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墨家弟子,此刻都脱去了平日里严谨的深色长衫,换上了方便干活的短打,一个个满头大汗,灰头土脸,活像一群大号的厨房伙夫。
相里子亲自坐镇,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棍,不时地伸进一口锅里搅动一下,然后捞起一点粘稠的液体,放在鼻子底下闻闻,又或者用手指捻一捻,感受那滑腻的质感。
“火候不够!再加一把火!”
“碱水!三号锅的碱水浓度太低了,再加一斗浓碱进去!”
“搅拌!都别停下!要让油和碱水充分混合,这叫……哦,对了,苏先生说的,这叫‘反应’!”
苏齐则抱着胳膊,悠哉游哉地站在一旁,充当着“理论顾问”和“精神领袖”。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大学时期的化学实验室,只不过设备简陋了无数倍。
“皂化反应”,原理简单,说白了就是油脂在碱性条件下水解,生成脂肪酸盐和甘油的过程。但在没有纯碱、烧碱,只能依靠草木灰滤出的碳酸钾溶液的秦代,想控制好反应条件,却是一件极度考验经验和耐心的事。
连续失败了七八次。
熬出来的东西,要么是根本不凝固的油水分层液体,要么就是凝固了也硬邦邦的,像块石头,完全没有去污能力。
工坊里的气氛渐渐有些凝重,弟子们的脸上也露出了疲惫和沮丧。
“钜子,会不会是苏先生说的法子不对?”一个年轻弟子小声地对相里子嘀咕,“这油就是油,灰就是灰,怎么能混在一起变成去污的东西呢?”
相里子眉头紧锁,他看了一眼不远处依旧气定神闲的苏齐,呵斥道:“住口!苏先生的学问,岂是你能质疑的!失败,只说明我等学艺不精,未能领会其中精髓!继续试!”
苏齐走了过来,拍了拍那个弟子的肩膀,笑道:“别急,科学实验嘛,失败是成功他妈。咱们来复盘一下。”
他拿起一截木炭,在地上画着:“问题可能出在几个方面。第一,温度。熬煮的火候可能太过了,破坏了结构。第二,浓度。草木灰的碱性不稳定,时强时弱。第三,可能还缺点东西……”
他沉思片刻,忽然眼睛一亮:“盐!我们试试在最后快要凝固的时候,加入大量的盐!”
这个操作叫“盐析”,可以大大降低皂在水中的溶解度,从而使其从甘油、碱液和杂质中分离出来。
“加盐?”相里子和弟子们都愣住了。盐是何等珍贵的东西,竟然要大把地往这油腻腻的臭水里倒?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听我的,准没错!”苏齐斩钉截铁。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相里子亲自指挥,开启了第九次实验。这一次,他们严格控制火候,用文火慢熬,并且在苏齐的指导下,将那粘稠的皂液熬到某个特定的阶段时,将一大包粗盐猛地倒入了锅中。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锅中原本浑浊粘稠的液体,在加入盐并加以搅拌后,竟开始迅速地分层!上层,慢慢凝结出了一层厚厚的、颜色呈灰黄色的固体。下层,则是暗褐色的废液。
“成了!”苏齐兴奋地一拍大腿。
等到锅中之物完全冷却,弟子们小心翼翼地将上层凝固的“皂块”捞了出来,放在木板上。这东西卖相极差,灰不拉几,表面还坑坑洼洼,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味和碱味。
“这……这就是‘皂’?”一个弟子满脸的难以置信。
就在此时,一个负责搬运鲸油的刑徒,不小心滑了一跤,整个人扑在油桶上,双手和前襟沾满了黑乎乎、粘腻腻的鲸油。他慌忙想用清水去洗,却怎么也洗不掉,反而越搓越脏,急得快要哭出来。
“别动!”苏齐眼睛一亮,直接走了过去,从木板上掰下一小块还温热的肥皂,塞到那刑徒手里,“用这个,去水边搓搓看。”
在所有人,包括扶苏和张苍(他们是闻讯赶来的)的注视下,那名刑徒将信将疑地来到水渠边。他把那块丑陋的肥皂在沾满油污的手上反复涂抹,然后伸进水里。
下一刻,所有围观的人,都发出了整齐划一的惊呼。
只见那刑徒的手上,涌起了大量洁白细腻的泡沫!随着他的搓动,那些原本顽固地黏在皮肤上的黑色油污,竟然肉眼可见地被泡沫包裹着,迅速地溶解、脱离,顺着水流冲走。
不过短短片刻,那双原本黑得像是在油墨里浸过的手,就变得干干净净,甚至因为洗去了常年积攒的污垢,露出了与他黝黑脸庞不相称的、带着些许粉嫩的皮肤!
那刑徒呆呆地举起自己的双手,翻来覆去地看,仿佛那不是自己的手。他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喊道:“神……神器!这是神器啊!”
“哗!”
现场彻底沸腾了!
墨家弟子们冲了上去,将苏齐团团围住,激动地欢呼起来。他们看着那块平平无奇的肥皂,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狂热。这就是“格物”的力量!化腐朽为神奇!
扶苏快步上前,亲自拿起一块肥皂,沾水试用。当他看着自己有些许尘垢的双手,变得前所未有的洁净清爽时,他感受到的,是远比洗去污垢更深层次的震撼。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苏齐,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先生!此物……此物的价值,不下于盐铁!”
张苍也捻着胡须,眼中精光爆射。他想的更远:“军中将士,常年驻扎野外,卫生堪忧,因伤口感染、疫病流行而减员者,不计其数。若有此物,三军将士皆能保持洁净,能活下来多少人?宫廷之内,王公贵胄,哪家不追求体面?此物若稍加修饰,加入香料,其价几何?天下富庶之家,谁不愿为之掷金?这……这是一条黄金铺就的路啊!”
扶苏当机立断,对着身后的属官下令:“传我令,为这神奇的去垢之物赐名——‘皂’,取‘去垢存白’之意!立刻在格物院内,成立‘制皂司’,由墨家弟子主持,招募人手,扩大生产!所需一切,皆从我东宫私库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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