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大林一口接一口地为刘二愣子吸吮着毒血，每吸一口，都感觉自己的嘴唇、舌头乃至整个口腔都像是被无数细针扎刺，又像是含着一块烧红的炭火，灼痛麻木迅速蔓延。但他不敢停，也不能停。吐出的黑血带着腥臭，落在苔藓上滋滋作响，周围迅速冒出的紫花地丁，那顽强生命的紫色，是他此刻唯一的希望指引。
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与掌心血迹混在一起，滴落在地。那三条被熊胆汁和鲜血混合烟气惊扰的“铁树皮”蝮蛇，并未退去，只是暂时停止了攻击性的前探，依旧盘踞在岩缝前，三角形的蛇头微微晃动，冰冷的竖瞳死死锁定着曹大林的一举一动，嘶嘶的吐信声如同死神的低语，在寂静的林间回荡，压迫着每个人的神经。
曹德海、吴炮手等人紧张得大气不敢出，手里紧紧攥着猎枪或索拨棍，却不敢轻举妄动。他们知道，此刻任何过激的动作，都可能再次激怒这三条守护参宝的灵物，导致更严重的后果。栓柱更是脸色惨白，看着曹大林那肿胀发紫的嘴唇和不断涌出鲜血的手掌，又惊又愧，若不是他之前莽撞，也不会陷入如此绝境。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曹大林感到一阵阵眩晕袭来，他知道自己也中毒了，虽然不深，但持续的失血和蛇毒的微量侵入，正在消耗他的体力。而刘二愣子的抽搐似乎减弱了一些，伤口流出的血颜色也略微转红，但人依旧昏迷不醒，脸色灰败。
就在曹大林感觉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那三条毒蛇似乎也耗尽了耐心，或者察觉到了曹大林力量的衰减。最大的那条“铁树皮”突然再次人立而起，比之前更高，扁平的头部微微后缩，那是发动致命一击前的蓄力！
“小心！”曹德海失声惊呼。
千钧一发之际，曹大林猛地将最后一口吸出的毒血混合着唾液用力吐出，正吐在那条蓄势待发的大蛇前方的熊胆汁圈内！同时，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一直攥在右手的、蘸满了自身鲜血和熊胆汁的索拨棍，朝着大蛇旁边的空地狠狠插了下去！
“噗！”
索拨棍入土三分，棍身剧烈震颤。
这个动作，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带着自身气血和意志的标记。
那大蛇的攻击动作再次被打断，它似乎被曹大林这决绝而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为彻底弄懵了，冰冷的竖瞳里竟闪过一丝极似“困惑”的情绪。它看了看那根兀自震颤的索拨棍，又看了看因脱力而单膝跪地、却依旧用身体护在刘二愣子前方的曹大林，那肿胀的脸上，眼神依旧如同磐石般坚定。
僵持。
毒蛇没有进攻，曹大林也无力再做更多。
天色，就在这诡异而紧张的对峙中，渐渐暗淡下来。林间的光线变得更加昏暗，夜风起，带着刺骨的寒意。
那三条毒蛇，在暮色中相互摩擦了一下身体，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仿佛在交流。最终，那条最大的“铁树皮”深深地“看”了曹大林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警惕，有审视，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认可”的意味？然后，它率先调转方向，缓缓地、无声无息地滑回了那道狭窄的岩缝。另外两条稍小的毒蛇，也紧随其后，消失在黑暗的岩石深处。
它们……退了？
直到三条蛇影彻底消失，众人才敢长长地舒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曹德海赶紧带人上前，七手八脚地将几乎虚脱的曹大林扶起，又查看刘二愣子的情况。
“快！把紫花地丁捣碎，混合咱们带的解毒散，给他敷上！大林，你也赶紧处理一下伤口！”曹德海指挥着，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
众人忙着救治，栓柱更是红着眼睛，撕下自己的内衣襟，小心翼翼地给曹大林包扎还在渗血的手掌。
曹大林靠在吴炮手身上，疲惫地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残余的麻痹感和掌心的剧痛。他活下来了，刘二愣子也暂时捡回了一条命。但代价是惨重的，他失去了夺取那几株百年老参的最佳机会，自己也受了伤。
当夜，他们就在距离那处岩缝足够远的背风处宿营。篝火燃起，驱散了些许寒意和黑暗带来的恐惧。刘二愣子敷了药后，呼吸平稳了许多，虽然还没醒，但脸色不再那么吓人。曹大林掌心的伤口也被仔细清洗、上药包扎，肿胀的嘴唇敷上了捣碎的草药，那股火辣辣的灼痛感才稍稍缓解。
