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天璇宗，返回浮梦宗的路上，三人各自沉默消化着悟道阁所得。
顾玉笙手指无意识地轻叩剑柄，眼中剑影明灭不定。他“见”到了一轮明月从沧海升起，又沉入大漠沙海，循环往复，永恒如斯。剑意中那份“变”与“不变”的领悟，让他的《明月剑经》隐约摸到了突破的门槛。
梅若雪则感到体内玄冰灵力更加凝练纯粹，心湖中映出一片冰封万载的湖面，湖心深处却有一缕不灭的暖意。极寒并非死寂，而是在绝对静止中蕴藏着生机转圜的可能。
施苒的感受最为特殊。巡天令在她识海中缓缓旋转，散发着温和而威严的光芒。那些融入眉心的星光，正在悄然改变她灵力的性质，使之更贴合“秩序”与“守护”的意蕴。她能感觉到，自己对邪祟之气的感应敏锐了数倍，甚至能隐约“听”到天地间秩序脉络的微弱脉动。
回到浮梦宗后，顾玉笙立即取出巡天令，调出他筛选出的几个任务。
虚空中光影浮动，三行任务简报显现：
任务一：云梦泽东南三百里处，近三月有七艘商船离奇沉没，生还者寥寥，皆言遭遇浓雾与怪声。疑有水族妖物或异象作祟。难度评定：丙中。贡献点：八百。
任务二：南疆边缘村落，半月内十七人无故昏睡不醒，神魂无伤但日渐虚弱。村中夜间常有幽影游荡，鸡犬不宁。疑为精怪摄魂或罕见咒术。难度评定：丙上。贡献点：一千二百。
任务三：西陵古战场遗址附近，三日前有散修小队遭遇不明袭击，两人重伤，称袭击者“似人非人，力大无穷，不惧寻常术法”。遗址近年时有阴兵过境传闻。难度评定：乙下。贡献点：两千。
“丙级任务对应筑基期，乙级则需金丹期或配合默契的筑基团队方可尝试。”顾玉笙解释道，“任务三是乙级中最低的，但既有散修小队受创，说明实际危险可能超过评定。作为我们首次正式任务，我倾向于前两个。”
梅若雪目光扫过简报：“任务二涉及神魂，精怪或咒术皆诡异难防。我选任务一。”
施苒思索片刻：“云梦泽水域广阔，水族妖物种类繁多，但我的巡天令对妖邪之气感应敏锐，若真是妖物作祟，应能克制一二。且水战之中，顾师兄的剑阵可分割战场，梅师姐的玄冰之术更能发挥奇效。我也倾向任务一。”
顾玉笙点头：“好。那就定任务一。我们需准备些水中作战的符箓、避水法器，以及查探妖气、勘破迷雾的手段。三日后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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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清晨，三人御剑离开浮梦宗，向东南方向的云梦泽飞去。
云梦泽号称“千湖之泽”，水域浩瀚，岛屿星罗棋布，水汽氤氲常年不散。寻常商船多走固定的安全航道，由沿岸修真世家或小门派定期清理妖物、疏理水脉。连续七艘商船在相近区域出事，显然非同寻常。
飞行大半日后，下方景象逐渐由山林平原转为水网密布。空气湿润起来，带着水草与淤泥特有的气息。施苒手中的巡天令微微发热，显示出这片水域灵气与浊气交织混杂的状态。
按照任务指引，他们在最近出事的落星渡口落下。渡口略显冷清，只有几艘小船停泊，岸上茶棚里，几个船夫模样的汉子正低声交谈，神色惶惶。
顾玉笙上前亮出巡天司令牌，表明来意。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船夫颤巍巍站起来，心有余悸地道：“仙师……那地方去不得啊！就在东南方向的‘鬼哭涧’一带，三个月前还好好的，后来不知怎的，起了怪雾，雾里有声音，像哭又像笑，听得人头皮发麻。进去的船，再没出来过……”
