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赵家密室。
烛火昏暗，将两张惨白扭曲的面孔映照得如同鬼魅。
赵家家主赵昆，与冯家家主马元洪，相对而坐。
他们曾经也是雄踞一方、意气风发的枭雄人物，此刻却像两只被抽干了精气神的傀儡。
眼窝深陷，布满血丝，头发干枯如杂草，嘴唇干裂起皮，身上华贵的锦袍皱巴巴地裹着形销骨立的身躯。
散发着一种淡淡腐朽的气息。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们眼中的神采。
那是一种近乎破碎，掺杂着一丝癫狂的光芒。
“三年……整整三年了……”
赵昆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光滑的玉石桌面。
“那目光……你感觉到了吗？”
“马兄……它还在……它一直在看着……看着我们……”
马元洪猛地一哆嗦，仿佛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
他神经质地左右环顾，尽管密室里除了他俩空无一人。
“感觉？呵……何止是感觉……”
马元洪的声音带着哭腔，又强行压制成诡异的低笑。
“它就像跗骨之蛆！像悬在头顶的铡刀！无时无刻不在！”
“睡觉时它在梦里盯着，修炼时它在灵气里藏着，处理家族事务时，它就在对面窥探着！”
他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用力拉扯。
“我们被锁死了！锁死在这云州！你知道吗？”
“上次我想借口闭关，去寻访一位故友求解，刚出云州边界不到百里……”
种感觉……就像整个天地都变成了囚笼的墙壁，无形的力量挤压过来，神魂都要被碾碎！”
“我连滚爬爬地回来……回来之后，那目光更冷了，它在警告我，若离开云州就会死！”
“我试过用尽一切方法占卜、探查、甚至献祭！”
赵昆眼神涣散，喃喃道。
“一无所获……它不是人，不是鬼，不是…………”
长期的恐怖压力，早已碾碎了他们的心防。
修为停滞不前，甚至隐隐倒退，心魔在每一个夜深人静时滋长，啃噬着他们的理智。
“疯了……都要疯了……”
马元洪痴痴地笑着，嘴角流出一点涎水。
“老祖他们……是不是也感觉到了？”
“所以才……才在黑风谷……哈哈哈……同归于尽？解脱了？或许是吧……”
赵昆闻言，眼中癫狂之色更浓，却忽然压低声音，凑近马元洪，神神秘秘道。
“马兄……你说，会不会……跟那东西有关？跟白家的宝贝有关？”
“跟混沌仙域有关？”
说着赵昆自己都愣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怎么突然说出了这四个字。
刚才的那一瞬间，他似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念头，这四个字自然而然地就冒出来了。
马元洪浑浊的眼中陡然闪过一丝异样的精光，但随即又被更多的混乱淹没。
“混沌仙域……黄金一代……萧锦……萧玄……那些怪物……”
“他们都是从云州出去的……云州……到底藏着什么？”
就在两人越说越激动，精神濒临彻底崩溃的边缘时，异变陡生。
赵昆脸上的肌肉突然不自然地剧烈抽搐起来，额头的皮肤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疯狂蠕动，就要破体而出！
“呃……啊啊啊！”
他发出非人的惨嚎，双手死死抱住头颅。
噗嗤！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破裂声。
他的眉心正中，皮肤撕裂，一只竖瞳猛然睁开。
这只眼睛与人类的眼瞳截然不同，呈现出一种冰冷的暗金色，瞳孔是诡异的螺旋状。
竖瞳开合间，没有一丝情感，只有高高在上的漠然。
几乎在同一时间，马元洪的惨叫声也戛然而止。
他的头颅两侧太阳穴上方，骨骼凸起，皮肤被撑开，两只短小、漆黑、布满扭曲纹路的角缓缓钻了出来。
角尖闪烁着幽暗的光芒，散发出一种暴戾的气息。
两人原本濒临崩溃的自我意识，在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变化下，瞬间被压制到了灵魂的最深处。
只剩下绝望的颤栗。
占据了赵昆身体的存在，转动了一下那枚新生的暗金竖瞳，冰冷的声音从赵昆口中吐出。
“这孱弱人族的躯壳……真是令人不适。”
