却成了压在她心头的石头。
许前进正蹲在晒谷场边,手里拿着木锨,打算把摊开的玉米归拢起来。听见金凤这急火火的喊声,他猛地直起身,木锨“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玉米粒子溅起几颗。他快步走到院门口,拉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眼就看见金凤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金凤?咋了这是?慌成这样,出啥大事了?”
“前进哥,”金凤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俺家那片桃园,三天前就摘了拉去城里了,可钢蛋,可钢蛋、可到现在都没卖出去啊!”
“啥?”许前进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嗓门也提高了几分,满是不解,“咋能卖不出去?咱葫芦湾的蜜桃,皮厚肉甜,耐储存,往年这时候,商贩都抢着要,钢蛋一天就能卖两车,今年咋就搁那儿了?”
他心里犯着嘀咕,北山的桃园也刚摘了头茬,还没来得及拉去卖,本来还盘算着今年挂果密,能多赚些钱,给村里的农业社添点新气象,再给合作社的各个项目做个榜样,这下金凤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得他心里凉了半截。
“俺也不知道啊!”金凤抹了把眼泪,声音带着委屈和焦急,“今早起俺就去城里找钢蛋,老远就看见咱的黑桃还堆在那儿,筐都没动几个。问钢蛋,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道道,就说没人问价,俺这心里急得跟火烧似的,就赶紧跑来找你了!”
说话间,香玲端着一碗晾好的绿豆汤从屋里走出来,蓝布围裙还系在腰上,手里的瓷碗冒着淡淡的热气。听见两人的对话,她脚步一顿,走到金凤身边,把碗递过去:“金凤,先喝口绿豆汤润润嗓子,慢慢说。往年咱这黑桃多抢手啊,周边十里八乡的都知道,咋会突然卖不出去了?是不是钢蛋没找对地方?”
金凤接过碗,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碗,才稍稍缓过劲来,摇着头说:“不是啊香玲姐,钢蛋还跟往年一样,在老地方摆摊,可就是没人来买。旁边卖苹果的、卖梨的,生意都还行,就咱的黑桃,问都没人问一句。”
许前进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北山种了二十年黑桃,葫芦湾的黑桃能有今天的口碑,全靠他带着乡亲们改良品种、精心打理,往年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沉吟片刻,对金凤说:“你别急,我给钢蛋打个电话问问,到底是啥情况。”
说着,他转身回屋,从堂屋的八仙桌上拿起那部用了好几年的智能手机。屏幕上还沾着点玉米粉,他用衣角擦了擦,快速翻出钢蛋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通,那头传来集市上的嘈杂声,还有钢蛋有些含糊的回应:“姐夫?咋了?”
“钢蛋,你跟我说清楚,金凤说的黑桃咋回事?三天了没卖出去多少?”许前进的语气带着几分严肃,“往年这时候,你那边早卖得差不多了,今年到底出啥岔子了?”
电话那头的钢蛋似乎有些心虚,支支吾吾了半天,才低声说道:“姐夫,我、我也不知道啊……这几天集市上来了好多外地的商贩,拉的都是桃子,一车一车往这儿运,品种跟咱的黑桃有点像,人家卖得便宜,咱的就没人要了呗。”
“外地桃子?”许前进心里一沉,追问道,“他们的桃子品相咋样?价格能便宜多少?”
“品相……品相看着也不差,”钢蛋的声音更低了,“关键是价格,人家的好桃子,比咱的便宜七八毛钱一斤呢!来买桃子的都图便宜,一听见咱的价格,扭头就去买外地的了,我跟他们说咱的黑桃甜、耐放,可没人听啊!”
“便宜七八毛?”许前进攥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指节都有些发白。他心里清楚,自家黑桃的成本摆在那儿,从开春剪枝、施肥,到夏天防病虫害,再到秋天采摘,乡亲们付出了多少汗水,一斤黑桃的成本就快一块钱了,外地桃子这么低价,明摆着是来抢生意的。
但他许前进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当年能带着乡亲们把没人要的野桃改良成黑桃,能牵头成立农业合作社,就没怕过啥困难。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斩钉截铁:“钢蛋,听我的,咱也降价!他们便宜七八毛,咱就比他们再便宜一毛,直接落一块钱一斤卖!”
“啊?姐夫,落一块钱?”钢蛋惊呼一声,声音里满是犹豫,“那咱不就亏了吗?运费、摊位费都不够,这、这能行吗?”
“有啥不行的!”许前进的声音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先把果子卖出去再说!总不能让桃子烂在集市上,那可是乡亲们一整年的心血!咱不能让外地的商贩砸了咱葫芦湾黑桃的招牌,也得让乡亲们看到希望。你放心,亏的钱,后续我来想办法,农业社兜底,你现在就按我说的办,赶紧降价卖,有多少卖多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钢蛋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又有几分释然:“行,姐夫,我听你的!那、那我现在就喊价,总不能让果子搁这儿烂着,家里还有好多没摘的,要是都卖不出去,今年可就真难了。”
“对,赶紧卖,有啥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许前进叮嘱了一句,才挂了电话。
走出屋,许前进看见金凤和香玲正站在院子里,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他把电话里的情况跟两人说了一遍,香玲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外地桃子这么便宜?那咱降价之后,可不就白忙活了吗?咱种桃子多不容易啊,天不亮就去果园,顶着大太阳浇水、套袋,到头来还得亏本卖?”
