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安静得出奇，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陈宇的目光牢牢锁在门口那个小小的身影上，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几乎要挣脱束缚。
小女孩似乎被满屋子的白大褂吓到了，怯生生地把头缩了回去，门缝轻轻合上。
“那个孩子...”陈宇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主治医生赵教授是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长者，他示意护士们稍安勿躁，亲自为陈宇进行基础检查。他的手温暖而稳定，检查动作轻柔专业。
“陈先生，您能醒来，真的是个奇迹。”赵教授的声音温和而清晰，“您因严重的颅脑损伤，已经昏迷了六年零四个月。”
六年零四个月。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陈宇的心上。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拍卖会那夜的画面，如此清晰，仿佛就在昨日。
“您的身体因为长期卧床，肌肉有不同程度的萎缩，神经系统也需要漫长的康复过程。”赵教授继续解释道，语气中带着医者的严谨与鼓励，“但您能恢复意识，已经是万里长征最关键的一步。这除了医学上的努力，也离不开这六年来，日复一日的高质量护理。”
陈宇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用尽力气问道：“诗瑶...她好吗？那个孩子...是谁？”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再次飘向门口。
赵教授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林女士很好，她这六年...很不容易，但始终没有放弃希望。至于那个孩子...”他顿了顿，看向病房门的方向，“我想，还是让她亲自告诉您更好。”
话音刚落，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林诗瑶站在门口，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是一路跑来的。她比陈宇记忆中清瘦了许多，曾经乌黑亮丽的长发简单地挽在脑后，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那双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病床上的陈宇，里面充满了巨大的惊喜、不敢置信，以及瞬间涌上的水光。
“陈宇...”她几乎是扑到床前，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冰凉的手紧紧握住他无力的手指，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一滴滴落在白色的床单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陈宇反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熟悉的微凉触感，让他混乱的心绪安定了几分。他努力扯动嘴角，想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却发现面部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
“我...没事...”他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很轻，但目光坚定地看着她，“别哭...那个女孩...是我们的女儿？”他终于问出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心脏悬在半空。
林诗瑶的哭声顿了一下，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重重地点头，又猛地摇头，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她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激动的情绪，用袖子胡乱地擦掉眼泪。
“是...是我们的女儿。”她的声音依旧带着哽咽，但已经清晰了许多，“她叫念雨，陈念雨。”
陈念雨。思念诗雨。陈宇的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那晚你出事之后...”林诗瑶开始讲述，眼神望向窗外，仿佛穿越回了六年前那段黑暗的岁月，“医生说你醒来的希望非常渺茫，很可能...永远就是这样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陈宇能感受到她握着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所有人都劝我...劝我放弃，劝我开始新的生活。”她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陈宇脸上，那里面有一种让陈宇心痛的坚韧，“但我做不到。我怎么能放弃你？后来...我知道了医院有...有精子冷冻技术，你入院初期，按照流程有过保存...”
陈宇的心猛地一缩，似乎猜到了什么。
“我做出了决定。”林诗瑶的语气变得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决绝，“我要有一个你的孩子。这是我们的纽带，是你存在过的证明，也是我坚持下去的全部希望。无论你能不能醒来，我都要留下这份希望。”
陈宇屏住了呼吸，难以想象她当时是顶着怎样的压力做出这个决定的。家族的非议？外界的眼光？未来的不确定性？
“过程...并不容易。”林诗瑶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但陈宇能从她瞬间黯淡了一下的眼神中体会到其中的艰辛，“但我从没后悔过。怀上念雨的时候，我每天都会来跟你说话，告诉她爸爸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虽然你听不到。”
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意：“念雨这个名字，是我取的。意思是...陈宇永远思念林诗瑶，也是...林诗瑶永远思念陈宇。”她看着陈宇，眼泪又悄无声息地滑落，“她是老天爷在我最黑暗的时候，赐给我的光。”
这时，病房门又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那个名叫陈念雨的小女孩，再次探进头来，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奇地看着床上的陈宇，又看看妈妈。
“念雨，来。”林诗瑶朝女儿伸出手，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到爸爸这里来。”
小念雨犹豫了一下，然后迈开小短腿，怯生生地走到床边。她仰着头，仔细地看着陈宇，似乎在确认着什么。然后，她伸出小小的、柔软的手，轻轻地碰了碰陈宇放在床边的手指。
“爸爸，”她的声音稚嫩而清晰，像清晨的鸟鸣，“你睡了好久好久哦。我是念雨，我和妈妈一直在等你醒过来。”
这一刻，听着女儿稚嫩却真挚的告白，看着妻子憔悴却坚毅的面容，想到这空白六年里她们母女所承受的一切，陈宇的视线彻底模糊了。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脏直冲眼眶，他这个经历过生死、见惯了风浪的男人，再也无法抑制住奔涌的情感。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套。
他无法拥抱她们，只能紧紧地、紧紧地回握住林诗瑶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他的目光贪婪地停留在女儿天真可爱的小脸上，心中充满了滔天巨浪般的爱、刻骨铭心的愧疚，以及无尽深沉的感激。
他所追求的医道巅峰，所挣扎的权力博弈，其最终的意义，在此时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就是为了守护眼前这失而复得的、比生命更珍贵的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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