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哲盯着屏幕上那条简短的私信，手指在键盘上方悬停了许久。
“市立医院的一名医生”。
这七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突然为他打开了一扇他一直想推开却又不敢真正面对的门。一周以来，他一直在匿名调查那枚骨制指环和重复梦境的事，既渴望找到同类，又害怕证实这超自然的现实。
他的公寓比往常更加凌乱。书桌被翻开的古籍和打印的资料占据，中心位置依然留给那枚盛放在黑色丝绒布上的骨制指环。指环旁的台灯被调至最亮，光线穿过指环中央的孔洞，在桌面上投下一个扭曲的阴影。
沈哲最终没有回复那条私信，而是再次点开了“民俗侦探”的主页。这是他经营多年的专栏笔名，在超自然现象研究的小圈子里有一定知名度。最近由于被梦境困扰，他已经近两周没有更新内容，最新一篇关于都市传说的文章下面，催促更新的评论渐渐增多。
他需要一个新主题，一个能让他名正言顺地调查骨雕现象，又不会暴露自己的切入点。
“骨崇拜与民间工艺”，他喃喃自语，在文档里打下标题。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沈哲沉浸在对各地骨雕工艺的研究中。西藏的人骨法器、东南亚的兽骨护身符、非洲部落的骨质装饰...人类利用骨骼制作物品的历史源远流长，几乎贯穿了整个文明史。但越是研究，他越是感到困惑——没有任何已知的骨雕传统与他手中的指环风格相似。
那些缠绕的纹路，既不像纯粹的装饰图案，也不像任何已知的文字系统。它们给人一种奇异的流动感，仿佛有生命一般。
写作间隙，他不时查看论坛页面，那条关于重复梦境的帖子下又多了几条回复。有人声称自己也曾梦见过“骨雕老人”，但描述含糊，更像是在附和；有人建议发帖人寻求心理帮助；还有人开玩笑说这是某种新兴的邪教宣传。
只有那条来自“林医生”的私信，透着专业和认真的态度，让他无法轻易忽视。
傍晚六点，门铃突然响起。
沈哲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丝绒布盖上指环，才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他的好友兼偶尔的合作者——陈俊，一个自由摄影师，曾为他的专栏提供过不少配图。
“哥们，你还好吗？”陈俊一进门就皱眉打量着他，“你看上去像是连续熬了一周夜。”
沈哲勉强笑了笑：“截稿期快到了，压力有点大。”
陈俊不信地摇摇头，目光在杂乱的房间里扫视，最后定格在书桌上那块盖着指环的丝绒布上。
“那是什么？新收集的民俗工艺品？”
“没什么特别的。”沈哲急忙转移话题，“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正好在附近拍一组夜景，顺路来看看你。”陈俊说着，却径直走向书桌，“说真的，你最近很不对劲。上次聚会你就心不在焉，电话也不接。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沈哲还未来得及阻止，陈俊已经掀开了丝绒布。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骨制指环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那些精细的纹路仿佛在缓慢流动。
“这...”陈俊的表情从好奇转为惊讶，“这是什么东西？”
“一个...读者寄来的样品。”沈哲编造着借口，“我正在研究它的工艺和来源。”
陈俊小心地拿起指环，对着灯光仔细端详：“不可思议的工艺。看这些纹路，不像是机器雕刻的，更不像是手工能做到的。这是什么材质？骨头？”
沈哲点头：“应该是。”
陈俊把玩着指环，突然皱起眉头：“奇怪...”
“怎么了？”
“拿着它，我有种奇怪的感觉...”陈俊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茫，“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很久以前的事情，但又想不起来具体内容。”
沈哲的心跳加速：“什么样的回忆？”
“说不清。”陈俊摇头，将指环放回原处，“就像小时候做过的梦，醒来后只记得感觉，不记得内容。”
这句话触动了沈哲。他犹豫片刻，最终决定部分坦白：“其实，我最近一直在做一个奇怪的梦...”