营地里的气氛异常沉闷。没有人说话，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不知名夜枭的啼叫。
曹德海蹲在火堆旁，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着他沟壑纵横的脸。良久，他才叹了口气，幽幽道：“三才阵……见血而退……大林啊，你这条命，是捡回来的，也是……那老参和守参的灵物，手下留情了啊。”
曹大林望着跳跃的火苗，没有说话。他回想起那三条毒蛇最后的眼神，尤其是那条大蛇，那绝非单纯的野兽的凶戾。它们守护的，似乎不仅仅是那几株人参……
后半夜，负责守夜的栓柱突然发出低呼，惊醒了浅眠的众人。只见营地外围，那三条毒蛇竟然去而复返！但它们并没有靠近，而是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放下了几株还带着泥土的草药——七叶一枝花、半枝莲、白花蛇舌草……都是清热解毒、治疗蛇伤的良药！
它们……是来送药的？
众人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曹大林挣扎着坐起身，看着那几株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的草药，心中震动。他示意栓柱将草药捡回来，挑出几味，混合着营地现有的药材，重新煎煮。
给刘二愣子灌下新的药汤后，不到一个时辰，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声，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里已经有了神采。
“曹……曹哥……我……”刘二愣子看到曹大林肿胀的嘴唇和包扎的手掌，眼眶瞬间红了。
“别说话，好好休息。”曹大林拍了拍他的肩膀，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曹大林毫无睡意。他独自一人，拖着疲惫伤痛的身体，再次悄然来到了那处让他付出惨痛代价的岩缝前。
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岩石和那几株顶着红榔头的老参上。岩缝幽深，看不到那三条毒蛇的踪影。但曹大林能感觉到，它们就在里面，默默地守护着。
他并没有试图再去靠近，只是静静地站在足够远的地方，凝视着那几株在月光下仿佛笼罩着一层氤氲宝光的老参。最大的一株，身形酷似跌坐的老僧，形态奇绝，正是曹德海口中的“坐佛参”，真正的参中之宝。
然而，此刻曹大林心中却没有了最初的炙热和占有欲。经过这场生死考验，目睹了毒蛇守护的执着与……近乎通灵的行为，他忽然明白了。
他缓缓抬起包扎着的手，对着那幽深的岩缝，对着那几株不知历经了多少风雨沧桑的老参，躬身，行了一个古礼。这是老辈采参人面对山宝时，最高的敬意。
然后，他毅然转身，踏着晨曦的微光，步履蹒跚却坚定地返回了营地。
他知道，他不能取走这些参。它们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这片莽莽山林，属于那亘古不变的自然法则。它们的守护者，用毒牙和生命，扞卫着这份传承。而他曹大林，一个赶山人，一个渴望带领乡亲们依靠山林过上好日子的带头人，更应该懂得“取之有道，留有余地”的道理。竭泽而渔，杀鸡取卵，最终毁灭的，将是人类自己。
“收拾东西，准备下山。”回到营地，曹大林对等候的众人平静地说道。
曹德海看着他，似乎明白了他的决定，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复杂，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和微不可察的颔首。
“曹哥，那参……”刘二愣子虚弱地问，脸上带着不甘。
曹大林望向那片黑松林，望向更广阔的群山，声音低沉而坚定：“留得种山在，不怕没参挖。”
朝阳终于冲破了地平线的束缚，将万道金光洒向连绵的群山。草北屯的采参队伍，带着一名伤员，带着未能如愿的遗憾，也带着对山林更深的敬畏，踏上了归途。那几株顶着重磅红榔头的百年老参，依旧静静地生长在那道狭窄的岩缝里，由那三条通灵的药蛇守护着，与这莽莽山林，融为一体。
而在他们身后，那处岩缝的阴影里，最大的那条“铁树皮”缓缓探出头，望着曹大林等人远去的背影，冰冷的竖瞳里，似乎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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