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寒意透过平房单薄的墙壁渗进来，但院内院外兄弟们的体温和呼吸，却让这片小天地保持着一种奇特的、带着紧张活力的暖意。
按照约定的时间和方式，我们将持刀狂和冷白请了过来。
持刀狂依旧是那副狂放不羁的模样，大大咧咧地推门进院。
一踏进院子，看到黑压压、或坐或站、沉默却精悍的百多号人，他铜铃般的眼睛猛地瞪大，倒吸一口凉气：“我滴个乖乖！这么多人？！好家伙！看来我那几个师弟连夜赶工做的防具不够分啊！得，回去再让他们多敲几副铁片背心出来！”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冷白，则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面容冷峻，眼神平静无波。
他对眼前这阵仗似乎毫不意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径直朝着亮着灯的主屋走去。
他深知我们在县城的根基和龙媛的能量，能聚集起这样的力量，在他预料之中。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内。
不大的堂屋里点着几盏马灯，光线还算明亮。
我、王兵和大头已经等在那里，围着中间一张临时搬来的老旧长木桌坐下。桌上空空如也，只等着关键的信息。
见两人进来，我们立刻起身。
“冷白兄弟，有劳了。”王兵对着冷白抱了抱拳，语气郑重。
冷白微微颔首，没有多余的客套，径直走到桌边，从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个牛皮纸卷。
他小心地解开系绳，将纸卷在长桌上缓缓铺开。
这是一张四开大小的纸，纸质坚韧，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还有少量简图。最上方是三个力透纸背的墨字——血煞榜。
“罗忠掌控索命门多年，其核心战力，尽在此榜。”冷白的声音清冷，如同冰珠落玉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欲破罗忠，必先斩其爪牙。而最大的威胁，便是这血煞榜前十之人。他们各有所长，或擅暗杀，或精正面搏杀，是罗忠手中最锋利的刀，也是他最大的依仗。”
我们三人立刻围拢到桌边，目光凝重地落在那张写满名字和简要特征的榜单上。
每一个名字，可能都代表着一条甚至多条兄弟的血债。
王兵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支钢笔。
他目光如电，迅速扫过榜单前列，然后在“第三：雾孤狼”那一行稍作停顿。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手中的钢笔稳稳落下，在“雾孤狼”三个字上，用力地画上了一个粗重的“x”。
不必解释。
藏区雪山，雾孤狼的尸骨早已被风雪掩埋。
这张榜单，需要更新了。
冷白看了一眼那个叉，神色不变，仿佛早已知道。
他的手指点向榜单下方：“我们从第十开始。”
第十：夜猫。 名字旁边简单标注着“双短刃，身法诡谲，擅夜战，匿踪”。没有画像，只有这两个字带来的阴冷感。
“嘁！”一旁的持刀狂嗤笑一声，蒲扇般的大手“啪”地一声拍在了“夜猫”的名字上，震得桌上的马灯火苗都晃了晃。
“玩刀的？还是短刀？这小子归我了！老子倒要看看，是他的老鼠爪子快，还是老子的狂刀更猛！”他眼中燃烧着炽热的战意，仿佛已经看到了刀锋相撞的火花。
我们点了点头。持刀狂的刀法大开大合，势大力沉，正好克制这种走灵巧路线的对手。
第九：虎面双煞（弟）。 名字上被划了一道斜线，旁边有小字备注：“已殁，县城，死于陈有金之手。”
看到“陈有金”三个字，王兵的眼神黯了黯，但随即变得更加锐利。
第八：虎面双煞（兄）——虎哥。 标注：“铁链虎头锤，力猛，中距攻防一体，虎口獠牙淬毒。”
旁边甚至有一个简单的铁链虎头锤的简图，那狰狞的虎头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森然利齿。
看到这个，我们三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在县城交过手，那铁链虎头锤的威力记忆犹新，可远攻可近守，链条挥舞起来范围极大，极难近身，再加上淬毒的獠牙，凶险异常。
正面硬撼，恐怕要付出不小代价。
正当我们沉吟思考对策之际——
“这位‘虎哥’，就交给在下吧。”
一个清越从容，带着几分懒散笑意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
我们几人悚然一惊，齐齐扭头望去。只见平房那扇有些破旧的木窗窗台上，不知何时竟坐了一个人！
他一条腿曲起踏在窗台，另一条腿随意垂下，背靠着窗框，姿态闲适得像是来串门的老友。
屋里灯光不算明亮，只能勾勒出他修长挺拔的轮廓和脸上那副似乎永远带着三分笑意的表情。
王兵、大头、持刀狂瞬间身体绷紧，手已按向武器。冷白眼神一凝。
我却在一愣之后，认出了来人，心中惊讶更甚：“游兄？！”
没错，正是千门门主，赌术通神的游子舟！