“可有详细方位？”顾玉笙问。
老船夫指向泽中一片迷蒙水域：“就那边，大概三十里。平常天气好时，能看见几座秃石山露出水面，像鬼牙似的，所以我们叫它‘鬼哭涧’。如今雾大，看不清了。”
谢过老船夫，三人再次御剑升空，朝所指方向飞去。随着深入泽中，雾气果然渐渐浓重起来，视线受阻，连神识探查都受到些许干扰。
“小心。”梅若雪忽然开口，“雾气中有微弱的阴寒之气，不似天然形成。”
施苒手中巡天令的光芒增强了几分，她凝神感应：“不止阴寒……还有一种混乱、扭曲的波动，像是……某种阵法泄露的气息，又或是……空间不稳定？”
顾玉笙眉头紧皱：“先落地，从水面接近。御剑在空中目标太明显。”
三人降落在水面上，顾玉笙取出一艘巴掌大的白玉舟，注入灵力后化为三丈长的轻舟。舟身自然散发避水光晕，稳稳浮于水面。
轻舟缓缓驶入浓雾深处。四周寂静得诡异，连水声都似乎被雾气吸收，只有船体破开波浪的细微响动。雾气翻涌，时而凝聚成人形、兽形，又迅速消散，配合着那种若有若无的呜咽声，确实扰人心神。
梅若雪并指一点，一层薄冰以她为中心蔓延开来，覆盖了方圆十丈的水面，冰面并不阻碍行舟，却将水下动静清晰地传导上来。“水下有东西在窥伺，数量不少，但未靠近。”
施苒闭目凝神，巡天令的力量扩散开来。金光过处，雾气中扭曲的阴寒气息如同遇到烈阳的积雪，嗤嗤消散，那扰人的呜咽声也减弱许多。她“看”到了——在雾气深处，水脉灵气的流动极其混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肆意搅动。而在混乱的中心，似乎有一个“空洞”，正在缓慢吞噬着周围的灵气与……生机。
“前方三里，水下有异常‘空洞’。那可能就是源头。”施苒睁开眼，指向左前方。
顾玉笙操控轻舟转向，同时双手掐诀，七十二道月光般的剑影无声浮现，环绕舟身徐徐旋转，组成一个简易的防御剑阵。“准备战斗。若雪，控场交给你。施苒，你专注净化异常源头并保护我们不被混乱气息侵蚀。”
轻舟又前行了一里左右，水面颜色开始变深，由浊黄转为暗绿，最后近乎墨黑。水中开始出现一些扭曲的阴影，快速游弋，但似乎忌惮梅若雪的冰面感知和巡天令的金光，只是远远跟随。
突然，船身猛地一震！
数条粗大如成年男子手臂、滑腻漆黑的触手从水下暴起，直卷轻舟！触手上密布吸盘和惨白的骨刺，散发着浓烈的腥臭与邪气。
“来了！”顾玉笙剑诀一变，环绕的剑影半数激射而出，精准斩在触手上。然而剑光切入，竟发出金铁交击之声，只留下深深白痕，未能斩断！
梅若雪冷哼一声，抬手虚按。寒气瞬间爆发，触及的触手表面立刻凝结厚厚冰层，动作顿时僵缓。同时，她另一只手并指如剑，一道纤细却凝练到极致的玄冰剑气迸发，顺着一条被冰冻的触手直刺水下！
“噗嗤！”
水下传来一声闷响，墨绿色的血液喷涌而出，染黑了一片水域。受伤的触手剧烈抽搐着缩回，其余触手也暂时退却。
“不是普通水妖。”梅若雪面色微凝，“甲壳极硬，且妖气中混杂着魔渊特有的污秽气息——虽然很淡。”
施苒心头一凛：又是魔渊？
还不待细想，水面轰然炸开！一个庞然大物跃出水面，带起漫天黑水。
那是一只难以形容的怪物：主体像放大了百倍的乌贼，头部却长着一张扭曲的、类似人脸的褶皱皮膜，八条主触手之外，还有数十条稍细的副触手在身下狂舞。最骇人的是，它身躯多处覆盖着不规则的骨甲，甲缝中渗出粘稠的黑绿色液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败与混乱气息。
