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陆家。
暖黄色的灯光洒在宽敞的餐厅里，映照着一桌精心烹制的家常菜。
红烧排骨色泽油亮，清蒸鲈鱼鲜香扑鼻，几样时蔬绿意盎然，还有一盅冒着热气的汤。
这是久违的、带着烟火气的温馨。
陆卫国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脱下外套挂在衣帽架上。
看到餐桌上的景象，他冷峻了一天的脸上线条稍稍柔和了些，拉开主位的椅子坐了下来。
“爸，回来啦？”清脆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陆恬系着围裙，手里端着一盘刚出锅的蒜蓉西兰花，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解下围裙，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陆卫国有些意外，继而会心一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家的大小姐，今天居然亲自下厨孝敬老子了？不会是把盐当成糖了吧？”语气是难得的轻松调侃。
陆恬抿嘴笑了笑，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却没动筷子，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她犹豫了一下，眼神飘忽，终于还是忍不住，带着小心试探的口吻问道：“爸……那个，杨少杰他们……这次在陈家村，是不是立了大功？我听局里的同事私下议论，说证据很关键……”
“啪嗒。”
陆卫国刚夹起来的一块排骨，应声掉回了碗里。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严肃、警惕和一丝烦躁的复杂神色。
陆卫国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动作刻意放慢，声音却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以后，不许再提这个名字。把他忘了吧。”
“嗯？”陆恬愣了一下，好看的眉头蹙起，“为什么？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还是任务有什么变化？”她敏锐地察觉到父亲语气里的异常。
“跟你没有关系。”陆卫国打断她，语气变得更加冰冷，甚至带着点不耐，“吃饭。”
“怎么没有关系？！”陆恬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一些，“他是我的……我的线人！而且他救过我！那次，要不是他和他兄弟拼死……”
“陆恬！”陆卫国猛地提高音量，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碗碟轻响，“你是我的女儿！整天把一个小混混、一个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挂在嘴边，成何体统？！我说了，他跟你、跟我们家，没有任何关系！从现在起，把这个人从你脑子里清出去！”
陆恬被他从未有过的严厉和决绝惊得脸色发白，但随即，一股委屈和倔强冲了上来。
她也“嚯”地站起身，眼圈微红，盯着父亲：“陆卫国！你还是人吗？！他是我救命恩人！为了救我，他搭进去一个兄弟的命！这是我欠他的！是一条人命！我必须得还！”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
“还？你想怎么还？！”陆卫国也站了起来，父女俩隔着一张桌子对峙，气氛剑拔弩张，“要我扒了身上这身衣服，去给他当保护伞吗？！还是要我动用手中的权力，去帮他解决那些江湖恩怨？！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要对得起头上的警徽！有些线，不能越！有些人，必须划清界限！”
“如果做这行，就是要变得像你这样冷血无情，那我宁愿不做！”陆恬被父亲的话深深刺痛，眼泪夺眶而出，她猛地转身，冲回了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重重摔上了门。
“你！你给我出来！”陆卫国气得胸膛起伏，对着紧闭的房门吼道，“从今天起，你给我待在家里，好好反省！哪儿也不许去！手机交出来！”
房间里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声。
陆卫国像被抽空了力气，颓然跌坐回椅子上。
餐厅里恢复了安静，只有菜肴的热气在灯光下无声袅绕。
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此刻看来却味同嚼蜡。他拿起筷子，又放下，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沉重、无奈，以及一丝被女儿误解的痛楚。
他揉了揉眉心，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省城的万家灯火在远处闪烁，却照不进此刻他阴霾重重的心。
与此同时，省城另一处繁华之地，“悦水阁”顶层的隐秘包厢。
这里与陆家的家常气息截然不同，充满了奢华、暧昧与一种精致的颓靡。
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外界，室内只开着几盏昏黄的壁灯，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水和淡淡酒气混合的味道。
苏媚穿着一身剪裁极贴身的黑色缎面旗袍，斜倚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旗袍的开衩处，包裹着黑色丝袜的修长双腿交叠着，姿态慵懒而诱人。
她手中轻轻晃动着一只水晶高脚杯，里面暗红色的酒液随之旋转。
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那双平日里勾魂摄魄的媚眼，此刻却有些失焦，含着化不开的幽怨和等待。
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和不加掩饰的燥郁。
