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秦琼府中偏厅的烛火却亮如白昼，映得满室酒香氤氲。几张案几拼在一起，杯盘狼藉间，秦琼、程咬金、魏征、苏定方等人正围坐谈笑，酒兴正酣。
忽听得院外传来一阵爽朗至极的大笑，那笑声雄浑如雷，震得窗纸嗡嗡作响，连案上的酒盏都微微颤动。“好啊！你们这群家伙，喝酒取乐竟不叫上俺尉迟恭！”
话音未落，厚重的棉帘已被人猛地掀开，一股凛冽的夜风裹挟着淡淡的酒气涌了进来。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尉迟恭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身着玄色劲装，腰间斜挎着那对闻名天下的紫金双鞭，鞭梢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泛着冷冽的光泽。他脸上本就带着几分酒后的酡红，此刻眉眼间更是满溢着豪放之气，额角的青筋因方才的大笑微微凸起，更显粗犷不凡。
“敬德！你可算来了！”程咬金第一个跳起来，拍着桌子嚷道，“刚说到你当年镇守虎牢关侧翼，单人独骑冲散敌军阵型的壮举呢，快坐下，先自罚三杯！”
尉迟恭也不客套，大咧咧地走到空着的席位旁坐下，一把抓过案上的酒坛，拔开塞子便往自己面前的粗瓷碗里倒。琥珀色的酒液汩汩而下，溅起细密的酒花，他端起碗，仰头便饮，动作干脆利落，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滑落，浸湿了颌下的虬髯，他却浑然不觉，只听得“咕咚咕咚”几声，一碗烈酒便见了底。
放下空碗，他抹了把嘴，声音洪亮如钟：“俺虽没赶上当年贾柳楼的歃血结义，没能和兄弟们对着天地盟誓，但这些年跟着秦王殿下，跟着诸位哥哥弟弟出生入死的次数，可不比谁少！”说着，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了拍身旁秦琼的肩膀，力道之大，让秦琼微微晃了晃，“想当年，俺在美良川误投刘武周，与二哥你刀兵相向，若非你念及俺一身武艺，手下留情，还暗中放俺一条生路，俺尉迟恭早就成了刀下亡魂。这份再造之恩，俺记一辈子！”
秦琼闻言，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拿起酒坛给尉迟恭又满上一碗，温声道：“都是自家兄弟，说这些干啥。当年你也是被奸人蒙蔽，并非真心与大唐为敌。后来你弃暗投明，为大唐立下赫赫战功，这才是最要紧的。”
一旁的魏征放下手中的酒杯，手捋胡须，颔首道：“敬德虽性子刚烈，像是烈火烹油一般，却最是赤诚坦荡，心口如一。上次陛下欲修洛阳宫，耗费巨资，满朝文武皆是缄口不言，唯有敬德你，红着脖子在朝堂上据理力争，说天下初定，百姓尚未安居乐业，不如将这笔钱用在军饷和赈济灾民上，句句切中要害，连陛下都被你说得哑口无言，最终打消了念头。”
尉迟恭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粗声粗气道：“俺哪懂什么朝堂上的大道理，就是觉得兄弟们在外打仗，风餐露宿，吃了上顿没下顿，军饷要是再拖欠，哪有力气保家卫国？还有那些百姓，连年战乱，日子过得苦不堪言，能省一文是一文，多给他们留条活路，比什么都强。”说罢，他端起酒杯，转向苏定方，“九弟，前几日俺路过校场，见你儿子苏庆杰在那儿练枪，一招一式都透着股狠劲，眼神里的那股倔强，跟你年轻时一模一样！”
苏定方闻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却也带着几分谦逊：“还差得远呢，毛躁得很，还得多让他跟着敬德叔学学，不光要学你一身好武艺，更要学你什么叫‘勇’，什么叫‘忠’，什么叫家国大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的谈兴更浓，脸上的醉意也愈发明显。尉迟恭酒酣耳热之际，猛地站起身，伸手摘下腰间的紫金双鞭，“哐当”一声，重重地拍在案上。那对双鞭足有数十斤重，落下时震得满桌杯盘齐齐跳动，烛火也晃了几晃。
“诸位哥哥弟弟看好了！”尉迟恭指着桌上的双鞭，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依旧掷地有声，“俺这对紫金双鞭，跟着俺南征北战，劈过敌将，破过敌阵，饮过的鲜血不计其数！但俺尉迟恭在此立誓，这鞭子再厉害，也从没打过自家兄弟，往后也绝不会！”他环视着在座的众人，目光灼灼，满是真诚，“在俺心里，你们这些一起扛过枪、一起流过血的兄弟，跟俺的亲哥哥亲弟弟没两样，甚至比亲人还要亲！”
“好！说得好！”程咬金拍着大腿叫好，随即眼珠一转，起哄道，“既然敬德心里把咱们当亲兄弟，那你来得这么晚，耽误了咱们喝酒的兴致，就得罚酒！而且不能用碗，得用坛喝！”
尉迟恭哈哈一笑，丝毫没有犹豫，抱起案上的一整坛酒，拔开塞子便凑到嘴边，仰头猛灌。酒液如瀑布般涌入他的口中，顺着他的脖颈流下，浸湿了胸前的衣襟，他却只顾着痛饮，脸上满是畅快之色。
众人见他这豪爽模样，纷纷拍掌大笑，厅内的气氛一时间达到了顶点。笑声、喝彩声夹杂着酒液流淌的声音，回荡在夜空之中。
夜风吹进窗来，带着庭院中梅花的清冽香气，与满室的酒香交织在一起，沁人心脾。烛火摇曳，映照着众人脸上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丝毫的虚伪与算计，只有纯粹的坦荡与真挚。
是啊，当年贾柳楼的结义盟誓固然轰轰烈烈，但有些情谊，不必歃血为盟，不必对着天地起誓，却早已在一次次的出生入死中，在一次次的推心置腹中，刻进了骨髓里，融入了血脉中。就像此刻围坐在一起的他们，没有杨林的步步紧逼，没有皇杠的腥风血雨，只有兄弟间的畅饮与畅谈，这份默契，这份同心，早已胜过了一切形式上的盟约。
尉迟恭放下空酒坛，抹了把脸上的酒液，又与众人举杯共饮。杯中酒烈，不及兄弟情浓；夜色漫长，却挡不住同心所向。这一夜的月光，似乎也格外温柔，静静地洒在秦琼府的偏厅之上，见证着这份无需言说的兄弟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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