他省略了指环凭空出现的部分，只描述了重复的梦境内容。陈俊听得十分专注，不时提出几个问题。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梦，才开始研究骨雕的？”陈俊听完后问。
“算是吧。”沈哲含糊其辞，“你觉得这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陈俊沉思片刻：“我认识一个民俗学教授，专攻象征符号。要不要我帮你联系一下？也许他能解读这些纹路的含义。”
沈哲眼睛一亮：“那太好了。”
“不过在此之前...”陈俊掏出相机，“让我拍几张指环的细节照片，我可以先发给几个艺术圈的朋友看看。”
沈哲犹豫了一下，最终同意了。陈俊专业地调整灯光和角度，从各个方向拍摄了指环的细节。那些纹路在高清镜头下更加清晰复杂，仿佛隐藏着某种规律。
拍摄过程中，沈哲注意到陈俊的右手小指不自觉地微微弯曲，形成一个奇怪的姿势，与他平时习惯完全不同。
“你的手怎么了？”他问。
陈俊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什么怎么了？”
“你的小指，弯成那样不难受吗？”
陈俊这才注意到自己手指的异常姿势，他尝试伸直小指，却面露痛苦之色：“奇怪，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而且...好像伸不直了。”
一股寒意爬上沈哲的脊背。他自己的右手小指，从几天前开始也有类似的僵硬感，只是远没有陈俊的这么明显。
送走陈俊后，沈哲回到电脑前，发现论坛页面又有了新动静。一个网名为“晴空”的用户在梦境帖子下留言：
“我也梦到了那个老人！他在雕刻一段脊椎骨，每次醒来我的后背都痛得厉害。上周我开始不由自主地雕刻骨头，现在已完成了一个脊椎模型。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我很害怕。”
沈哲立即点开“晴空”的个人资料——女性，二十六岁，所在地与本城相同，个人简介写着“微雕艺术爱好者”。
又是一个本地人，又一个梦到骨雕老人并开始实际雕刻的人。
他不再犹豫，给“晴空”和“林医生”同时回了私信，提议建立一个私密聊天组，分享各自的信息。令他意外的是，两人都在十分钟内回复表示同意。
半小时后，一个名为“梦境研究”的三人群组建立起来。
沈哲率先发言：“感谢二位加入。我先坦白，我就是论坛上那个匿名发帖人。我梦到老人雕刻指骨，现在拥有一枚与梦中完全相同的骨制指环。”
林医生：“我接诊了一位自称梦见老人雕刻肋骨的患者，他已雕刻出一个肋骨模型，材质经初步检测疑似人类骨骼。”
晴空：“我梦到的是脊椎骨，已经完成了一个脊椎模型。材料是从网上买的羊骨，但我现在不确定那到底是什么了。”
三人交换基本信息后，陷入短暂的沉默。事实摆在眼前：三个互不相识的人，做着相似的梦，接触着相似的骨雕，且都在同一城市。
林医生首先打破沉默：“从医学角度看，这种集体性的相似症状和行为极其罕见。我建议我们先从科学角度寻找解释。”
沈哲：“我研究民俗和超自然现象多年，从未遇到过如此具体的集体梦境。我查询过各种资料，没有找到与这些骨雕纹路相似的符号系统。”
晴空：“我只是个做微雕的，不懂这些。但我能告诉你们，我从未学过骨雕，却在梦中被‘教导’如何雕刻。现在我做出来的东西，比我平时最好的作品还要精细数倍。”
沈哲想起陈俊拍摄的照片：“能否请大家把自己手中的骨雕拍照发到群里？我想对比一下纹路。”
几分钟后，三张照片出现在聊天窗口中。
沈哲的指环、周明的肋骨模型、晴空的脊椎雕塑。
尽管雕刻的部位不同，大小不一，但三件骨雕上的纹路风格却惊人地一致——同样的螺旋形图案，同样的类似文字的符号，同样的流动感。任何人看到它们，都会毫不犹豫地认定它们出自同一“风格”之手，或者说，源自同一意识。
晴空：“我的天...它们看起来像是一套的。”
林医生：“更准确地说，像是由同一设计理念创造的不同部件。沈先生，你之前提到指环是‘出现’的，能详细说明吗？”
沈哲深吸一口气，终于坦白：“它并非任何人赠送或我购买的。我梦见老人雕刻它，醒来后就发现它在我书桌上，仿佛从梦境走进了现实。”
聊天组再次陷入沉默。
晴空：“我的脊椎模型...也是类似情况。我梦见老人完成雕刻，第二天醒来，它就出现在我的工作台上。我以为是自己梦游时完成的，但现在...”
