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朝堂可以说是翻天覆地,朝廷如今急需新鲜血液注入,今年的会试录取人数也比往年更多。
众考官在贡院忙碌了半个多月,终于将排名拟定。
被糊住的名字、籍贯等信息一一揭开,宋亭舟来回走在屋内巡视,在掌卷官按序抄录排名的时候,用自己的朱笔圈了其中几个名字,冷淡开口道:“黜。”
都察院王瓒与翰林院李连嵩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王瓒谨慎开口,“宋大人,这是何意?”
宋亭舟已经在贡院待了两个月,吃睡条件不说多糟糕,但绝对称不上多好。他下巴上冒出一层黑色的胡茬,消瘦了一圈的脸部线条比之前更显冷冽,垂眸看人的时候眉峰孤冷,气质沉敛,使人不敢长久对视,“圣意如此,还望两位大人能谨守秘要。”
冉大人也从主位上走下来,他年纪大了,这次会试陛下派他担任主考官,更多是借用他的名头当作震慑,老头时不时查抽几篇策论,考场内的众多事物皆以宋亭舟为主。
但如今宋亭舟要从中榜的人当中剔除人下去,称得上是一件捅破天的大事,王、李两人不敢大意,纷纷观望冉大人的脸色。
冉大人看了两眼宋亭舟圈起来的名字,并没有什么惊异之色,反而点头附和道:“两位大人莫慌,就按照宋大人说的办,圣上对此事自有定夺,等殿试的时候你们便能知晓了。”
王瓒心思转动得快,他到底是“自己人”,看着那几个名字的姓氏,心中瞬间有了猜想,果断道:“那就任凭宋大人做主吧。”
他都开了口,剩下的李连嵩纵然一头雾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
三月初六,礼部官员将填好的正副榜单盖上礼部官印,将密封好的榜单移交给提调官,让其与监临官共同看管。
卯时一刻,提调官、监临官携密封榜单至贡院外张贴,杏榜被张贴在贡院外墙的瞬间,便涌入大量人群。
每三年一次的会试都会见证一场属于天下书生的盛会,成则一步登天,败则需再埋头苦读三年。
罗家四位嫡系一个也没露面,只派两个小厮过来看榜,小厮满心忐忑地挤到前面看榜,半晌后又灰头土脸地退了出去。罗湛远远瞧见他们这副样子,猜到罗家无人中榜,叹了口气倒也没说什么,反倒是罗应承有些心如死灰,一蹶不振的样子。
那天从贡院出来之后,他自觉颜面扫地,窝在客栈里半月都没有出门,之前相谈甚欢的举子竟一个也没有前来探望的。
先前他越是高傲,如今就越承受不住这样的落差,对于本就重视的会试,更是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真若是高中了,起码不会太过难看,若是不中……
罗应承看中会试春榜,强忍内心的煎熬踏出房间,甫一出门,便觉得有人在窥探耻笑于他,但凡有人多看他两眼,心里就如同爬满了蚂蚁一样酸涩难忍。
当下真从小厮口中得知自己落榜的消息,更是不堪承受,扶住车厢眼前一阵发黑,喉头一甜,竟是直接呕出一口血来。
“应承!”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快去医馆请郎中来!”
有人欢喜有人愁,春榜前又何止罗应承一人痛苦绝望?
