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坞后院,王灵娇卧房。
王灵娇反锁房门,扑到床边掀褥子撬床板,从暗格里拖出个檀木匣子。打开,里面金玉珠宝泛着微光。
她抱紧匣子,冰凉的触感让她定了定神。
不能留。温晁靠不住,魏无羡更要命。
她扯布裹紧匣子,塞几件深色衣服进包袱,又扫了妆台上值钱的首饰。
得趁温晁发疯、守备乱,赶紧溜。云梦不能待,往北走,躲一阵再说。
换上暗青布裙,头巾包住脸,揣好包袱匣子,她贴着墙根往后院侧门摸。
脚终于踩到外面粗糙的石板路,她几乎要软倒在地——出来了!终于离开那座吃人的宅子了!
她不敢回头,抬脚就要往巷子深处钻。
“娇娇。”
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不高,甚至有点慢条斯理,却像一道冰锥,瞬间钉住了她的脚步。
王灵娇浑身血液都冻住了。她极其缓慢地、一点点转过身。
侧门旁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已立着一队人。为首那人脸色阴鸷——正是温晁。他抱着手臂,斜倚在门框上,像是在这里等了许久,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身后,七八名温氏修士沉默而立,封住了所有去路。
“这风和日丽的,”
温晁往前踱了两步,声音拖得长长的,渗着凉意,“打扮成这样,抱着这么些东西……是要去哪儿啊?”
王灵娇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怀里的包袱和木匣“哐当”摔在石板路上,珍珠金钗滚了几颗出来,在阳光下刺眼地反光。
“公子……公子饶命!”
她以头抢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妾身、妾身只是……只是心里害怕,想出去透透气,绝没有别的心思!公子明鉴啊!”
“透气?”
温晁嗤笑一声,脚尖踢了踢滚到面前的珍珠,
“带着全部家当透口气?娇娇,你当我还是从前那个,被你三言两语就能哄住的傻子?”
他蹲下身,猛地捏住王灵娇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那张涕泪横流的脸。他眼中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和早已料定的厌弃。
“前世在夷陵客栈,你就想丢下我自己逃,对不对?”
他凑近她,气息喷在她脸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剜心,
“可惜没逃掉,死得挺惨。怎么,这辈子刚醒,第一件事还是跑?”
王灵娇瞳孔骤缩,恐惧彻底淹没了她。他知道!他什么都记得!
“不……不是的,公子,您听我解释……”
她徒劳地想抓住他的衣袖,手指却抖得抓不住。
温晁甩开她的手,站起身,拍了拍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养不熟的狗,”
他垂眼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女人,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留着也是祸害。”
话音未落,剑光乍起!
王灵娇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最后的惊呼,冰冷的剑锋已精准地刺穿她的心口。
她张着嘴,眼睛瞪得极大,似乎还想看清眼前男人的表情,身体却已无力地向前扑倒,鲜血迅速洇湿了青石板,蔓延到那些散落的珠宝旁。
温晁抽回剑,血珠顺着剑尖滴落。他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只对身后修士挥了挥手。
“处理干净。她身上的东西,收归库房。”
“是。”
他转身,重新走入那片充满血腥的宅院深处。侧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彻底掩去了曾经有过的虚假亲密与欢愉。
温逐流带着一队修士自码头巡视回来。
行至莲花坞正门前,他抬眼例行检视,目光却在触及门楼高处时微微一滞。
两具残破不堪的躯体被粗糙的渔网兜着,吊在门楼飞檐下,随风轻轻晃动。衣衫样式还能勉强辨出属于谁,但形貌已难以入目。
浓重的血腥气即便隔了这么远,依旧固执地往鼻子里钻。
温逐流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脑海中那些多出来的记忆碎片,此刻不合时宜地翻涌上来——
