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朱瞻基告辞离去。
他走出凉国公府时，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而就在第二天。
一则新的消息，以比流言更快的速度传遍了京城。
称病多日的凉国公蓝武，奇迹般地痊愈了。
而且不但如此，监国太子还发圣旨昭告天下，一改之前大朝会上的说辞，开始大力支持蓝武清丈田亩的国策。
监国太子的圣旨，如同最后一块压垮天平的砝码，让整个京城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那些前一日还在为朱瞻基一句“暂缓”而欢呼雀跃，以为找到了新靠山的文官勋贵，此刻全都偃旗息鼓，再不敢发出半点异样的声音。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这场师徒之间的角力，最终以监国太子的彻底退让而告终。
大明的天，没变。
依旧是那个凉国公的天。
而蓝武，在接到圣旨的同一时间，便高调奉旨，直接入主了中军都督府。
他甚至没有再去奉天殿，没有再去走那些繁文缛节的过场。
他的行动，本身就是一种最直接，最强硬的宣告。
中军都督府，大明最高的军事统帅机构。
当蓝武那身熟悉的国公蟒袍，出现在都督府的大堂之上时，所有在场的将军、都督、指挥使，全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本公今日来此，只为一件事。”
蓝武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
“清丈田亩，自卫所始。”
“自北直隶始。”
这简短的两句话，让在场所有武勋的心，都猛地沉了下去。
清丈卫所的田！
这简直是疯了！
自太祖高皇帝设下卫所制度，至今已将近六十年。
这套制度，早已与整个大明的军事、经济、社会，深度捆绑。
牵一发而动全身。
谁都知道卫所的土地被侵占得厉害，谁都知道军户的日子苦不堪言。
可谁敢动？
即便是当年权倾朝野，说一不二的永乐大帝，对此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这是大明的根基，动了，稍有不慎，就是动摇国本，引动兵变的大祸！
可现在，蓝武就要动了。
“都督府内，可有洪武年间的卫所田册备份？”蓝武的目光，落在了右都督张玉的身上。
张玉心中一凛，立马上前行礼道：“回国公爷，皆有存档。”
“很好。”
蓝武点了点头：“传我将令，抽调五军都督府、兵部、户部精干吏员，即刻成立清丈总司，由本公亲自督办。”
“半个月之内，本公要看到北直隶所有卫所的原始田册，与如今的实际田亩、军户丁口，做第一轮比对。”
他的安排，有条不紊，不给任何人留下质疑的余地。
卫所的田，其实是最好查的。
因为这些田产，自太祖分封之日起，就严禁买卖。
理论上，当年老朱给每个军户分了多少田，他的子孙后代，就该有多少田。
是多了，还是少了，只要敢去查，就一清二楚。
区别只在于，敢不敢查。
有没有那个威望与实力，把清查过程中必然会冒出来的各种乱子，给死死地镇压下去。
而如今的整个大明，有这个胆子，更有这个实力的人，唯有蓝武。
……
随着蓝武正式入主中军都督府，开始着手清丈卫所田亩的消息传开，整个京城的气氛，再次变得诡异起来。
凉国公府那朱漆的大门，一夜之间，成了全天下最繁忙的地方。
从清晨到深夜，门前的车马，络绎不绝，几乎堵塞了整条街巷。
上至封公拜侯的紫袍勋贵，下到掌管一卫之地的指挥使，甚至还有远在千里之外的千户、百户，都用尽了各种办法，想方设法地想要叩开这座府邸的大门。
送礼的，攀交情的，痛哭流涕陈述自家祖上功绩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他们都想探一探这位凉国公的口风，摸一摸他这次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然而，蓝武谁也没见。
他只是让管家告诉所有来想要探听消息的人。
“凡侵占军田者，限期三月，自行归还，并补缴十年税赋，可从轻发落。”
“负隅顽抗，混淆视听，煽动闹事者，杀无赦。”
这番话，无异于直接挑明了。
他不是要将所有人都赶尽杀绝，他愿意给一条活路。
但这条活路，需要用真金白银，需要用那些已经吃到嘴里的肥肉，来换。
一时间，有人松了口气，开始连夜盘算自家田产，准备破财消灾。
但更多的人，却是陷入了更深的恐慌与不甘之中。
这一日，凉国公府终于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永平侯，谢成。
这位在奉天殿上，第一个站出来指责蓝武的老将，此刻却是一脸的憔悴与颓然。
蓝武破例见了他。
书房内，没有旁人。
“国公爷。”谢成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孙子还要年轻的男人，嘴里满是苦涩：“老夫……是来认罪的。”
蓝武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给他倒了一杯茶。
“我谢家，随太祖皇帝起兵，世代镇守边关，战死在沙场上的子弟，不下三十人。”
“陛下体恤，赏赐的田产，确实不少，可家里人口也多，开销也大……这些年，确实……确实从下面的卫所，弄了些田地过来。”
谢成说得异常艰难。
“国公爷，老夫知道错了，告示上的条件，老夫都认，侵占的田地，一亩不少地还回去，十年的税赋，也一文不差地补上。”
“老夫只求……国公爷能看在谢家世代忠良的份上，给子孙们，留一条活路。”
说完，这位年过花甲，在战场上都未曾弯过腰的老侯爷，竟是颤颤巍巍地，就要跪下去。
蓝武伸手扶住了他。
“侯爷言重了。”
“我说了，只要肯退，就能从轻发落。”
“我蓝武，说话算话。”
得到这个承诺，谢成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大半。
他千恩万谢地走了。
看着他那佝偻的背影，蓝武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波澜。
他知道，像谢成这样识时务的，终究是少数。
更多的，是那些被贪婪蒙蔽了心智，心存侥幸的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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