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珊抬头看去。
晶体表面映照着门后的景象：那不是混沌，也不是虚无，而是...无数个正在被“消化”的世界。有的世界还残留着文明的痕迹——扭曲的星舰残骸、破碎的城市轮廓、化为化石的巨兽骨骼；有的世界已经只剩基本粒子流，在某种无法理解的规则下缓慢循环。
每一个世界，都曾有过生命，有过文明，有过它们自己的“天道”和“真理”。
而现在，它们都成了食物。
“你早就知道...”任珊看向堕神。
“我...”堕神剩下的半边脸露出苦涩的笑，“我知道。但我想...我可以控制。我可以成为牧羊人，而不是羊。我可以...”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身体已经融化到腰部。但就在彻底消散前，他用最后的力量，做了一件事：
将胸口空洞中那些温暖的光，那些属于“巡天使者”而不是“堕神”的记忆和情感，凝聚成一点微光，弹向任珊。
微光融入任珊眉心。
瞬间，她看到了完整的故事：
三千年前，监天司最深处的禁地。
年轻的巡天使者（那时他还叫“明辰”）跪在一面巨大的玉壁前。玉壁上不是文字，而是流动的星图，每一颗星代表一个被“上界”标记的世界。
他颤抖着手，指向其中一颗即将黯淡的星——那是他刚刚巡查归来的人间界。
“禀告司主...下界众生虽有不肖，但亦有真情大义。那对母子...母亲为救孩子甘受天雷，孩子长大后为救苍生自愿兵解...这样的世界，为何要被标记为‘劣等牧场’？”
玉壁前，背对着他的身影没有回头，声音空洞如从深渊传来：
“明辰，你巡查三界已满千年，难道还不明白？真情也好，大义也罢，不过是维持牧场稳定的...饲料添加剂。就像农夫会给牲畜听音乐，会让它们心情愉悦，这样肉质才会鲜美。”
“可他们是人！不是牲畜！”
“有区别吗？”司主缓缓转身——那不是一个具体的形象，而是一团不断变换的光影，光影中隐约有无数张脸孔重叠，“在‘上面’看来，我们和他们，都是食物链的一环。我们吃他们产出的信仰和情感，而‘上面’...吃我们提纯后的‘规则结晶’。”
明辰如遭雷击。
“那...那我们存在的意义...”
“存在的意义？”司主轻笑，“明辰啊明辰，你这个问题本身，就是‘饲料添加剂’生效的证明——正是因为有‘追寻意义’这种高级情感，产出的规则结晶才格外美味啊。”
玉壁上的星图流转，明辰看到更多真相：
有些世界发现了这个秘密，试图反抗，于是被提前“收割”——整个文明瞬间蒸发，连历史都被抹去。
有些世界的天道和“上界”合作，主动优化“养殖方案”，获得更长的存活期和更好的待遇。
而人间界...正处于被评估的阶段。如果评估结果为“低效”或“有反抗风险”，就会被提前收割。
“不...”明辰跪倒在地，“不能这样...我要告发...我要去更高的天庭...”
“更高的天庭？”司主的声音带着怜悯，“你以为...我们现在在哪里？”
光影散开，露出监天司外的真实景象——
不是仙气缭绕的九天，而是一片巨大的、无法形容的“培养皿”。无数个像监天司一样的机构悬浮在虚空中，每个机构下方都连接着一个世界，像脐带般抽取着养分。
而在培养皿的更上方，隐约有更庞大的阴影在游弋。
那是“食客”。
明辰最后的理智崩塌了。
他做了三件事：
偷偷复制了玉壁上的星图数据。
修改了人间界的评估报告，将其伪装成“高效优质牧场”。
准备向人间界传递警示——用他巡天使者的权限，打开一道临时的“门”。
然后，他就被发现了。
天刑柱上的三千年，每一天都是酷刑，但更痛苦的是：他通过残留的感知，看到人间界因为他的“帮助”，获得了喘息之机，文明得以延续...但最终，还是走上了“优质牧场”的道路——发展出更丰富的情感，更复杂的文明，产出更美味的...
“饲料”。
“所以我恨。”记忆的最后一幕，是明辰在彻底堕化前的低语，“我恨天道，恨‘上面’，也恨...人类自己。为什么你们不能...不配被拯救？为什么你们甘愿当饲料，还发展出那么多让自己更可口的‘文化’？”
但他最恨的，还是那个曾经相信过、努力过、最终却发现自己所做一切不过是让饲料更可口的...
自己。
记忆到此中断。
任珊睁开眼睛，已是泪流满面。
她终于理解了堕神——不，明辰——所有的疯狂背后，是怎样一种绝望的、自毁的、却又无法完全熄灭的...善意。
“所以你要打开门...”她看向只剩头颅和半边肩膀的明辰，“不是要毁灭世界，而是想用门后的‘清道夫’，把整个养殖系统...连根拔起？”
明辰的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很可笑吧？我想拯救你们，方法却是...引来更大的灾难。但我想，至少这一次，灾难是公平的——食客和食物，一起被吃掉。”
他看向正在崩溃的“真理之门”，门后的“饥饿感”越来越强烈，已经透过裂隙传来实质的吸力。殿堂地面的碎石开始飘起，被吸入门户，瞬间消失。
“但现在我明白了...”明辰最后一只眼睛——左眼，那只还清澈的眼睛——看向任珊，“你不是饲料。你们当中，总有人...会成为食客，却选择继续当食物。总有人知道真相后...依然选择去爱。”
他的身体彻底融化，只剩那枚额心的漆黑竖瞳还悬浮在空中。
竖瞳转向任珊，瞳孔深处不再有星辰湮灭，只有一片平静的黑暗。
“毁了钥匙。”竖瞳发出最后的声音，“趁门还没完全打开...趁‘它’还没真正降临...毁了钥匙，门会坍缩。虽然会产生能量爆发，但至少...不会引来‘它’。”
话音刚落，竖瞳也化作青烟消散。
巡天使者明辰，或者说堕神，彻底消失了。
带着三千年的执念，和最后一刻的...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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