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的雨格外的大。
雨滴重重的拍打在屋檐、窗户上，伴着电闪雷鸣。
嘈杂声不断。
卫确正躺在床上，床帘垂下，黑漆漆的将她困在其中。
在黑暗中，她毫无睡意，睁着眼盯着漆黑的一角。
眼前是黑暗，但脑中想的是过往。
也是在这样的雨夜里，他们避开师傅，躲在无人的角落里，像是偷腥的猫儿一般，拥抱、浅尝即止的亲吻。分开时，两人的耳垂、脸颊都一样红了。
相视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哪怕现在想起来，卫确的唇角仍会抑制不住的上扬。
可自从她进入后宫，成了师兄的宠妃卫氏，却与他渐行渐远。
真的是分别的那三年成了他们二人之间跨越不了的鸿沟么？
为何她的爱意不曾衰减？
师兄的眼中已有了旁人？
原本卫确以为自己已经能坦然接受事实，可在狩猎行宫中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快到让她都无暇分辨背后究竟是否藏着其他真相。
还有——
康王逆谋那一夜，她和祈均藏在假山洞。
祈均的语气、动作以及眼神都如此熟悉。
除了皮囊不同。
她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曾经的师兄。
可当她想要追问时，祈均先一步将她松开，低着头，又以那种卑微、恭敬的语气赔罪。
之后的事情接踵而至。
拿到虎符后没多久后，就传来康王被人射杀的消息，康王的人没了主心骨各有自己的心思，内里就先乱了起来，献王病重卧榻不起，秦王率兵赶来，镇压了这次叛乱。
除了这么大的事情，行宫无法再住下去。
众人动身回宫。
卫确在途中才发现多日未见自己的小徒弟，师兄身边的铁甲卫不准任何人请见陛下。
她便以为小姜末在师兄那边。
可当回宫后，她才知道姜末失踪了。
除了姜末之外，祈均也嫌少再见他的身影。
前朝更是动荡不安。
行宫叛乱一案查出来是康王利用营造行宫之便，安插自己的心腹混入其中，早已预谋这一次行宫刺杀。
肃帝大怒，当庭斩杀康王一党数十人！
鲜血洒满昭阳宫大殿，据说不少朝臣脸色青白、吓得险些晕死过去。
帝王暴虐、残酷，亲手杀人！
这消息登时传遍京城，朝臣、百姓一片痛斥、谩骂之声。
献王自‘病重’后，一直在派人暗中搜查虎符的下落，他能确定就是在叛乱那夜丢失的！
但当时人多眼杂，自己早已知道康王意图弑君，他乐见康王与萧琚两败俱伤，自己坐收渔翁之利，便故意配合‘中毒’昏死过去。
可谁知道，等醒来时虎符不见了！！
他立刻将消息瞒下来，并声称自己病重，到处搜寻虎符。
甚至连康王的人他都暗中查了一遍。
无人知道虎符的下落。
东西不可能不翼而飞！
不在自己人手中，也不在康王一党手中，剩下只可能是萧琚一党手中。
献王越想越觉得可疑，尤其是在回京途中，陛下不准任何人近身之举。
他还从康王一党那边打探到一个奇怪的消息，康王是被一个陛下身边的宫女射杀，射杀后宫女坠崖，陛下也跟着一起跳了下去。
那宫女他有些印象。
是庆元殿书房里当差的。
他花重金让人去查探，宫女的确不见了。
但萧琚却还活着！
那么高的悬崖跳下去，萧琚是如何安然无恙从悬崖底下爬上来的？
献王身边的谋士谏言，说江湖中有人善制人皮面具。
说不定……
他们这位性情变得愈发暴戾的肃帝，皮囊之下的芯子已经被人换了。
“若是如此——”献王眸中闪过嗜血之色，“那可真是天助我也！”
献王一边派出手下，去骊山附近的镇子、村落搜寻那宫女与萧琚的下落，要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边煽动朝臣，说康王叛乱极有可能是肃帝为铲除康王设下的圈套。
他命幕僚搜集康王的善行，请京中的说书先生大肆宣扬，毕竟比起肃帝的残暴，康王的贪并不算太大的错，再加上种种‘善行’，愚昧无知的百姓开始深信康王是被肃帝杀害的。
而肃帝为了铲除异己，下一个目标就是手握军权、执掌兵部的献王！
献王的名声在民间可要好的太多。
他笼络康王余党、利用左相请文官上本参陛下当庭杀人之过，请陛下听取百姓请愿，重查康王一案。
当消息传入卫确耳中时，连后宫里的宫人都在悄悄议论。
宫中形式愈发严峻。
与此同时，萧琚不再踏足后宫。
但肃帝喜怒不定、发泄惩戒宫人的消息再度传出来了，甚至还说每隔两日就会有宫人被打杀后拖出去。
到处人心惶惶。
卫确早就通过师兄之口知道，康王意图在秋猎时在行宫弑君，为了阻止这件事发生，她利用卫家的人脉将师兄的人送入兵部，取得康王信任后进入行宫，也代表师兄私底下与秦王萧邈接触过两次，只为在行动那晚，秦王愿意出兵护驾镇压叛贼。
她以为，康王落网后，一切康王的阴谋都将浮出水面，至少百姓该知道康王的真正面目。
可眼前的发展……