游子舟向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语气依旧带着他那特有的玩味：“杨主管，别来无恙？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小子还真没坐上那坐馆之位……啧，这可是我第一次赌输。”
他摇了摇头，似乎真的在惋惜一场赌局的失利。
我哭笑不得：“游兄，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对付这个使铁链虎头锤的‘虎哥’，你……有把握？”
我不知道游子舟的身手，面对这种力量型的重兵器高手，我还是有些担心。
游子舟轻笑一声，从窗台上轻盈跃下，落地无声。
他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到桌边，目光扫过“虎哥”的名字，眼神里闪过一丝锐芒：“放心。杨主管，不要小瞧了我千门。当年八门鼎盛之时，除了你们盗门，论技艺之繁、门徒之众、影响之广，就属我千门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傲然，“八门难得聚首，此等盛会，怎能少了我千门一份？”
他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一种古老门派的底蕴和自信。
我看着他平静却笃定的眼神，心中疑虑稍减，点了点头：“好！那这‘虎哥’就拜托游兄了！”
游子舟抱了抱拳，算是接下了这个对手。
冷白看了游子舟一眼，没说什么，手指继续下移。
第七：猎豹。 标注：“极速，短匕，一击必杀，耐力稍逊。”光看这绰号和描述，就知道又是一个以速度见长的棘手角色。
杀手之道，快、准、狠，这“猎豹”显然将“快”发挥到了极致。
我们还没开口，冷白已经淡然说道：“此人，交给我。”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们看向他，他依旧是那副冰山般的表情，但眼神里却有一种绝对的自信。
“我排第六，他排第七。”冷白补充了一句，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排名即实力，他稳压对方一头。
对于冷白的实力，我们亲眼见过，见他云淡风轻的样子，看得出来他把握十足。
他既然主动接下，我们自然放心。
第五：猿猴。 标注：“铁棍，力大势沉，攀援纵跃如猿，性格暴虐。”旁边画了一个简笔的猿猴持棍图。
看到这个，我的呼吸微微一滞。
别墅后那片人工林里，那根呼啸而来、势不可挡的铁棍，李晓生救我于水火之中……画面瞬间涌入脑海。
一股灼热的仇恨和痛楚猛地攥住了我的心脏。
“这个人……”我的声音有些发干，但语气异常坚定，“交给我。”
王兵立刻看向我，眼中带着关切和审视：“阿杰，你确定？这猿猴可是排名第五……”
“我确定。”我打断他，目光死死盯着“猿猴”那两个字，仿佛要将其烧穿，“晓生哥为了救我，才死在他的棍下。这个仇，必须由我来报。”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尽量让声音平稳，“上次在树林，要不是中了红娘的毒，身体使不上力……我未必怕他！”
王兵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想从我眼中读出足够的决心和实力。
沉默了几秒，他缓缓点了点头，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好！那你自己小心！”
我重重点头。
接下来，就是第四：红娘。标注：“女，擅用毒，暗器，手持骨伞，诡计多端。”
这寥寥数语，却勾勒出一个极其难缠、令人防不胜防的女性杀手形象。
用毒和暗器本就阴险，又是女子，简直让人无从下手。
我们几人看着这个名字，都感到一阵头疼。
对付这种敌人，武力强未必有用，心思稍有不慎就可能中招。
正当我们苦思对策，屋内陷入短暂沉默之时——
“咯噔、咯噔……”
清脆而有韵律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从院子外传来，穿过嘈杂的兄弟们的低声交谈，清晰地传入屋内。
堂屋的门帘被一只涂着鲜红蔻丹的玉手轻轻挑起。
两个曼妙的身影，一前一后，款步走了进来。
当先一人，穿着剪裁极合身的黑色蕾丝旗袍，身段玲珑浮凸，虽已年过四旬，眼角有了细纹，但那份成熟的风韵和历经世事的慵懒魅力，却比少女更为摄人心魄。
她的目光平静而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是十三娘。
紧随其后的，正是苏媚。
她换了一身暗红色绣金线的旗袍，头发精心梳理过，挽成一个优雅的发髻，脸上薄施脂粉，虽然眼眶还有些微红，憔悴未完全褪去，但眼神里却重新燃起了某种灼人的光芒，那是一种混合着哀伤、决绝和某种破釜沉舟之意的复杂神采。
昔日的兰花门主，似乎正在从崩溃的边缘挣扎回来，带着一种凄艳而危险的美。
屋内的男人们都有一瞬间的失神。
十三娘的目光扫过长桌上的血煞榜，最后落在“红娘”的名字上，朱唇轻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说服力：
“这位‘红娘’，就交给我们姐妹吧。”
我惊讶地抬起头，看着这两位去而复返、气质迥异却同样惊人的女子，有些不敢相信：“苏门主？十三娘？你们……”
