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米入仓后,夏日便彻底露出了它热烈的面目。晨起时还能感受到些许凉意,待日头升高,热浪便无孔不入地弥漫开来。蝉终于耐不住寂寞,开始在枝头嘶鸣,一声接一声,不知疲倦,将午后的时光拉得格外绵长。
听竹轩的窗纱已经全部换上,青色的纱罗滤去了刺目的阳光,却不妨碍清风穿堂而过。沈星晚又将新制的驱虫香囊挂在每扇门窗旁,清苦的药香在室内萦绕,果然蚊虫少了许多。
这日清晨,沈星晚起得比往常早些。她轻手轻脚地去了厨房,从地窖里取出一只陶瓮——那是前几日顾言从镇上买回的绿豆,她特意浸泡了一夜。将绿豆洗净,放入锅中,添足清水,又加了几块冰糖,这才生火慢慢熬煮。
顾言起身时,厨房里已飘出绿豆汤的甜香。他走进来,见沈星晚正用木勺轻轻搅动锅中的汤汁,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
“这么早便煮上了?”他问。
“绿豆汤要熬得久些才出沙,凉透了才好喝。”沈星晚回头看他,微微一笑,“今日怕是更热,早些备着。”
顾言点头,转身去井边打水洗漱。清凉的井水泼在脸上,瞬间驱散了晨起的困倦。他擦干脸,走回厨房,见沈星晚已盛出一碗绿豆汤晾着,便端起来尝了一口。汤汁清甜,绿豆绵软,确实消暑。
“很好。”他放下碗,“我去田里看看。”
“吃了早饭再去。”沈星晚拦住他,从蒸笼里取出几个馒头,又切了一碟酱菜,“空着肚子怎么行。”
顾言依言坐下。两人安静地用着早饭,窗外蝉鸣渐起,宣告着炎热的一日开始了。
饭后,顾言去田里巡视。粟米已收,田里只剩下些菜蔬和药草。他仔细查看了一番,见菘菜、蔓菁长势正好,便采了几棵嫩的准备中午吃。药圃里的薄荷、紫苏也郁郁葱葱,他顺手摘了些嫩叶,想着沈星晚或许用得着。
回到院中,他将菜蔬交给沈星晚,自己则去了工具棚。夏日多雷雨,他得检查一下屋顶是否牢固,排水沟是否畅通。正忙碌时,念初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见他在梯子上,便仰着小脸喊:“爹爹,你在做什么?”
“检查屋顶。”顾言低头看他,“去找姐姐玩,莫在下面站着。”
念初“哦”了一声,却没走开,反而搬了个小凳坐在廊下,托着腮看他干活。小家伙穿着鹅黄色的新衫,在晨光里像朵明亮的小花。
沈星晚从厨房出来,见这情景,笑着摇头。她走过去牵起念初:“走,帮姐姐择菜去。”
“好!”念初这才高高兴兴地跟她去了。
日头渐渐升高,热浪蒸腾。顾言检查完屋顶,已是满头大汗。他下了梯子,去井边冲洗,换上干净的衣衫,这才觉得舒爽些。
沈星晚已将绿豆汤彻底晾凉,用井水镇着。她见顾言忙完,便盛了一碗递过去:“歇歇吧,最热的时候要来了。”
顾言接过,在廊下竹椅上坐下。绿豆汤冰凉清甜,一碗下肚,暑气顿消。念初也捧着自己的小碗,喝得津津有味,嘴角沾了一圈汤汁。
“午后怕是要有雷雨。”顾言望着天边堆积的云层说道。
沈星晚也抬头看了看:“看这云势,确实像。我把晾晒的药材收一收。”
“我来。”顾言起身,将空碗放下,去院中帮着收晾晒的药材。那些是前几日采的金银花、薄荷叶,晒得差不多了,可不能淋了雨。
果然,午后刚过,天色便阴沉下来。风骤起,吹得竹叶哗哗作响,窗纱也被掀起。顾言忙去将门窗关好,只留些缝隙通风。沈星晚则带着念初在堂屋里,点了灯,教他认字。
雷声隆隆而至,由远及近,最终在头顶炸开。闪电撕裂天幕,将昏暗的室内照得一亮。念初有些害怕,往沈星晚怀里缩了缩。沈星晚搂着他,轻声道:“不怕,是雷公在打鼓呢。”
顾言坐在一旁,静静看着窗外。豆大的雨点砸下来,起初稀疏,很快便连成了线,最后化作倾盆大雨。雨水顺着屋檐哗哗流下,在廊下汇成小溪。院中的草木在雨中欢快地摇曳,洗去了一身尘埃。
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半个时辰,雨势渐小,云开雾散,阳光重新洒下。空气里满是雨后清新的气息,混合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