怪物人脸部位的“嘴巴”张开，发出尖锐的、直刺神魂的嘶鸣！声音与雾气中的呜咽混合，形成强大的精神冲击！
顾玉笙闷哼一声，剑阵光芒一黯。梅若雪也蹙起眉头，周身寒气一阵波动。施苒同样感到识海震荡，但巡天令及时一震，金光护住神魂，将那嘶鸣中的混乱意志驱散大半。
“是魔化妖兽！”施苒高声道，“它被魔渊气息污染异化了！小心它的声音和体液，可能侵蚀灵力与神魂！”
顾玉笙当机立断：“剑阵——月华天罗！”
剩余三十六道剑影光芒大放，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光网，主动罩向怪物，限制其触手的活动范围。光网由精纯剑意构成，对魔气有额外克制，触手碰触时冒出黑烟，痛苦地扭曲。
梅若雪飞身而起，足尖在轻舟栏杆上一点，人如惊鸿掠出。玄冰灵力毫无保留地释放，她身周气温骤降，水面开始大面积冻结。面对这种甲壳坚硬、恢复力强的魔化妖兽，她选择了最粗暴的方式——绝对零度，从内部破坏！
“玄冰真解·凝魄！”
她双手虚合，一个拳头大小、却仿佛凝聚了万载寒气的冰晶核心在掌心浮现，随即被她一掌拍向怪物躯干！
冰晶无声没入怪物体内。下一刻，怪物庞大的身躯猛然僵住，表面迅速覆盖上一层苍白冰霜，动作变得极其缓慢。紧接着，冰霜之下传来密集的碎裂声——那是内部组织被极致寒气冻结、崩坏的声音！
怪物发出痛苦的哀嚎，疯狂挣扎，触手拍打冰面，碎冰飞溅。但梅若雪这一击已重创其核心。
就是现在！施苒双手握住巡天令，将全部心神与灵力灌注其中。令牌光芒前所未有的炽烈，在她身前凝聚成一柄纯粹由金色光芒构成的长矛虚影。长矛上浮现出古老符文，带着审判、净化、秩序的无上威严。
“巡天·破邪！”
金色长矛离手飞出，轨迹玄奥，仿佛无视了空间距离，直接没入怪物头颅那张扭曲的人脸正中！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净化邪秽时特有的灼烧声。怪物全身剧烈颤抖，无数黑气从甲壳缝隙、口器中疯狂涌出，又在金光中消融。它的嘶鸣变成了垂死的呜咽，庞大的身躯迅速干瘪、腐败，最终化作一堆冒着黑烟的残骸，沉入水中。
周围浓雾似乎淡去了几分，那种无处不在的呜咽声也消失了。
轻舟上，三人微微喘息。刚才的战斗看似短暂，实则凶险。魔化妖兽的力量、防御、精神污染都远超同阶普通妖兽，若非三人配合默契，各施所长，恐怕要付出不小代价。
顾玉笙召回剑影，面色凝重：“这绝不是自然形成的魔化妖兽。它身上的魔渊气息虽然淡，却很‘新’，像是近期被污染的。而且，它盘踞在此，制造迷雾沉船，更像是在……守护什么？或者，是在为某种东西收集生机与魂魄？”
施苒看向前方，巡天令依然在发热，指引着那个“空洞”的方向。“源头还在前面。这怪物可能只是个看门的。”
梅若雪已调息完毕，寒气重新收敛：“继续。”
轻舟再度前行。越往前，水色越发漆黑如墨，雾气却反而稀薄了，露出前方景象：那是几座光秃秃的、犬牙交错的石山从水中探出，围成一个不规则的环形区域。环形中心的水面，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深邃黑暗，正是施苒感应到的“空洞”。
而在石山脚下水面，散落着许多船只的残骸碎片，最新的几块木料尚未完全腐朽，显然属于最近遇难的商船。
三人靠近环形区域边缘，一股强大的吸力忽然从中心黑洞传来，轻舟不受控制地被拖向其中！
“定！”顾玉笙低喝，脚下轻舟光芒大放，稳住船身。但吸力持续增强，水面开始形成漩涡。
