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微微上翘，雨珠顺着伞面迅速从一侧滚到另一侧，然后如女儿家断线的珍珠项链噼里啪啦落下。
随着伞面的抬高，李毓灵的视线也慢慢抬高。
那张脸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时，李毓灵的脑子像是被针短暂地扎了一下。
记忆快速回退，退到醉酒那晚做的那个梦，也回到那方青草天地间，眼睛明明没有治愈，但出奇地，她竟然可以看清他的脸。
尤其是那双眼睛，眼神如钩，眼睛轮廓清晰，眼尾微微上扬，但他的睫毛又重重的压下来。
眼神氤氲，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站在雨里的缘故。
他的眼睛微动，眼神就那么直白地落到她身上，不闪不避，与她的视线撞在一起。
李毓灵呼吸有些不稳。
眼睛泛酸，眨了一次眼后，眼前人又如蒙上一层雾一般，如平日里一样，再也不能被看清。
只是想到那两个荒唐的梦，李毓灵竟不知梦中人还会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这般气质森然冷冽的模样。
与梦里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她的心头浮上一层难以言喻的情绪。
像是惊讶，窘迫，又带着点好奇。
但这些情绪，通通被后知后觉的危险感挤到一旁。
李毓灵撤开眼，颇有些假装从容地将伞恢复到方才的位置。
只是方法那帮着扶过伞的刀柄，此刻却是阻止了她的动作。
这让李毓灵不得不再抬头去看他，并在脑海中快速思索该说些什么。
蒙蒙细雨中二人站在羊肠道的石阶上，一人着墨绿衣裙，长发飘逸，眉眼若云似雾，举伞之姿似图中仕女，她仰头，伞面倾斜，抬眼去看他。
而站在她的上位那男子，束发戴冠，衣着暗纹繁复，宽肩窄腰，腰封上有鎏金之鳞，他手握刀鞘，抬臂，用刀柄架住伞的边缘，垂眸去看伞的主人。
一高一低的站位，在略显寂静的石阶上，由细雨倾打，沾湿了发梢。
“来这里做什么？”
李毓灵知道他在跟自己说话，收回视线，回道：“四处走走。”
“那真是碰巧。”
“偶然路过。”
李毓灵回的小心，但听对方那语气，显然是不信。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太过心虚，心跳竟如此快。
她方才还觉得自己的哄骗手段已经大有进步，如今站在这人面前，有些做不到从容地说出口。
他像是能看透人心，知道她在撒谎似的。
张衍清收回刀柄，他站直身子，整个人如青松挺立，微微侧身而过，让出一半的石阶位置来。
李毓灵往上走，抓着油纸伞的手用力到指尖发白。
张衍清立在旁边，整个人从刚才开始就一副散漫的模样，她从自己跟前走过，留下很浅的山茶花香。
他的眼睫狠狠一颤，却还是没有抬眼去看，只用余光注意到她往上走。
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如他做猫时在暗处看到的那样，从前千万次，他无比熟悉的背影。
张衍清终于侧头去看她。
细雨落在他身上，并不显狼狈。
雨越下越小，李毓灵终于经过上次失去意识的地方，她眯了眯眼，在努力辨别周围的景色。
走过上坡路后，来到一处平整的凉亭处。
这小小的山丘，在茂密且鲜少有人经过的地方，隐秘地栖着一座凉亭。
凉亭上爬满了藤蔓，四周落满了陈年落叶，枯枝败叶间一簇又一簇新芽舒展身姿。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凉亭鲜有人停留，因为这里面北而背南，亭子找不到太阳，四周又多种植高大的树木，春去秋来，一年中多数时间的确凉快，但确实有些阴测测的，让人不太舒服。
李毓灵站在凉亭内，也觉得这里的风比刚才走上来吹得更冷些。
她将伞收下，靠放在一根石柱上，走到凉亭边上，抬眼看向远处。
模糊的景色，让她感觉自己在四周都是密林的环境下，有些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李毓灵等待着。
她已经知道红芝是什么意思了。
从一开始提及莫安，让她收他为徒，到后来她去找她两次，这些是红芝自己的计划，直到她告诉李毓灵去老君庙，那里有她要找的答案开始，一切都变得不符合常理。
比如刻意撞向她的肩膀。
蔻枝不会那么傻，让自己与旁人发生冲突。
主仆多年，蔻枝对自己有几分忠心李毓灵还是清楚的，在外出时，蔻枝早已习惯替李毓灵打算避开麻烦事。
那是红芝是自己撞上来的。
还有霸道的香味，她闻到的味道或许并不是香囊所发出来的味道，而是肩膀上被蹭上了香料。
像孔夏瑶给她抹的香膏一样，揉开味道很香，但是被手帕擦去以后那味道还是残留。
李毓灵不知红芝所用的是什么，但应该是与那香膏差不多的，不然她不会一直闻到。
那日她身上染着重重的香火味，在那样的情况下，就算有一个人的香囊味道很浓烈，但根本不会有一直萦绕在鼻尖的感觉。
这样的猜想，李毓灵回忆起十五那日她醒来以后，躺在红芝腿上，闻见的另一种味道，那味道的确舒缓了她不正常的焦躁情绪，让她整个人都平静下来。
但那种平静，是手脚无力的平静，脑子也有点不灵清。
她只能躺着，然后感受到红芝触碰她的脸。
在她的指尖，应该说是指甲缝里，一股让她印象深刻的味道钻入她的鼻腔。
与在老君庙闻到的一模一样，或者说，那本该残留在她衣裳肩膀上的香味，被红芝用别的东西掩盖了，但她似乎是忘记她自己的手上曾经沾染过，还留着味道。
李毓灵并不觉得红芝是这样一个粗心的人。
红芝她是故意的。
这样说，又好像没有那么准确。
应该说，红芝利用她，算计她，却不允许别人来打她的主意。
有人要红芝将自己引诱到老君庙去。那人应该是红芝背后所说的“她的主人”，她不会违背主人的命令。
但同时，李毓灵对她而言又是与众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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