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云的身影，如同一滩被抽去所有骨骼的烂泥，软软地瘫靠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仿佛都被人一根根残忍地抽离了。
胸膛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用一把锈迹斑斑的钝刀，狠狠撕扯着胸腔里那道深可见骨、血肉模糊的伤口。
痛！
一种足以将灵魂碾碎的钻心刺骨之痛！
祖父石老头那双布满岁月沟壑的眼角，在昏黄摇曳的灯光映照下，不受控制地急速抽搐了几下。
他死死地凝视着石云。
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痛苦到几乎要彻底崩溃的凄惨模样。
嘴唇微微翕动。
仿佛有千言万语，如同无数烧红的烙铁般，死死堵在他的喉咙口。
却又偏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每一个音节都重若千钧。
最终。
那万千复杂到难以言喻的话语，都化作了一声。
一声无比沉重。
一声仿佛能瞬间压垮这间破旧老屋房梁的悠长叹息。
“痴儿，痴儿啊……”
石老头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如同两块最粗糙、最坚硬的古老砂石，在互相拼命地、疯狂地摩擦。
发出的声音，刺耳，且干涩，带着岁月的风霜。
他脚步迟缓，每一步，都像是在拖拽着千斤重担，沉重地挪到了石云的面前。
那只枯瘦如柴、青筋根根虬结突显的手，带着一种根本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
轻轻地。
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安抚与沉痛，落在了石云那微微耸动、显示着主人内心正经历着何等惊涛骇浪的肩上。
“有些事情，你早晚……都是要知道的。”
石老头声音艰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刻意去隐瞒，终究是瞒不住一辈子的。”
石云猛地抬起头来！
一双眼睛，赤红如血！
里面布满了细密交错、狰狞可怖的血丝，仿佛要噬人！
那眼神，像极了一头濒临绝境、受了致命重伤的幼狼。
充满了绝望的疯狂，和无助的哀鸣！
“他……齐动础……”
石云的声音，仿佛是从紧紧咬合的牙缝最深处，一个字，一个字，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才艰难无比地挤压出来。
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浓重得几乎化不开的血腥味道，和深入骨髓的恨意。
石老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似乎不忍再看孙儿此刻的模样。
他脸上的皱纹，在这一刻，仿佛被一把无形的、锋利至极的刻刀，再次狠狠地深刻了一遍。
每一道皱纹，都深不见底。
里面，藏匿着无尽的沧桑，与化不开的悲凉。
“你父亲……石洪川，也就是你现在知道的齐动础，他年轻的时候，并不是……并不是现在你看到的这个样子的。”
石老头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恍惚与追忆。
似乎在竭尽全力地，回忆那些早已被厚重如山的岁月尘封起来的、遥远得如同隔了数个轮回的惨痛往事。
“他天资极高，悟性更是……更是惊才绝艳！”
“是我们石家，百年来都难得一见，不，是数百年都未必能出一个的武学奇才！”
石老头的话语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骄傲，以及更深的痛惜与苦涩。
“家传的那套盘龙棍法，在他的手中，简直使得出神入化，炉火纯青，威力无穷无尽！”
“甚至，毫不夸张地说，他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远远超过了石家历代的先祖！”
石云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猛烈一震！
他用一种充满了极致惊骇与难以置信的目光，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祖父。
这些话，像是一柄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那时的他，也曾满怀一腔滚烫到足以焚烧世间一切不平的热血，也曾真心实意地想过要行侠仗义，锄强扶弱，扫尽天下所有不平之事。”
“只是……只是他那性子，太傲了，太刚了，心气也太高了，而且……而且也太急于求成了。”
石老头的声音里，浸透着一丝根本无法掩饰的沉痛，与深深的惋惜。
“他太急于证明自己，太急于超越他身边的所有人，太急于……站在那无人能及的武道顶峰。”
“后来，他遇到了一个人。”
石老头的声音微微一顿，仿佛那个名字带着千钧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
“一个……一个彻底改变了他一生命运轨迹的人。”
“那个人，就是凌天来！”
石云的瞳孔，在那一瞬间，骤然紧缩成了最细小、也最危险的针尖！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凌天来那个狼心狗肺的畜生！他用那些虚无缥缈、蛊惑人心的花言巧语，用所谓的‘建功立业’、‘大展宏图’，用无数看似唾手可得的权势与财富，一步一步地引诱他，腐蚀他！”
祖父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愤怒与痛恨。
“你父亲……他……他当初太年轻，也太相信自己的能力，太高估自己的定力！”
“他天真地以为自己能够掌控一切，甚至能够反过来利用凌天来，达到他自己的某些……某些现在看来，简直是痴心妄想、不切实际的目的。”
“却万万没有想到，他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之中，一步一步，越陷越深，最终深陷泥潭，再也难以自拔！”
“等到他幡然醒悟，想要拼命回头的时候，一切……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太晚了啊！”
石老头捶胸顿足，老泪纵横，悔恨与痛苦交织在他的脸上。
“凌天来那个毫无人性的畜生！他用你母亲的性命，用你尚在襁褓之中的安危，来死死威胁他，无情逼迫他！”
“他不得不……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本心，去做一些他自己也深恶痛绝、痛恨无比的事情！”
石老头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沉。
仿佛要被那无尽的黑暗彻底吞噬。
充满了无尽的悲哀，以及对那无情命运的深深无奈与绝望。
“他走错了路。”
“一步错，便导致了步步皆错，再无回头可能。”
“最终，就变成了今天……今天你所看到的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石云的心，在那一刻，仿佛被无数根冰冷尖锐、带着倒钩的钢针，狠狠地穿刺！
然后，再被疯狂地搅动！
痛！
痛得他几乎无法顺畅呼吸！
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吞咽着无数烧红的炭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手中，死死地攥着那份薄薄的，却又重如泰山的卧底档案。
档案纸张的边缘，早已被他下意识地、疯狂地捏得扭曲变形，不成样子。
如同他此刻那颗支离破碎，鲜血淋漓的心。
“他明明可以告诉我真相！”
石云猛然从地上弹射而起！
压抑了许久许久的怒火与悲愤，如同积蓄了万年能量的恐怖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他声嘶力竭地嘶吼着！
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波动而扭曲变形，尖锐刺耳！
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绝望，与撕心裂肺、痛彻骨髓的不甘！
“为什么！为什么要一直这样瞒着我！”
“为什么要让我像一个天底下最愚蠢、最可笑的傻子一样，被你们所有人都蒙在鼓里这么多年！！”
“为什么啊！！！”
他的质问，如同受伤孤狼的悲鸣，在老旧的屋子内，久久回荡，撞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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