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宫墙内外的喧嚣都已沉寂。
锦绣宫的烛火跳跃着，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了内殿的幽暗，却驱不散丽妃心头的纷乱。
这几日，她的心绪起伏极大，难以平静。
钱小六后背那个意外显露的梅花烙印，猛地触发了她深埋心底的记忆。
恩师孙不惑的教诲，孙家遭遇的惨祸，还有那个本以为早已不在人世的孩子……
一桩桩一件件，沉重地压在她心上。
而就在昨日，她派去暗中查探钱小六身世的宫女春梅带回的消息，更是如同惊雷在她心头炸响。
春梅办事得力，顺藤摸瓜，很快就查到了钱小六那个已经过世的养父。
那养父名叫钱忠，一个极其普通甚至有些土气的名字，丽妃在记忆中搜寻了许久，也毫无印象。
亏得春梅机智，她寻访了钱忠旧日的街坊邻里，搜集了许多关于其容貌长相的描述，请了宫中画师细细描摹复原。
当那张描绘着一个面容忠厚、饱经风霜的老者画像送到丽妃面前时，她只看了一眼呼吸便猛地一滞。
尽管苍老了许多，脸上布满了岁月的刻痕，但那眉眼间的轮廓，那微微佝偻的姿态……她认得！
这分明就是当年孙府后院一个负责洒扫杂役的老仆！
错不了，是他！
这个发现，几乎彻底证实了钱小六就是恩师孙不惑的幼子——孙礼！
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沉重责任感，让丽妃这两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就在她心神不宁，反复思量该如何安置钱小六，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时，有人悄然到访。
太子琰明澈，她的亲外甥，避开了所有人的注意，穿着一身普通衣袍，独自来到了锦绣宫的偏殿。
丽妃本是林家女，更是已故皇后的亲妹妹。
太子自幼丧母，对这位只比自己年长不足十岁的小姨格外亲近依赖。
也正因这层关系，以及皇帝对已故皇后的追思，丽妃一进宫便圣眷不浅，得以掌管部分内务府事宜，虽然根基尚浅掣肘颇多，但已是旁人难以企及的恩宠。
此刻，太子年轻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相称的严肃，眉头紧锁，显然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
丽妃迅速收回思绪，将关于孙礼身份的惊疑和确认暂时压下。
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眼前的太子才是她在这深宫中立足和未来的关键。
她亲自为琰明澈倒了杯温热的参茶，声音依旧柔和，带着几分长辈的关切：“明澈，这么晚过来，可是又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丽妃既是皇帝的妃子，也作为琰明澈小姨，担起了照顾外甥的责任，确实操心。
琰明澈接过茶盏，指尖感受着杯壁的温度，却没有立刻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小姨，父皇近来身体偶有不适，侄儿名义上是在监国，处理些日常政务，却总感觉对许多事情都不清楚，下面的人虚与逶迤，报上来的东西真假难辨。”
太子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奈。
“上次东宫有人下毒，若非碰巧遇上御膳房一个心思活络、见识颇高的小太监，出了个主意，恐怕事情还没那么容易解决，甚至可能惊动了幕后主使。”
提到那个小太监，太子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琢磨，显然对那人的行事风格印象很深。
丽妃端着茶盏的手，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听太子提起御膳房那个出主意的小太监，她心中一动。
御膳房里心思活络的小太监？
会是谁呢？
她下意识地并未将此人与自己正在思虑的钱小六完全划上等号，但太子的描述让她隐隐觉得，或许宫中确实卧虎藏龙有可用之人。
她心思电转暗暗盘算起来。
“孤反思了很久，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
琰明澈放下茶盏，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与他平日温和的样子颇为不同。
“孤必须建立一个完全由孤掌控、能真正探查宫廷内外、朝野上下所有隐秘情报的机构，作为孤的耳目臂助。”
他看着丽妃，慢慢说道。
“孤想将此机构命名为‘观风处’，取‘观风色，知动向’之意。”
“它需要无声无息，遍布各处，上能监察朝堂百官，下能探听市井传闻，内能洞悉宫禁秘事，外能留意江湖动静。”
野心不小啊。
丽妃心想，这‘观风处’听起来权力极大，几乎是要自成一系，在宫廷内外布下天罗地网了。
这孩子，看来是真的被逼急了，也动了真格的心思。
在大炎朝，这样的机构尚无先例，太子此举，不可谓不大胆。
“想法虽好，但是……”
丽妃恰到好处地提出了关键问题。
太子果然皱起眉头，脸上显出几分难色：“小姨说得对。要掌管这样一个机密且权力可能极大的机构，负责人选太难找了。”
“这个人不但要有智慧和胆量，更关键的是，必须对孤绝对忠心。”
“而且……他的身份还不能引人注目，最好是不起眼的那种，免得一开始就成为别人的目标。”
忠诚、有能力、还不显眼，这条件可太苛刻了。
“孤手下东宫虽然有些人，但要么太过张扬，要么能力和忠诚度还需要观察，要么就是……头脑不够灵活。”
太子按了按额角，显得有些疲惫。
“孤想来想去，始终没有特别合适的人选。”
他抬起头，眼神真诚地望着丽妃。
“这件事关乎侄儿的未来，甚至影响国本，必须极其小心，行事一定要隐秘。”
“侄儿想请小姨在宫中帮衬一二。特别是在初期挑选人员、安排事务以及日常运作方面，可能需要借用内务府做个幌子，方便行事。”
机会！
丽妃的心猛地加速跳动！
辅佐太子，是她身为林家女儿、太子小姨的本分。
保护孙礼（钱小六），是她对恩师的承诺。
现在，太子要建立秘密机构，正缺一个“绝对忠诚、有能力、还不显眼”的头领……
钱小六那小子，虽然平时吊儿郎当，看着不靠谱，但关键时候脑子转得快，胆子也够大，加上他那必须隐藏的真实身份，不正好能满足这些条件，成为“观风处”掌舵人的最佳掩护吗？
把他放到太子手下，接受太子的庇护，既能让他施展才能，为太子办事，也能更好地保护他。
往更深处想，这个“观风处”，将来或许还能成为…替孙家洗刷冤屈的重要力量……
风险很大，但潜在的回报也同样巨大！
她决定赌一把！
为了太子，也为了恩师留下的那点血脉！
“明澈，你说的这个人选……本宫心里，倒模模糊糊有个人影儿，或许可以一试。”
丽妃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微微发颤的语调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哦？小姨心中有人选了？快跟孤说说。”
琰明澈眼中立刻放出光彩。
丽妃端起茶杯轻呷一口，用水汽遮掩住眼中的复杂情绪，并未直接回答是谁。
“这个人选，身份不高，不起眼，没什么根基，但据本宫观察，心思倒是活络，胆子也不小，关键时刻或许能出奇制胜。不过，这只是本宫的初步想法，是否堪用，还要看他本人的成色。”
她放下茶盏，看向太子，眼神中带着决断。
“这样吧，此事干系重大，不能草率。本宫找个由头，将此人唤来问话，顺便考校一番。”
“你就待在屏风后面，仔细听听看看，自行判断此人是否合用，是否符合你刚才说的那些条件。”
“若是你看中了，觉得他确实是块材料，本宫再告诉你他的底细，然后设法将他调拨给你。”
“若是你觉得不行，那便作罢，只当没这回事，我们再另寻他人就是。”
太子思考了一下，觉得小姨的安排十分稳妥。
先暗中观察，不暴露意图，总不会出错。
“小姨思虑周全。如此甚好，先看看人再说。就依小姨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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