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书房。
二人的大氅被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虞卿一身深绯色官服，头发用玉冠束起，手执画笔，沾着墨汁，手腕移动间，朱墙绿瓦，蓝天白雪，跃然纸上。
顾璟换了身玄色常服，心机地戴了和虞卿样式相近的玉冠，本来正专心地磨着墨，不知何时悄悄绕到了虞卿身侧，仔细端详着画作。
虞卿不知道想到什么，沾着黑色墨汁的笔尖落到了雪白宣纸的左下角，轻轻点了两下。
这才移到画作右下角，提笔落字。
虞停时，作于景盛九年正月初十。
正月初十日，隆冬天寒，京城大雪，早朝后，得与景盛帝共赏雪景，于太极殿作此画以记之。
见虞卿停了笔，顾璟才出声，声音有几许调侃。
“望舒最后这两笔，画的是我们俩吗？”
“若不仔细观察，还以为是你不小心碰上的。”
虞卿把笔放回笔架，笑的甜甜的。
“陛下眼力真好，今日这画不错，简直不像我的水平。画到最后，突然想到，把我们添上去倒像是神来之笔。”
顾璟目光落在虞卿白皙的侧脸，人无声地靠近一步。
“这么满意这幅画，可是朕也喜欢，望舒能否割爱，让朕将它裱起来，放进书房里。”
“陛下喜欢，臣自当割爱。”
“笃”“笃”“笃”！
书房外传来敲门声，周竹克躬身回禀。
“陛下，礼部尚书在外求见，说是有关元宵宫宴的事务向您禀告。”
“知道啦，周竹克，你引王大人进殿，朕这就过去。”
“是，陛下。”
虞卿思索片刻，起身告辞。
“陛下，臣这画也作完了，陛下事务繁忙，臣便先行告退了。”
顾璟唇角的笑意消失，有些诧异。
“怎么如此突然，原本还打算留你用午膳，这几日你新鲜的东北菜式，朕命他们特意寻了个手艺精湛的东北厨子来。”
虞卿眼睛亮了一下，又坚定地拒绝。
“今日是臣的母亲生辰，臣要早些回府。”
顾璟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能一起用午膳，方才讨到画的喜悦都散了五分。
“原来是姜夫人生辰，那望舒今日确实不适合留在宫中。朕该为姜夫人备上一份生辰贺礼，稍后遣内侍随你一起回去，望舒记得代朕向姜夫人贺寿，日后若有机会，朕必亲自登门。”
“今日是母亲四十九岁生辰，原也没想着大办，有陛下贺礼，母亲必然欣喜。明年母亲五十大寿，若陛下肯赏光登门，虞府不胜荣光。”
顾璟的唇角止不住地弯，忙垂下头掩饰。
望舒的母亲过寿，能去，是他的荣幸。
只盼着未来，老师、虞大人、姜夫人莫要追着他打才好。
……
“陛下既已决定前去虞府，虽是微服私访，臣也要早些知会府中人，免得到时惊慌失措，冲撞了陛下。”
“不妨陛下给我透个底，打算何时前往虞府呢？”
“元宵佳节前后，京城会热闹五日。元宵宫宴后，朕欲与望舒同游，体察民情，微服私访，再前往虞府，拜访老师。”
“臣知晓了，陛下政事繁忙，臣告退。”
顾璟看着虞卿利落告别转身的模样，无奈地笑出声，抬头环顾了下书柜里满当当的书册。
内心扣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难道是这些孤本都被看的差不多了？
望舒竟无半分流连？
还是要遣周竹克再寻批新的。
————
太极殿正殿。
礼部尚书王书仁见顾璟进来，恭敬跪地行礼。
“微臣王书仁参见陛下。”
“王尚书请起。今日见朕所奏何事？”
王书仁捋捋胡子，深吸口气。
“陛下，自您登基以来，这是首次举办元宵宫宴，臣本想依例而为，可陛下后宫素来空置，宫中亦无太后，太妃久居行宫，臣斗胆，可还按例宴请官员家眷？”
王书仁的头垂的低低的，这个慈祥的老大人难得在心里骂起了人。
天老爷，他的两位左右侍郎快把老头子坑死了，没一个愿意同他一起来的。
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当今陛下还是太子时就不近女色，登基以来，更是视后宫于无物，一心专于朝政。
陛下登基已是第九年，起初大家还以为陛下是为先帝守孝，倒也没人着急。可是后来，年岁日久，陛下就同个和尚一般，群臣进谏，求陛下重视子嗣传承，稳固江山社稷，可上折子的每位大臣都收到了陛下“友好的馈赠”，遂偃旗息鼓。
更后来，有固执者试图血溅金銮殿死谏，可这位陛下着实只有个仁和的皮，于政事上是个明君，可不代表他愿意受人掣肘。
更何况是终身大事。
此后，请求陛下纳妃绵延子嗣之事，满朝文武再无人敢提了。
顺带着，上行下效，整个天仁朝，风月里的腌臜事都收敛了许多。
顾璟手指摩挲着茶杯，思索片刻，开口。
“四品及以上官员者，可带家眷赴宴。”
“我朝已经致仕的官员，仍居京城者，也可赴宴。”
“景盛三年和景盛六年的进士，在京任职的，无论品阶，皆可赴宴。”
“出嫁的两位公主也可带驸马赴宴。”
“还有那些歌舞表演，给朕砍了。”
王尚书一一记下，心里盘算着哪些人该上门去请。
“臣遵旨。”
“王尚书可还有事？”
“臣告退。”
“周竹克，你去把虞大人方才作的那幅画仔细裱起来，另外让那厨子今日歇着吧。”
“是，陛下。”
王书仁虽上了年纪，身体却很健康，耳朵却十分好使，出殿门前不小心就听清了。
慈祥的老大人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虞家虽是三代单传，可真是代代英才啊。
素闻虞停时备受圣上宠信，未成想私下里陛下提及他时竟如此温和。
这怕是他们这一代老家伙里最出色的孙辈了吧。
老头子真的有点羡慕了。
这么好的孙子怎么都是别人家的。
不行，有点生气，回家教训那几个上房揭瓦的曾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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