高中者被亲友簇拥着欢呼雀跃,名落孙山者则失魂落魄地挤在角落,一遍又一遍地望着榜单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双目几乎要泣血。
此刻贡院深处,众考官牵头整理所有朱墨卷、草榜底稿、阅卷批注,分类装箱加封,封条上标注好宣正元年会试相关信息。礼部暂且没有尚书只有个新上任的侍郎在顶事儿,冉大人便亲自将其送往礼部档案房封存起来。
除此之外,顺天府还要为众考官设“宴劳宴”总结考务,宋亭舟这个顺天府尹再赠礼致谢。
自己给自己致谢赠礼,也是罕见了。
此举不在应酬,主要是完成考务收尾的礼节性环节,大家走个过场也就罢了。
随后四位主考官再携考务总结文书入宫去面见皇上,汇报本次会试阅卷、定榜的详细流程。
四人入宫后,除了李连嵩这个参加过历届春闱的万能翰林外,剩下三人中冉大人是陛下亲舅舅,宋亭舟和王瓒则是陛下心腹。
李连嵩眼见冉大人年迈,率先回家休养,但宋、王两人脚步不动后,敏锐地察觉到什么,连忙先向皇上请旨告罪,说惦念家中尚在襁褓的孙子,想回去看看,得到上首帝王应允之后,忙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宋亭舟比他还想回家,不等皇上发问,主动上前回禀道:“陛下,吴家此次并未派族人赴京会试,甚至连偏远旁系也无。”
皇上端坐在龙椅上,哪怕殿内只有几个弓腰不敢直视天颜的内侍和两位近臣,他腰背也无半分松懈,挺而不僵,自有一股天潢贵胄的气度。
“吴巍死前想必也有一番安排,否则吴家家主就算不派族人,也会派几个外姓之人入京查探。”
帝王指尖轻叩着龙椅扶手上的雕刻,声音平稳,无半点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也罢,当日朕既承诺给吴家一线生机,等年底朝觐时,让他那个回乡给他丁忧侄儿,外派出去吧。”
听皇上所说的意思,那位曾经执掌权柄半生的礼部尚书,死前竟是心甘情愿做了新帝的垫脚石,所为的,只是给族人留一个喘息之隙。
王瓒心中一凛,不自觉瞥了身旁的宋亭舟一眼,对方持重老成,神色内敛,正静立御前恭听皇上圣谕。
“……颁行均田令,没人比你更合适。只要南地顺利推行,北地便同样能顺势而为。”
但是万事开头难,岭南这一潭死水宋亭舟当年能搅得动,换作是世家任立的整个南地,那就不是死水,而是浑水了。
皇上目光落在宋亭舟身上,带着野心勃勃的期许,“朕知道这差事棘手,南地世家盘根错节,他们绝不会轻易放弃自己已经吞到肚子里的利益。你此去,需步步为营,既要让政令落地,又不能激起太大民怨,更要防备那些老狐狸暗中使绊子。若遇阻力,可直接密折上奏,朕给你做后盾。”
皇上不是叫宋亭舟做一柄有来无回的利箭,而是要将对方打磨成一把既能开疆拓土、又能收放自如的刀斧,在南地的浑水中劈砍出一条明路来,这不仅是对宋亭舟能力的极致信任,更是一场关乎新朝根基稳固的豪赌。
均田令,简单朴实的三个字,背后却是千钧之力,是无数人的生计与命运,也是朝堂权力格局的重新洗牌。
宋亭舟清楚,此去南地,便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他缓缓屈膝,以头触地,沉声道:“臣定不辱使命,竭尽所能,助陛下推行新政。”
初春的寒意尚未完全消退,清晨晚间仍有寒气不散,宋亭舟从皇宫中出来,打马直奔家中。
彼时孟晚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大门口的影壁前面,橘色的日光照到影壁上镂雕的空隙处,又有昏厚的光影映在宅门悬挂的朱红色彩球上,孟晚盯着彩球轻轻晃动,细看实际双目放空,心思不知飘到了何处。
马蹄踢踏的声音似梦似幻,由远到近……
孟晚精神一振,迅速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快步走向门外。岂料外面的宋亭舟动作更快,比他还先一步进门。
“晚儿?”宋亭舟含笑着将扑过来的人接住。
孟晚被他半搂着腰带的往里走,口中小声抱怨道:“早就听说你和冉大人他们入宫了,冉大人早早便回了家,你怎么这么慢?”
宋亭舟安抚性地碰了碰他脸颊,“陛下留下我多交代了些事情,等殿试结束之后……”
他话没说下去,孟晚抬眸看他,“殿试结束后要如何?”
宋亭舟凝视着他漂亮的眸子,神态并没有多凝重,“我先去洗漱,夜里再与你细说。”
天气寒冷,贡院里住处简陋,并没有条件日日洗澡,顶多用热水擦洗擦洗身子。宋亭舟先回了正院,将自己洗得一身清爽,这才出浴桶换了身干净衣裳。
孟晚趁他绞湿发的时候坐到他腿上,稀奇地摸摸他下巴上半寸长的胡子,“长这么长了啊?”