苏媚下巴微扬，恢复了往日几分骄横的神态，只是眼神深处那抹哀色挥之不去。她斜睨了我一眼：“怎么？杨主管，信不过我们俩的手段？觉得我们女人家，对付不了那个玩毒耍诈的贱人？”
王兵反应最快，立刻笑着打圆场，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恭维和真诚：“信得过！当然信得过！两位美人肯仗义援手，简直是帮了我们天大的忙！求之不得！有二位出马，那‘红娘’定然手到擒来！”
苏媚轻哼一声，对王兵的恭维似乎颇为受用，别过脸去，但嘴角还是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
这样一来，血煞榜前十，除了已死的雾孤狼和虎面双煞之弟，从第十到第四，都已经有了明确的应对人选。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在榜单最上方。
第二：罗忠。
这个名字像一块沉重的铅，压在每个人心头。无需任何标注，他的阴险、狠辣、实力深不可测，早已刻入我们的认知。
他是这一切的源头，是必须铲除的终极目标。
王兵和大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和决绝。
“罗忠，自然是我和大头的。”王兵沉声道，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们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一定能拿下他，但我们会尽全力缠住他，能拖多久是多久！”
他环视屋内众人，目光扫过持刀狂、冷白、游子舟、十三娘、苏媚，最后落在我身上：“等各位以最快速度解决掉各自的对手之后，请立刻赶来支援！我们一起，合力围杀罗忠！”
持刀狂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眼中凶光毕露：“放心！老子剁了那只‘夜猫’，立马就过来帮你们！罗忠这老王八蛋，杀师之仇不共戴天！老子一定要在他身上捅出几十个透明窟窿！”
王兵对他重重一点头：“好！就靠各位了！”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血煞榜最顶端，那单独一行、墨色最浓的名字——
第一：陈有金。
名字旁边，冷白用极其工整的小字写着：“已故。师，亦友。索命门之魂。”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马灯的光芒跳跃着，将每个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微微晃动。
冷白静静地看着那个名字，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握着榜单边缘的手指，却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王兵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有悲痛，有怀念，有愧疚，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哀寂。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抚过“陈有金”三个字，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残留的温度。
大头低下头，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沉呜咽。
持刀狂也收敛了狂态，默默地将手中砍刀杵在地上。
游子舟收起了一贯的玩世不恭，神色肃穆。
十三娘和苏媚，也静静地看着那个名字，她们或许不认识老陈，但能感受到这个名字所代表的重量和房间内瞬间弥漫开的悲伤与敬意。
我望着那个高居榜首的名字，心头百感交集。
老陈，这位曾经的索命门门主，学校食堂的厨子，大头的师父，我们的前辈……他用生命践行了承诺，用死亡教会了我们什么是真正的“道义”。
即便他已逝去，在冷白心中，在索命门真正的传承者心中，他依旧是无可争议的第一，是索命门真正的“魂”。
这张血煞榜，因他的名字高悬顶端，而仿佛不再仅仅是一份杀手名录，更像是一份……传承与复仇的宣言。
冷白缓缓将榜单卷起，重新用细绳系好，珍重地收回怀中。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屋内每一个人，声音依旧清冷，却仿佛带着某种仪式般的庄重：
“名单已定，各自对手明确。”
“三日后，度假村。”
“为老陈，为晓生，为所有死去的兄弟……”
“讨债。”
最后两个字，如同冰锥，刺破夜色，钉入每个人的心中。
没有人再说话。但一种同仇敌忾、背水一战的惨烈气势，已然在小小的平房内，无声地凝聚成形，直冲屋顶，仿佛要撕裂这沉重的夜幕。
决战，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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