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篆的动作很快。
第二天，一道懿旨便从太后的长信宫发出，宣“东席顾问徐怀玉”，入宫对弈。
这个消息，让满朝文武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位新晋的红人，不辅佐新皇处理政务，怎么跑到后宫，跟太后下起棋来了？
只有少数像张巨鹿这样的人，才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他们知道，那位赵太后赵稚，绝不是一个只知吟诗作对、摆弄棋子的普通妇人。她能在风云变幻的后宫中，稳坐皇后之位二十年，并在先帝死后，顺利成为太后，其心智和手腕，深不可测。
这个徐怀玉，主动去招惹她，到底是想做什么？
长信宫内，檀香袅袅。
徐锋见到了这位离阳王朝名义上最尊贵的女人，赵稚。
她看起来不过三十许，保养得极好，容貌端庄，气质雍容。但她的眼神，却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太后，那里面有一种古井般的深沉，仿佛能看透人心。
“你就是徐怀玉？”赵稚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草民徐怀玉，参见太后娘娘。”徐锋行礼。
“免了。”赵稚指了指面前早已备好的一副棋盘，“皇上说，你棋艺高超，想与哀家手谈一局。哀家这儿，正好有一副残局，摆了二十年，至今无人能解。你若能破了此局，哀家便赏你一件东西。”
徐锋的目光，落在了那副棋盘上。
棋盘上，黑白子纵横交错，已是中盘厮杀最激烈的阶段。黑棋被白棋围困在一片狭小的区域内，左冲右突，却始终找不到出路，看似已经陷入了必死的绝境。
这盘棋，杀气很重。
徐锋开启【万物洞悉】，瞬间，这盘棋二十年来的所有变化，以及下棋人每一步棋背后的意图、情绪，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他看到了。
这盘棋，根本不是什么残局。这是赵稚一个人，下了二十年的棋。
她一人分饰两角，白棋是她，黑棋也是她。
白棋代表着她身为皇后的身份，代表着她必须遵守的宫廷规矩、必须维持的端庄形象，步步为营，滴水不漏。
而那条被困的黑龙，则是她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野心和欲望。她用二十年的时间，用白棋，亲手为自己的野心，打造了一座坚不可摧的牢笼。
这盘棋，名为“凤鸣”。
一只被困在笼中的凤凰，等待着有朝一日，能冲破牢笼，发出一声震惊天下的鸣叫。
“有意思。”徐锋笑了。
他没有问赵稚要赏他什么，只是径直在棋盘对面坐下，捏起一枚黑子。
“草民，执黑。”
赵稚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黑棋已是死局，选择执黑，等于自寻死路。这个年轻人，是狂妄，还是真的有惊天之能？
她不动声色，捏起一枚白子：“请。”
对弈，开始了。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棋局。
第一天，徐锋落子极慢。他下的每一手棋，都看似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笨拙，只是在巩固黑棋本就狭小的地盘，完全看不出有任何要突围的意图。
赵稚从容应对，一步步地压缩着黑棋的生存空间。她嘴角的笑意，带着一丝嘲讽。她以为，这个名动京城的“徐怀玉”，也不过如此。
第二天，徐锋的棋风，突然变了。
他开始疯狂地弃子，用大片大片的黑棋，去冲击白棋的防线。那是一种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下法。
赵稚的眉头，皱了起来。她看不懂。这种自杀式的攻击，除了加速黑棋的死亡，还有什么意义？但她还是凭借自己深厚的棋力，稳稳地吃掉黑棋的每一块“死子”，将包围圈收得更紧。
黑棋的地盘，越来越小，几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长信宫的宫女太监们，大气都不敢出。他们看着那个青衫书生，已经从一开始的自信，变得“节节败退”，额头上甚至“渗出了冷汗”。所有人都觉得，他要输了。
第三天，深夜。
棋盘上，黑棋只剩下最后一片孤零零的区域，仿佛汪洋中的一座孤岛，随时都会被淹没。
赵稚的脸上，已经露出了胜利的微笑。这二十年的“凤鸣”之局，终究无人能破。
她捏起一枚白子，准备下出终结这一局的最后一手。
就在这时，徐锋抬起了头。
他看着赵稚，脸上没有丝毫的紧张和沮rou，反而露出了一丝淡淡的怜悯。
他拿起最后一枚黑子，轻轻地，放在了棋盘上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位置。
那个位置，是黑棋自己的“气眼”，是它赖以生存的最后一口气。
这一手，是自填“气眼”。
是自杀！
“你……”赵稚愣住了，她不明白徐锋为什么要自寻死路。
然而，当她顺着这颗黑子，重新审视整个棋盘时，她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她看到了。
因为徐锋前两天疯狂的“弃子”，那些被白棋吃掉的黑子，虽然从棋盘上被拿走了，但它们曾经存在过的位置，却在白棋的汪洋大海中，形成了一个个看不见的“点”。
而现在，徐锋落下的这最后一颗“自杀”之子，就像一颗钥匙，将所有看不见的“点”，瞬间串联了起来！
一条由“虚无”组成的黑色巨龙，在白棋的腹地之中，悄然成型，张开了血盆大口！
而白棋，因为这两天不停地“吃子”，阵型已经被拉扯得支离破碎，处处都是破绽。
赵稚手中的那枚白子，“啪嗒”一声，掉在了棋盘上。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她输了。
输得莫名其妙，输得体无完肤。
徐锋下的，根本不是围棋。
他是在用围棋的规则，下五子棋！
在她用尽心力，想要围杀黑龙的时候，他却用那些被她吃掉的“死子”，在她的心脏地带，悄无声息地，连成了一条线。
“凤鸣”之局，被破了。
而且是以一种她从未想象过，堪称羞辱的方式。
她二十年的心血，二十年的隐忍和布局，在这一刻，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你……你……”赵稚指着徐锋，身体因为巨大的震惊和羞辱而剧烈颤抖起来。
她想起了自己二十年前，刚刚入宫时，曾在一个疯疯癫癫的老道士那里，听到过一个预言。
“凤鸣于天，遇水则熄，遇木则崩……”
徐怀-玉，怀中之玉，玉属石，但“怀”字，左边是心，右边是“不”，可解为“无心”。而他姓徐，“徐”字，双人旁，加一个“余”，可解为“多余之人”。
不。
不对！
赵稚猛地想到了什么，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徐锋的名字。
徐！
这个姓氏！
在离阳，只有一个地方的“徐”，能让整个皇室都为之侧目！
北凉！
“你……你不是徐怀玉……”赵稚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她死死地盯着徐锋，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是……北凉徐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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