头次见宋亭舟留这么长的胡子,他还怪新鲜的。
下一秒孟晚唇上一热,近距离感受了下宋亭舟的胡须。
宋亭舟长驱直入径直撬开孟晚齿缝,湿滑的舌尖交缠在一起翻腾搅拌,他亲的又狠又急,把送上门来的人揉进怀里蹂躏,一手禁锢着孟晚柔韧的腰身,一手灵巧的解开他半指宽的腰带,将手探了进去。
时间不够,现在做点什么又来不及,不过解解馋也够了。
直到后院苇莺来叫人吃饭,两人才分开黏连在一起的唇舌,孟晚气息不稳,微微张着口轻喘,“扎人的慌,我下巴都磨疼了。”
“一会儿回来便用刀刮掉。”宋亭舟说完将他从自己腿上放下,两人身上的衣襟都被扯出了褶皱,重新整理一番才出门去。
家里知道今日宋亭舟就能回家,只是不确定时辰,常金花久不见儿子,亲自张罗了一大桌子的饭菜。
通儿近来都在宋家和阿砚在西院住,两人本来头挨着头在炕上看话本子,见楚辞无声起身向刚进门的宋亭舟和孟晚行礼,皆下地正正经经地向其问好。
郑肃不光教导他们学问,礼仪、雅艺等也严格指导,武艺骑射方面有葛全、蚩羽、雪生三人挨个教导,不说通儿,阿砚也是会功夫的。
再加上画技又有孟晚时常指点,比起宋亭舟当初一路自己摸索,阿砚和通儿享受的便是勋贵家公子的待遇。
“嗯,吃饭吧。”宋亭舟说着摸了摸儿子脑袋。
阿砚仰头弯起眼睛看他,那双眸子像是会说话似的,无声对宋亭舟撒娇。
宋亭舟趁孟晚和常金花说话的时候,从袖兜里掏出一只巴掌大的精美绢人塞给阿砚,他今天忙成这个样子,也不知是从哪里抠出这么点时间给阿砚买绢人。
阿砚飞快接过宋亭舟递给他的绢人,将其塞进自己袖兜里,嘴角扬的高高的,抱着宋亭舟胳膊好话一箩筐的往外倒。
“爹爹我好想你啊,你被人关起来的时候有没有想阿砚?”
“今天夫子还夸我了,说我下棋聪慧,过几年就会超过他了。”
“爹你吃这个,这是祖母新学的菜式,可好吃啦!”
孟晚就坐在宋亭舟身边,开饭之后看他对宋亭舟大献殷勤,孟晚一猜就知道有猫腻,他也没有戳破,只是颇觉肉麻。
“宋砚!你给我好好吃饭,话怎么这么多?”
“郑先生没教过你食不言寝不语吗?”
阿砚被骂了也不生气,安静了一会儿后又开始和楚辞、通儿说话。
因着楚辞大婚,他和通儿都向夫子请假了,明后两天他都能在家,正和通儿商量他们也要邀请自己的朋友过来玩。
从常金花院里回到正院,孟晚洗漱后和宋亭舟在院里溜达了一会儿,边走边说起家里近来发生的事情,“幸好你今日回来了,明天阿寻的嫁妆就要送来家里,后天便是他和小辞的昏礼,就差这么两天,还好还好。”
宋亭舟知晓婚事繁琐,常金花也帮不上什么忙,都靠孟晚自己操持,不免心疼地说:“新科进士要进宫习礼,朝廷暂时没有什么要紧事,我已经同皇上告假了,等小辞大婚之后,我便陪你出城踏青去。”
院内四处都挂着红灯笼,廊柱上也缠着红绸,彩绘宫灯分四角和中间排布,共悬挂了十二盏,孟晚站在其中一盏宫灯下面,面容仿佛被笼罩了一层薄纱般朦胧,“垂柳绿遮骑马路,落花红衬钓鱼船。西城郊外有湖,到时候咱们叫上锦容葛大哥,知遥和乐正崎,小草太小了,昭远哥他们肯定不舍得带出去,就咱们三家游湖钓鱼怎么样?”
宋亭舟牵着他,不知不觉将他从宫灯下,一直拉到他们俩的卧房门口,推开门,双手抄到孟晚腿弯处,略一用力便将人整个抱起来。
“好,只我们二人也好,叫上他们也好,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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