林医生：“我的患者周明坚称他的肋骨模型是自己在无意识状态下雕刻的，但他不记得具体过程。”
沈哲感到一阵眩晕。如果这些骨雕真的能凭空出现，或者患者在无意识状态下以超常的技艺雕刻出来，那么一切科学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林医生：“我需要更多数据。沈先生，晴空小姐，你们是否愿意来医院做一次全面检查？包括神经系统成像和血液检测？我可以安排非正式的时间，保护你们的隐私。”
晴空：“我...我需要考虑一下。”
沈哲：“我也需要时间考虑。但目前我们至少可以共享已知信息。我注意到，我和一位接触过指环的朋友，都开始出现小指僵硬的症状。”
林医生：“周明则反映他的肋骨区域有变形感，尽管x光片显示正常。晴空小姐，你呢？”
晴空：“我的后背...越来越弯了，就像我雕刻的那段脊椎模型一样。而且，我今早发现，我的脊椎模型...长了一小节。”
沈哲：“什么意思？‘长了一小节’？”
晴空发来一张新的照片。与之前的相比，那段脊椎骨雕的末端确实多了一小截骨头，连接处天衣无缝，仿佛原本就是一体。
晴空：“我发誓，昨天它还不是这样的。这些骨头...它们好像是活的。”
这句话让聊天组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沈哲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右手小指，那种僵硬感似乎比早晨更加明显了。他看向书桌上的指环，突然有一种可怕的感觉——那不仅仅是一件物品，而是一个生命体，正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他，改变着所有接触它的人。
林医生：“这超出了我的专业范畴，但我不能否认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真实的现象。我建议我们定期交流各自的变化，同时各自从自己的专业角度继续调查。”
沈哲：“我同意。我会继续研究这些纹路的象征意义，并调查是否有类似的历史案例。”
晴空：“我...我会试着回忆梦中的细节，看看能否找到更多线索。”
三人约定两天后再次交流，然后结束了对话。
沈哲关闭聊天窗口，靠在椅背上，感到精疲力尽。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夜生活刚刚开始，而他却觉得自己与那个热闹平凡的世界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他拿起那枚骨制指环，第一次勇敢地正视它。那些纹路在灯光下仿佛在缓缓流动，像是在呼吸，又像是在低语。
“你到底是什么？”他轻声问。
指环自然不会回答。但在他问出这个问题的一瞬间，他的右手小指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被什么东西刺穿。
沈哲痛得倒吸一口冷气，低头看去，小指上没有任何伤口，但那种刺痛感却持续了数秒才慢慢消退。
他颤抖着将指环放回原处，用丝绒布仔细盖好。
然后，他打开一个新的文档，开始记录今天的所有发现。无论这是什么现象，他都必须弄清楚。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个素未谋面的医生和微雕艺术家，以及所有可能被卷入这个诡异事件的人。
在文档的顶端，他打下了标题：“骨雕现象初步观察报告”。
城市的夜晚深了，沈哲的台灯却一直亮到天明。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论坛角落里，一个关于骨雕梦境的帖子下，新的回复仍在不断增加。
“我好像也做过类似的梦...”
“我叔叔是个木匠，他说他最近总梦见一个老人在雕刻人骨...”
“有人知道这些纹路是什么意思吗？”
网络上的共鸣，正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扩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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