“不过，此地方圆规则，确实有被人为加固和标记的痕迹……”
“很隐晦，但逃不过窥天目的感知。”
顶着双角的马元洪扭动了一下脖颈，发出咔咔的骨骼声响，声音粗粝沙哑。
“哼，大祭司那家伙传来的消息果然不假。”
“区区下界边陲一州，短短几千年，竟接连走出剑圣、真君、圣体、巫尊那等怪胎……”
“尤其是萧锦和萧玄，竟然双双获得踏足混沌神殿的资格。”
“此地若无大气运、大隐秘，绝无可能。”
窥天目冷冷道。
“混沌仙域，人族势大，黄金一代锋芒毕露，已引起诸多古老族裔不安。”
“此番我等借这两族老祖心魔互噬、神魂重创之机，分魂潜入，附身其血脉后裔家主，正是要查明根源。”
“若真有气运至宝或逆天传承……绝不能留给人族。”
魔角发出低沉的狞笑。
“正是，那两个人族，不过是心魔被你我族中秘宝稍稍引动，便落得如此下场，正好给了我们取而代之，吞噬两族的契机。”
“慢慢查，这云州之地，掘地三尺，也要把那秘密挖出来！”
两只怪物借助赵昆和马元洪的躯壳对视，竖瞳与魔角隐晦地交换着信息。
密室内，烛火噼啪跳动，将两个扭曲非人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拉得很长，很长。
而他们口中那人为加固标记的痕迹源头，那来自九天之上的无形注视，似乎也微微波动了一下。
只见，在那九天之上。
只见，在那九天之上，无穷高远的虚无之中。
一袭白衣，纤尘不染。
云生静静垂眸，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时空壁垒，冷漠地落在了云州赵家那间昏暗的密室之内。
落在那只暗金竖瞳与那双漆黑魔角之上。
他眼中无波无澜，没有愤怒，没有好奇，没有杀意，甚至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情绪。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宛如一面映照万物的镜子，又如同天道本身在俯瞰尘世蝼蚁的无情。
这是云生，但也不是云生。
只是一道规则化身罢了。
在云生的视野里，赵昆与马元洪的肉身、神魂，此刻如同两具半透明的容器，呈现出其内盘踞的两道异种灵魂光焰。
一道泛着冰冷的暗金星光，一道翻涌着暴戾的黑红煞气。
它们正在竭力适应、改造并掌控着这具人族躯壳。
“混沌仙域……古老族裔……”
云生了然。
原来是外面的小虫子跑了进来，但云生并不以为然，没有将其放在眼中。
他的目光并未在两只异族分魂上过多停留。
视线，极其自然地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如同天道运转，日月更替，自然而然。
在云州边缘，那片笼罩着淡淡薄暮，地势渐趋起伏的丘陵地带。
两道年轻的气息，朝着云州核心区域，疾速靠近。
在他的感知里，那两道气息无比鲜明。
一道气息，圆融宁和，如同山间清风、林下流泉。
那是白泽。
另一道气息，则锋锐张扬，如同出鞘利剑、燎原星火，蓬勃朝气。
那是秦凌云。
他们正在交谈，身形在林木与山石间快速闪烁。
云生的目光，就这样静静地落在他们身上。
无喜无悲，无褒无贬。
如同苍穹注视着大地上的两粒微尘开始滚动。
通过因果线。
云生看到了他们选择的路线，预判了他们可能遭遇的阻碍。
甚至，看到了更远处，一些被云州变故吸引而来的的晦暗气息，它们怀着别样的心思，正在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悄然围拢。
一切尽收眼底。
一切，又仿佛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一袭白衣，悬于九天之上，平静地看着。
看着棋子依循自身的意志与因果，走向既定的棋局。
看着那两只异族分魂，在他默许甚至无形引导留下的标记下，如同被困在琥珀中的虫子，挣扎着想要探寻秘密，却不知自己早已在更宏大视野的笼罩之下。
天地为局，众生为子。
而执棋者的目光，已然落下。
白泽与秦凌云对此毫无所觉，他们只是觉得心头莫名一定，仿佛冥冥中有了某种倚仗。
“云州，就在前方。”
白泽呢喃，抬头望向熟悉的城镇，心中复杂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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