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画坊总是潮津津的，酸角树的叶子耷拉着，却在叶脉间藏了无数小水珠，像极了师父抄经时，砚台里未被蘸取的墨滴。我抱着刚完成的《光织网》系列躲雨，画布边缘不小心蹭到门框，竟沾了点去年的桂花——那是小沙弥们恶作剧塞在门缝里的。
午后忽然来了位背包客，浑身湿透却捧着台相机。“能让我烘烘相机吗？”他的睫毛上挂着雨珠，像极了金顶云雾里的小沙弥，“在雷洞坪摔了跤，差点把佛光拍丢了。”相机里存着上百张佛光照片，每张光晕中央都有不同的人影：有牵着手的老夫妇，有独自朝圣的少年，还有只停在袈裟上的蝴蝶。
“其实我拍的不是佛光，”他喝着陈皮茶，指尖划过屏幕，“是人们看佛光时，眼里的光。”这句话让我心头一颤，想起老妇人眼瞳里的金点，聋哑少年手语里的糖画，还有师父拐杖尖凝着的雪珠——原来我们都在捕捉同一种光，只是用不同的工具。
雨停时，背包客忽然指着酸角树惊呼：“看！彩虹！”阳光穿过树叶间的水珠，在地上织出迷你虹彩，中心恰好是去年埋下的“佛光种子”彩纸。他举起相机连拍，镜头里，光斑与孩子们的笑靥重叠，成了比任何佛光都动人的画面。
傍晚收到寺院的彩信，是师父在禅房写经的侧影。他面前的窗台上，摆着我送的竹制笔搁，笔搁旁的玻璃瓶里插着朵酸角花，淡紫色的花瓣上沾着金粉——该是从我的画具里偷拿的。彩信附言：“雨过天青，宜画碎光。”字迹力透纸背，“碎”字的石字旁裂着缝，像极了他总也补不好的灰袈裟。
深夜磨墨时，发现砚台里浮着片酸角花瓣。墨色与紫色交融，竟调出种温柔的灰，像极了师父袈裟的颜色。笔尖在宣纸上游走，先勾勒背包客相机里的老夫妇，再点染彩虹下的彩纸星星，最后抹开酸角花瓣的纹理——每笔都带着雨水的清润，却又透着阳光的暖。
子时忽闻蛙鸣，推开窗，画坊的院子里积了个小水洼。月光落进去，碎成千万片金箔，随波晃动。我摸出师父送的冷泡茶，斟进盏里，看茶叶在月光里浮沉，忽然想起他说“水洼里也有佛光”——此刻的蛙鸣、碎月、茶香，何尝不是天地间最自在的禅机？
晨起时，水洼边蹲着排孩子，每人手里捧着片荷叶。他们用荷叶舀水泼向酸角树，水珠飞溅间，竟在阳光下织出了短暂的彩虹桥。最小的女孩跑过来，往我兜里塞了颗鹅卵石：“给你画画，里面有光！”石头表面坑洼不平，却在某个角度折射出七彩光斑，像极了金顶佛光的碎屑。
画坊的留言本上，背包客留下句话：“佛光不是天上的奇观，是地上的人把日子过成了光。”字迹被雨水晕开，却更显温柔，像极了师父用拐杖在泥地画圈时，那道渐渐淡去却永不消失的痕。
收拾画具时，发现竹笔搁上的金粉被雨水冲成了细流，沿着笔搁的纹路汇进砚台，竟在墨水里形成了流动的佛光图案。我忽然明白，师父说的“碎光成河”，不是要汇聚所有光芒，而是让每点细碎的温暖，都能在人间的河床上，静静流淌，默默照亮。
这一章，画的是水洼里的碎月、相机里的笑靥、鹅卵石中的光斑，还有每个在雨停后抬头看彩虹的瞬间。原来当我们不再执着于完整的光晕，碎光也能织成银河，载着所有微小的欢喜与慈悲，流向永远有光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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