金凤也红了眼眶,声音哽咽着说:“可不是嘛,前进哥。今年不光是桃子,俺家那三亩小麦,收下来之后拉去粮站,人家说收购价降了,还挑挑拣拣的,好多都没收,现在还堆在院子里呢。粮食滞销,水果也滞销,这日子可咋过啊?俺家那两个娃还等着学费呢,老人也得吃药,全指望这些收成呢。”
香玲叹了口气,点点头说:“是啊,前几天我去美丽姐超市买东西,听王婶说,她家的花生也没卖出去,还有李大爷家的柿子,摘下来堆了一院子,都快软了,也没人来收。这疫情之后,日子咋就这么难呢?”
许前进沉默着,走到院墙边,望着远处连绵的北山。山脚下,一片片黑桃园郁郁葱葱,枝头还挂着沉甸甸的黑桃,那是葫芦湾村乡亲们的希望,此刻却成了沉甸甸的负担。他想起疫情之前的日子,那时候东山的旅游业多红火啊,游客们成群结队地来爬山、赏景,泡温泉,村里的农家乐、土特产摊生意都好得不得了,黑桃、玉米、花生这些农产品,根本不用愁卖,游客们争相购买,商贩们也上门收购,乡亲们的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可疫情过了,一切都变了。游客少了,温泉山庄也冷清了,农家乐关了好几家,农产品没了销路,价格一跌再跌。这两年,大家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手里的钱不敢乱花,外地的农产品又源源不断地涌进来,价格还低,葫芦湾的农产品自然就没了优势。
“哎,没办法的事,”许前进缓缓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先把果子卖出去再说,亏点就亏点,总比烂在手里强。后续我召集农业社的乡亲们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找个别的出路,比如联系电商,或者把黑桃做成桃干、桃酱,总能想出办法来。”
他转头看向金凤,语气柔和了几分:“金凤,天也不早了,你跑了一路,肯定累坏了,就在俺家吃点饭再走吧。香玲正炖着土豆炖豆角,再蒸几个馒头,简单吃点垫垫肚子。”
金凤连忙摆了摆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道:“不了不了,前进哥,香玲姐,俺就不留下了,俺回家还得给孩子们做饭呢,家里还有一堆活没干。今天真是麻烦你们了,还让你特意给钢蛋打电话,帮俺想办法,谢谢你们了,真是太谢谢了。”
“跟俺们还客气啥?”许前进笑了笑,拍了拍金凤的肩膀,“都是一家人,又是农业社的乡亲,互相帮衬是应该的。对了,这事你先别跟村里其他人说,免得大家慌了神,乱了阵脚。后续农业社统一商量出办法,再跟大家说,咱们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不能让外人看笑话。”
金凤重重地点了点头,眼里满是感激:“好嘞,前进哥,俺记住了,绝不跟外人说。那俺就先走了,有啥消息,你可得及时跟俺说一声。”
“放心吧,路上慢着点。”许前进叮嘱道。
金凤拎着竹筐,转身匆匆离开了,身影很快消失在村道的拐角处。
院子里又恢复了宁静,只有风吹过丝瓜藤的沙沙声,还有锅里土豆炖豆角的咕嘟声。许前进依旧站在院墙边,望着远处的东山,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夕阳西下,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映在晒谷场的玉米堆上,带着几分沉重。
“这年月,真是难啊。”他喃喃自语,轻轻叹了口气,“疫情之后,啥都变了,旅游的人少了,温泉也没人泡了,农产品也卖不出去,这日子可咋过啊?”
香玲端着一碗炖好的豆角走过来,放在旁边的石桌上,轻轻说道:“前进哥,别想太多了,慢慢来吧。现在大家都紧着钱包过日子,不光是咱村,好多地方都这样。只要咱不放弃,总能找到出路的。”
许前进转过头,看着香玲温柔而坚定的眼神,心里的沉重稍稍减轻了一些。他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只能慢慢来了。你是农业社的带头人,不能让乡亲们失望。不管再难,你都得带着大家扛过去,总能等到日子好起来的那天。”
夕阳渐渐落下,余晖洒在东山的黑桃园里,给黑桃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许前进知道,接下来的路不好走,粮食滞销、水果积压,还有旅游业的低迷,一个个难题摆在面前,但他不能退缩。他要带着葫芦湾村的乡亲们,在困境中寻找出路,就像当年改良黑桃品种一样,凭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晚风轻轻吹过,带来阵阵黑桃的甜香,那是土地的馈赠,也是希望的味道。许前进握紧了拳头,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坚定的光芒。他相信,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葫芦湾村的明天,一定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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