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几进院落，李管家将秦远舟引至一间布置典雅的会客厅。
厅内，一位约莫六十出头，身着暗色锦缎旗袍，气质雍容却面带憔悴的妇人正端坐在红木沙发上，手中捻着一串佛珠，似乎在低声与身旁的另一位女佣说着什么。
见秦远舟进来，她停下了话语，目光复杂地在他身上逡巡片刻，那眼神中带着审度，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与叹息。
“这位是黄先生的妹妹，您应该称呼黄阿姨。”
李管家在一旁低声介绍道。
“黄阿姨。”
秦远舟微微颔首，声音平静，礼数周全，却也透着一股疏离。
“哎，是远舟啊，可算把你盼来了。”
黄雅琴放下佛珠，起身迎了过来，脸上挤出一丝略显牵强的笑容，语气中带着几分刻意的忧虑与悲切，
“你黄伯父他……唉，自打景文那孩子出事之后，他这身子骨就一天不如一天，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这几天更是……更是水米不进了，医生也说情况不乐观，就念叨着，想在最后关头见你一面，不然他……他闭不上眼啊！”
黄雅琴说着，眼圈便红了，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秦远舟心中了然，这番情真意切的说辞，怕是早就排练过无数遍的开场白了。
他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有劳黄阿姨挂心了。”
秦远舟被引到二楼一间朝南的宽敞卧室。
一进门，一股浓重的中药味便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沉闷的、属于久病之人的气息。
黄耀中躺在宽大的雕花木床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双眼深陷，看上去确实病容憔悴，一副风中残烛的模样。
“远舟……你……你来了……”
黄耀中艰难地睁开浑浊的双眼，声音嘶哑虚弱，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看到秦远舟站在床前，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有遗憾，有期盼，有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黄伯父。”秦远舟走到床边，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待李管家和黄雅琴都识趣地退下，并轻轻带上房门后，黄耀中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缓了口气，才用那沙哑的声音缓缓开口,
“远舟……我的儿……我可怜的儿啊……”
他一开口，便老泪纵横，声音哽咽，充满了压抑多年的痛苦与遗憾,
“我……我竟然……竟然到现在才知道你的存在！才知道我还有一个儿子流落在外，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都是李慧兰那个贱人和秦振国那个混蛋！是他们！是他们狼心狗肺，丧尽天良，当年将你抱走！害得我们父子分离这么多年！害得你……害得你认贼作父，受尽委屈！”
黄耀中说到激动处，捶胸顿足，脸上青筋暴起，眼中充满了对李慧兰和秦振国的怨毒和愤怒,
“我恨不得……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秦远舟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对于黄耀中口中对李慧兰和秦振国的咒骂，他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养育之恩大于天，无论当年真相如何，秦振国和李慧兰将他抚养长大是事实。
但对于黄耀中此刻表现出的“父爱”，他却本能地保持着警惕和疏离。
“黄伯父，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秦远舟的声音平静而沉稳，
“我现在过得很好。”
“好？你怎么会好！”
黄耀中猛地抬高了声音，眼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丝施舍般的怜悯，
“你是我黄耀中的儿子！是黄家的血脉！你怎么能屈居在香林市那种小地方，守着一个破药铺，过那种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日子？你本该锦衣玉食，前程似锦！是我黄家的继承人！”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放缓了一些，带着一丝诱导,
“远舟，回来吧！认祖归宗，改回黄姓！黄家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金钱、地位、权势！只要你点头，这些唾手可得！”
秦远舟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黄伯父，您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养病，其他的事情，不必操心。”
秦远舟的语气依旧平淡，
“黄家的家业，我没有兴趣。我在香林市有我的工作，有我的家庭，有晚柠，我们过得很好。”
“糊涂！你这是糊涂啊！”
黄耀中闻言，情绪激动起来，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却被一阵更剧烈的咳嗽打断，咳得面色涨红，上气不接下气，
“你以为……咳咳……你以为我仅仅是为了黄家吗？我是为了你！为了晚柠！为了你们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啊！”
他好不容易喘匀了气，眼神变得恳切起来，语重心长地说道，
“远舟，你好好想一想，晚柠是什么样的家世？安家！那是京市数一数二的望族！跺一跺脚，京市商界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你现在是秦远舟，一个普通的军官，即便有些战功，但在那些真正顶层的圈子里，又能算得了什么？”
“你守着香林市一个小小的春晓堂，或许你现在觉得安稳自在，晚柠也不在意你的出身。可是，日子久了呢？人心是会变的，环境是会影响人的！”
黄耀中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仿佛一个循循善诱的长者，
“婚姻之中，讲究的是门当户对，这不仅仅是老祖宗的迂腐之言，更是千百年来总结出的经验啊！”
“你们现在的身份差距，将来难免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成为有心人攻击你的把柄！”
“你忍心让晚柠因为你而被人指指点点，说她下嫁了一个无名小卒吗？忍心让你的孩子将来因为你的出身，而在那些权贵子弟面前低人一等，抬不起头来吗？”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你继承了黄家，你就是黄家的少主，是黄氏集团未来的掌舵人！你的身份地位将截然不同！这不仅能让你在晚柠面前，在安家人面前，挺直腰杆，更能为你们的未来，为你们的孩子，提供坚实无比的物质保障和人脉资源！”
“这不是爱不爱财的问题，远舟，这是现实！是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
秦远舟沉默了片刻，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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