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经此一事后，师兄的名声愈发恶劣，甚至还当着朝臣的面动手杀人！
卫确当日就去求见师兄，想要问清楚师兄为何要这么做！
但被铁甲卫拒之门外。
自那之后，她不曾见过师兄，每次去庆元殿不是师兄不在就是忙于政务不见人。
她心中的疑惑与不安越来越多，无数匪夷所思的猜测都在脑中翻滚着。
卫确在雨声中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明日——
明日吧。
等雨停了后，她一定要去见一面师兄。
然后问个明白。
次日。
雨过晌午方停。
卫确带着微阳去庆元殿，这次守在门口的人不是铁甲卫了，而是个小太监。
卫确便知道，今日她终于能见到师兄。
“你是叫…小裕子吧？”卫确并不急着进入，在门口与小裕子和颜悦色的说话。
小裕子点头，笑着说：“奴婢正是小裕子，承蒙娘娘厚爱，还记得奴婢的贱名！”
卫确抬手让他起来，说道：“我要见陛下，请你进去通报一声。”
小裕子连忙应下，进去通传。
很快就出来，说陛下请娘娘入内。
卫确脸上并无太多意外的惊喜之色，佯装随口问了句：“哦对了，你师傅今日在么？”
小裕子摇头回道：“师傅这段日子都不在庆元殿里，被陛下排出去办差了，奴婢也有好几日没见到师傅了。还有……姜姐姐……”小裕子念着姜末的名字，忍不住眼眶都红了，“到现在还没有姐姐的消息，肯定是凶多吉少…嗷——”
卫确收回手，强调：“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小姜末一定会平安无事回来的！”
小裕子连忙抬起袖子擦干眼泪，“是、是！是奴婢说错了该打，托娘娘金口玉言，姜姐姐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卫确笑了下。
抬脚进屋。
在进屋的瞬间，脸上的笑意瞬间冷了下来。
连守在门口的小太监都敢提及姜末一事，师兄并不是像他表现出来的，根本不关心姜末的下落，只是为了避开某些人的耳目，所以将查探的消息压的无人知道。
而在卫确进了书房后，看见司刹也在，她忍不住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测。
卫确快步上前，关切问询：“司刹，如何？找到小姜末的下落了么！”
司刹无声看了眼肃帝，才回道：“我们在最近的悬崖边找到了姜末的随身之物，也已派人降至崖底搜查她的下落，找到了她留下的记号。”
卫确立刻生出欣喜之色，这大半个月一直悬着的心总算得了些许安抚，眼眶忍不住发红：“小姜末活着？！真是太好了！”
肃帝从书桌后走出来，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递给卫确，偏首冷声吩咐司刹：“继续派人暗中追查她留下的记号，从那么高的悬崖摔下去还活着但肯定也受了重伤，不会走太远。”
司刹应下，起身后藏于黑暗之中。
此时的书房里，只剩下肃帝、卫妃二人。
卫确用帕子压了下眼角，擦去眼角的湿润，抬起视线，像是解释般说道：“这些日子我都见不到师兄一面，小姜末又下落不明，忍不住多愁善感了些，让师兄见笑了。”
肃帝看她的动作，也将她的憔悴、眼下的黑青看在眼中，温和的说道：“这些时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忙的恨不能连觉都不睡了，一时顾及不上你，反而让你不安了。今日回去后记得好好休息。”
卫确的眼神恍惚了瞬。
师兄已许久不曾用这么温柔的语调同她说话，成为帝王之后的师兄待她更多的是温和、平静。
“师兄。”
肃帝轻轻嗯了声。
视线始终落在她的面颊上。
卫确垂下眼，不再与他对视，却投入他怀中。
她看见师兄的两条胳膊抬起，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的僵着，她柔声说着：“抱我。”
随后，她才被拥入怀中。
师兄控制着力度，只是轻轻的搂着她，甚至不敢用力。
“这是怎么了，嗯？”
低沉的嗓音从上方传来。
而卫确眼底的柔情之意在一点点褪去。
她的眼神冷静到近乎冷漠，但语气却透着少见的任性，“只是想让师兄这么抱着我。”
肃帝无奈笑了声，拥着她后背的胳膊才用了些力气，一手抬起，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脊，“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和师兄撒起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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