顾言推开窗,清凉的风涌进来,带着湿润的水汽。他深深吸了口气,觉得胸中浊气尽去。
“雨停了。”沈星晚也走到窗边,望着院中焕然一新的绿意,“正好,该准备晚饭了。”
晚饭沈星晚做得清淡:凉拌黄瓜,清炒菘菜,还有一锅绿豆粥。雨后凉爽,食欲也好了许多。念初吃了满满一碗粥,还嚷着要添。
饭后,天色尚早。雨后的夕阳格外艳丽,将天边染成瑰丽的紫红色。顾言提议去溪边走走,沈星晚欣然应允,念初更是雀跃。
三人沿着小径往溪边去。雨后的山路有些湿滑,顾言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照应。沈星晚牵着念初,小心地避开泥泞处。
溪水因雨水而丰沛,哗啦啦地奔流着,清澈见底。岸边的石头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蜻蜓低飞,偶尔掠过水面,点起一圈涟漪。
念初蹲在溪边,想要伸手去捞水里的石子。沈星晚忙拉住他:“水急,莫要靠近。”
顾言则走到上游一处平缓的河滩,弯腰捡了几块扁平光滑的石子,走回来递给念初:“用这个打水漂。”
“怎么打?”念初好奇地问。
顾言示范了一次:手腕一抖,石子斜斜飞出,在水面上弹跳了四五下才沉入水中。念初看得眼睛发亮,也学着他的样子扔出一块,可惜石子直接沉底了。他也不气馁,又捡了一块,继续尝试。
沈星晚在一旁看着,唇边含笑。夕阳的余晖洒在顾言身上,为他挺拔的身影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边。他耐心地教着念初,偶尔说一两句要领,声音低沉温和。这样的他,与当初那个冷峻沉默的顾言判若两人。
“在想什么?”顾言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
沈星晚回神,微微一笑:“想起刚见你的时候。”
顾言默然片刻,也望向溪水:“那时……不一样。”
“是不一样。”沈星晚轻声道,“但现在这样,很好。”
顾言侧头看她,夕阳的光落在她眼中,漾开温柔的涟漪。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掌心相贴,温暖传递。
念初终于成功打出了一个水漂,石子在水面上蹦了两下,他兴奋地跳起来:“爹爹!姐姐!我做到了!”
“真厉害。”沈星晚笑着夸道。
顾言也点了点头:“不错。”
夕阳渐渐沉入山后,天边的彩霞由浓转淡,最终化作淡淡的青灰色。暮色四合,晚风带着凉意吹来。
“该回去了。”顾言说道。
三人沿着来路慢慢走回。念初玩累了,走了一半便要抱。顾言便将他背起,小家伙趴在他宽厚的背上,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回到听竹轩,墨尘正在廊下摇扇纳凉,见他们回来,笑道:“雨后漫步,倒是风雅。”
“让先生见笑了。”沈星晚有些不好意思。
“哪里,夏日就该如此。”墨尘摇着扇子,“心静自然凉。你二人能得此清欢,是福分。”
顾言将睡着的念初送回屋安置,出来时,沈星晚已点了灯,在廊下摆好了茶具。她泡的是薄荷茶,清凉提神,正适合夏夜。
两人对坐饮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夜风轻拂,带来金银花的香气。远处传来蛙鸣,此起彼伏,更衬得夜色静谧。
“明日我去镇上,”顾言忽然道,“可有什么要带的?”
沈星晚想了想:“买些盐、糖,还有针线。若是有新鲜的瓜果,也带些回来。”她顿了顿,又道,“早去早回,莫要赶最热的时候。”
“嗯。”顾言应着,将杯中茶饮尽。
夜深了,墨尘已回屋歇息。顾言吹熄了廊下的灯,与沈星晚并肩回屋。夏夜的星空格外璀璨,银河横跨天际,洒下清冷的光辉。
这一日,有劳作,有雷雨,有溪边的漫步,有夏夜的清茶。平淡如水,却又满溢着生活的滋味。
这便是听竹轩的夏日清欢。不浓烈,不张扬,却在每一个细节里,流淌着安宁与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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