夷陵客栈昏暗的堂内,魏无羡笛声催动下的红衣女鬼招招紧逼,他一身灵力竟被那森森鬼气缠得渐渐滞涩。最后是紫电破空而来的冰冷触感,缠紧脖颈,猛然勒起。
喉骨碎裂的闷响与窒息感吞没一切,视野模糊涣散的最后一瞬,他看见魏无羡冷眼旁观的侧脸,和江晚吟眼中赤红的恨意与快意。
那恨意,他不是不明白,但也就仅此而已。
眉头又皱了一下,很快便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仿佛那片刻的波动从未发生。
他迈开步子,沉稳地穿过高悬尸身的门楼阴影。
从当年温宗主将他从绝境中拉出的那一刻起,他的命,他的意志,便不再属于自己。
恩,要报;诺,要践。
既然答应了保护二公子,那便要护到底。
至于手段,至于对错,那不是他该想的事。想了,脚下这条路就走到头了。
助纣为虐么?或许吧。
知恩图报与大义之间,他早已做出了选择。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若能用来偿还恩情,即便最终再死一次,死于紫电,或死于其他什么,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主堂方向传来温晁带着醉意的嚣叫和碎裂声。温逐流沉默地走过去,脊背挺直,再也没有回头看门楼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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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陵往云梦的崎岖山林里,七八道人影正借着林木遮掩疾行。
温宁冲在最前,嘴唇抿得发白。
莲花坞的消息天不亮就传到了夷陵监察寮,他听得心惊肉跳,几乎没犹豫,点了几名最可靠的心腹,瞒着姐姐,便悄悄离开监察寮,直奔云梦。
他不敢御剑,怕温晁的耳目察觉。
魏公子此刻不知怎样了,有没有受伤?他得去看看,哪怕只能帮上一点点忙也好。
林间气息湿闷,枝叶刮过衣袍发出细碎的窸窣声。就在他拨开又一丛挡路矮树时,一阵毫无预兆的剧烈晕眩猛地攫住了他。
温宁脚下一绊,险些摔倒,连忙扶住身旁树干。无数画面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蛮横地撞进脑海——
金麟台刺目的阳光,百家扭曲快意的嘴脸,姐姐被烈火焚烧,四叔婆婆被勒死,手下被利箭射死……锁链、黑暗、脑中骤然刺入的冰冷长钉,还有最后彻底沉沦的混沌……
“嗬……”他低低抽了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树皮。
“宁公子?”身后有人察觉异样,低声唤道。
温宁缓缓直起身,回过头时,眼眶已是一片通红,但那眼底深处,却有什么东西被骤然点亮了。
他回来了。姐姐和族人都还在。魏公子……魏公子的金丹,也还在。
狂喜过后,是瞬间冰冷的清醒。
他绝不能再让魏公子为江宗主剖丹,绝不能再看公子一步步走上那条孤绝的死路。至于该怎么阻止,他还得好好想,至少,不能再让公子觉得欠了江家、欠了江晚吟。
“快,我们再快些……”
他定了定神,哑声催促,声音里带着重获一切的急切。
话音未落,身后接连响起压抑的惊呼。
“我、我怎么还活着?我不是被金家人打死了吗?”
“金麟台……那些箭……我们不是都死在金麟台了吗?!”
温宁猛地转身,只见跟来的七名修士个个脸色煞白,眼中满是惊疑未定,彼此对视间,尽是恍如隔世的茫然与震骇。
他们也回来了。
“你们……” 温宁心跳如鼓,声音干涩,“也都…想起来了?”
众人闻言,齐刷刷看向他,短暂沉默后,陆续重重地点头。
温宁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的脸,清晰道:
“既然…都回来了,那我们更要去救魏公子。这一世,绝不能再让他为了我们,与百家为敌,走上绝路。”
不知为什么,或许是重活一世,胆子大了许多,又或是发生了什么异变,温宁只觉得自己头脑是从未有过的清明,说起话来也顺畅许多。
“对!”
“魏公子的恩情,该我们报了!”
几人低声应和,眼中燃起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们都是温宁亲手招揽的修士,性子大多与他相似,温软、讷言,却认死理。前世受了大恩,今生便豁出命去还。
就在众人提振精神,准备全力奔赴云梦时,一点柔和的金色光晕,忽然自前方林间幽幽浮现,翩然而至。
是一只灵力凝成的蝴蝶,剔透如梦,径直飞到温宁眼前。
温宁下意识摊开手掌。灵蝶轻轻落下,触及他掌心的刹那,一道清冷、平静,却让他瞬间安下心来的熟悉嗓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温宁,魏婴和我在一起,速回夷陵监察寮。”
是蓝二公子!