是罗忠。
他径直走向苏媚，目光在她曼妙的曲线上贪婪地扫过，然后毫不客气地从她手中夺过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吞咽声。
他把空杯子重重顿在茶几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怎么又一个人躲在这里喝闷酒？”罗忠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松了松领口，在苏媚身边坐下，手臂自然而然地想要搭上她的肩膀。
苏媚却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触碰。
她抬起眼，那双总是含情带笑的眸子里，此刻只有一片冰冷的执着：“你上次说，过段时间……他就会来见我。为什么到现在，还是没有任何消息？连一句话都没有？”
罗忠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了一瞬。
他收回手，眼神阴沉下来，语气带着不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你就这么忘不了他吗？嗯？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苏媚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又拿起酒瓶，往杯子里倒了半杯酒。
她没有再晃，只是盯着那深红的液体，醒过片刻后，举杯，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她白皙的脖颈滑下，留下一道暧昧的湿痕。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
罗忠看着她这副为另一个男人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头那股邪火“噌”地冒了上来，混杂着占有欲得不到满足的挫败感。
他猛地凑近，抓住苏媚的手腕，力道很大，声音却刻意放柔，带着蛊惑：“忘了他吧。他现在什么都不是了。跟着我不好吗？马上，我就要一统省城的地下世界，到时候，你就是这省城当之无愧的女主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苏媚被他捏得手腕生疼，却只是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和凄楚：“可笑……女主人？得不到他，我算什么女主人？不过是你罗忠摆在家里的一件漂亮摆设罢了。”
“你！”罗忠被她话语里的轻蔑彻底激怒，理智的弦瞬间崩断。
他猛地甩开苏媚的手，站了起来，胸膛剧烈起伏，口不择言地吼道：“可他他妈的已经死了！你等不到他了！死得透透的了！你还在等什么？！等鬼吗？！”
“轰——！”
苏媚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媚眼圆睁，瞳孔急剧收缩，死死盯住罗忠。
刚才还柔弱无骨的身体，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一步步向罗忠逼近，声音尖利得几乎变形：
“你……你说什么？！他怎么死的？！是谁杀了他？！是不是你——！！！”
罗忠被她眼中迸发出的疯狂恨意和杀气惊得心头一寒，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才意识到自己盛怒之下说漏了嘴。
看着苏媚那副要和他拼命的架势，罗忠心头恼怒更甚，一把狠狠推开几乎要扑上来的苏媚。
“啊！”苏媚惊呼一声，高跟鞋一崴，整个人失去平衡，“砰”地一声重重摔倒在地。
膝盖磕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传来剧痛，黑色的丝袜被粗糙的地面勾破，露出里面渗血的肌肤，显得狼狈不堪。
她仰起头，头发散乱，苍白的脸上泪水横流，却依旧死死瞪着罗忠。
罗忠看着倒在地上的苏媚，没有半分怜惜，只觉得烦躁无比。
他用力扯了扯勒紧的领口，喘着粗气骂道：“妈的！疯了！老子本来是想来找你泄泄火，放松一下！真是扫兴！晦气！”
他不再看地上狼狈的女人，像是躲避什么脏东西一样，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包厢，厚重的门在他身后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然后紧紧闭合。
奢华宽敞的包厢里，瞬间只剩下苏媚一个人。
她维持着摔倒的姿势，一动不动。
良久，身体才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起初是细微的，然后越来越剧烈，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她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抱住自己，指甲深深掐进手臂的皮肉里，却感觉不到痛。
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精致的妆容。
她低下头，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破碎的喃喃自语从齿缝间溢出：
“肖落梅……为什么啊……肖落梅……我就这么不堪吗……让你到死……都不肯来见我一面……”
“戏子无义……婊子无情……”
“可谁又知道……不过是戏子不敢再讲义……婊子……不敢再动情罢了……”
最后的话语，消散在空旷而冰冷的空气里，无人听见。
只有窗外省城永恒的霓虹，透过窗帘的缝隙，将一片冰冷而斑斓的光，投在她颤抖的、蜷缩的背影上，仿佛给她披上了一件华美而残酷的祭衣。
夜色，愈发深了。
两个截然不同的空间里，不同的痛苦和抉择，都在悄然酝酿。
省城的棋盘上，看不见的线正在收紧，而风暴的中心，似乎正朝着那荒凉黄土地，不可阻挡地汇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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