温宁倏地攥紧手掌,灵蝶化作光点消散。他怔了一瞬,随即,一种巨大的、近乎虚脱的欣慰感涌遍全身,热意直冲鼻尖,眼眶酸涩的厉害。
难道蓝二公子也回来了?他已经找到魏公子了。
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
前世他和姐姐赴死之后,不知道蓝二公子有没有找到魏公子,后来又怎么样了,他们又是如何回到过去的。
无论如何,公子身边,终究还有蓝二公子。而这一世,蓝二公子竟是这么早就找到了魏公子。
“宁公子?” 手下见他神色变幻,低声询问。
温宁抬眼,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浅浅笑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快与笃定:
“不必去云梦了。魏公子安然无恙,此刻正与蓝二公子在一起,他们让我们立刻回监察寮。”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面露喜色。
虽不知蓝二公子为何与魏公子在一处,又如何传讯,但温宁如此说,他们便信。
“走,回去。”
温宁转身,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却又带着归心似箭的急切。
姐姐还在监察寮中。得快些回去,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她,然后,一起等公子和蓝二公子到来。
这一次,他们的路,一定会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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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不净世,议事堂内气氛凝重。
蓝曦臣与聂明玦相对而坐,中间案几上摊着舆图,标注着温氏兵力动向。
蓝曦臣眉宇间难掩疲色与忧急,声音却仍保持着镇定:
“明玦兄,温氏气焰日盛,云深不知处已遭焚毁,聂氏也被温旭进犯。若你我两家再不联合其余尚有血性的家族奋起反击,恐怕……仙门根基,将逐一倾覆。”
聂明玦虎目圆睁,一掌按在舆图上,声音愤怒至极:
“温若寒父子倒行逆施,残害同道,何须再忍!只是——”
他话锋一顿,浓眉紧锁,
“如今局面,温氏势大,不少世家龟缩自保,敢怒不敢言。若无一个足够分量、能激起公愤的由头,难以撬动全局,聚起足够抗衡的力量。”
蓝曦臣默然点头,温润的眉目间凝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倦色。
这正是当前最棘手的困局——人心涣散,各怀私虑,急需一个足够惨烈、足以震醒所有尚存良知者的契机,方能将散沙聚为铁板。
连日来,他背负着云深不知处被焚的痛楚与警示,辗转于各世家之间,陈说利害,恳切呼吁联手抗温。
然而所遇回应,多半是闪躲与推诿。尤其以兰陵金氏宗主金光善为甚,他数次求见,仅得两次面谈之机。对方言语圆滑周至,反复以“审慎持重”为由推脱,实则处处观望,自保之心昭然若揭,令人既心寒,又无力。
就在此时,一名聂氏弟子未经通传便踉跄闯入,面色惨白,声音带着惊惶的颤抖:
“宗主!泽芜君!刚刚得到的消息……云梦莲花坞,昨天被温晁带人血洗了!江宗主与虞夫人战死,门下弟子几乎……几乎无一幸免!
据说只有江家姐弟和他们那位大弟子魏无羡侥幸逃脱,温晁正在云梦境内全力搜捕!”
“什么?!”
聂明玦猛地站起,身前案几被他灵力震得吱呀作响,上面茶盏跳起,哐当滚落,碎瓷与茶水溅了一地。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瞬间布满血丝。
蓝曦臣亦倏然起身,素来温和的面容褪尽血色,眸中尽是震惊与不忍。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一个残酷、不合时宜的念头,同时浮现——
那个他们方才还在讨论的、足以点燃战火的“导火索”,来了。
然而,这个念头升起的刹那,两人脑中同时“嗡”地一声闷响!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被骤然打破,另一股庞大、鲜活、带着血腥与烽烟气息的记忆洪流,汹涌地冲入脑海——
不夜天广场刺目的火光,喧嚣的讨伐,屋脊上相拥的白色与黑色身影……
蓝忘机冰冷如神只的目光,挥手间爆开的血雾,那枚悬浮的金丹,还有最后……天地倒转、时空崩碎的恐怖景象……
聂明玦猛地晃了晃头,环顾四周熟悉的议事堂,眼中凌厉被强烈的困惑取代:
“曦臣?我们……方才不是在不夜天?怎会突然回到不净世?”
蓝曦臣也骤然睁大双眼,清澈的眸底翻涌起惊涛骇浪,他下意识按住心口,那里传来阵阵迟来的、尖锐的绞痛。
“大哥……忘机……忘机他宣告脱离蓝氏了……”
他声音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痛楚,
“他在怪我……他定是在怪我偏信阿…金光瑶,未曾信他……”
两人怔怔对视,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前世最后的画面与眼前熟悉的场景疯狂交错、融合。
片刻后,聂明玦深吸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眼中震撼与了然交织,沉声道:
“曦臣……我们这是……回到了射日之征前?”
蓝曦臣却似乎并未完全听清他的话。
不夜天屋脊上,弟弟那全然陌生的冰冷面容,那句“恩断义绝”的宣告,如同淬毒的冰凌反复刺穿他的神志。
忧惧与愧疚瞬间淹没了他,他仓皇上前一步,语无伦次:
“大哥!定是忘机做了什么!他那时对着天空……回溯时光……他会不会遭受反噬?他现在何处?是否安好?
我……我得立刻去找他!是我对不住魏公子,更对不住忘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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