施苒全力催动巡天令，金光试图“抚平”那混乱的吸力，却发现效果有限。那黑洞似乎连接着某个极不稳定、充满混乱能量的空间夹层或裂缝。
“水下有阵法基座！”梅若雪忽然指向石山根部。透过清澈了不少的黑色水面，可以看到水下石壁上，刻满了暗红色的、扭曲诡异的符文，这些符文正微微发光，与中心黑洞相呼应。
“是人为布置的聚阴纳煞、扰乱空间的邪阵！”顾玉笙一眼认出，“这阵法在强行撕开并维持一个小型空间裂缝，裂缝另一端……恐怕就是泄漏魔渊气息的源头！那些沉船的生灵血气与魂魄，都被这阵法抽取，用来稳固裂缝了！”
“必须破坏阵法基座！”施苒道，“但基座在水下，且受阵法保护，靠近可能被吸入裂缝。”
梅若雪踏前一步：“我去。玄冰真气可暂时冻结水流与部分阵法运转。顾师兄以剑阵在外策应，干扰阵法整体。施苒，用你的巡天之力，看能否直接‘修复’空间裂缝的紊乱。我们只有一次机会，阵法反噬或裂缝失控都可能引发大爆炸。”
计划既定，梅若雪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漆黑的水中。入水瞬间，她身周寒气爆发，所过之处，水流连同水中的暗红符文光芒都被冻结、凝固。
顾玉笙飞身立于轻舟之上，本命飞剑出鞘，悬于头顶。他双手如蝴蝶穿花，瞬间打出上百道剑诀，飞剑一化二、二化四……最终化为三百六十道月光剑影，组成一个复杂玄奥的立体剑阵，将整个环形区域连同水下基座隐约笼罩。剑阵并不强攻，而是以精微的剑气不断切割、干扰阵法符文的能量连接。
施苒盘坐舟中，巡天令置于膝上。她将全部心神沉入令牌深处，沟通那份“秩序”的意蕴。金光以她为中心荡漾开来，并非对抗那黑洞的吸力与混乱，而是尝试去“理解”、“梳理”那片紊乱的空间结构。
她“看”到了——黑洞深处，一条细小的、极不稳定的空间裂缝，像一道流血的伤口，贴在现世屏障上。裂缝另一端，渗出丝丝缕缕暗红污秽的魔渊气息，正是这些气息污染了水脉，魔化了妖兽，滋养了邪阵。邪阵则反过来抽取生灵血气，试图扩大和稳固这条裂缝。
原来如此！这是一个恶性循环的节点！
施苒福至心灵，不再试图强行“净化”或“封闭”。她引导巡天令的力量，化作无数纤细的金色丝线，轻柔地探入空间裂缝周围紊乱的法则脉络中，像最灵巧的织工，开始修复那些被扭曲、撕裂的秩序之线。
水下，梅若雪已接近一处主要的阵法基座。寒气将周围水流和符文冻结，她并指如刀，玄冰剑气凝聚于指尖，狠狠刺向基座核心的阵眼石！
“咔嚓！”
阵眼石出现裂痕。整个邪阵剧烈震动，暗红光芒疯狂闪烁。中心黑洞的吸力陡然增强数倍，甚至开始扭曲光线！石山上的石块簌簌落下。
顾玉笙的剑阵压力大增，数百剑影明灭不定，但他咬牙维持，剑气如丝，死死缠住阵法的反扑之力。
梅若雪承受着最大的压力。阵法反噬的能量和黑洞增强的吸力大部分作用在她身上。她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眼神冰寒如故，指尖剑气更盛，第二击、第三击接连刺出！
“轰！”
阵眼石彻底破碎！那一处的符文链条崩断。
连锁反应开始。其他基座上的符文相继黯淡、碎裂。邪阵开始崩溃。
与此同时，施苒的修复也到了关键时刻。随着邪阵崩解，空间裂缝失去支撑，变得极其不稳定，眼看就要彻底爆开，将周围一切卷入空间乱流！
“就是现在！”施苒心中低喝，所有金色丝线猛然收紧，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将那道“伤口”猛地捏合！
现实之中，只见中心黑洞剧烈收缩，然后无声地绽放出一圈纯白色的光环。光环所过之处，紊乱的空间波纹被抚平，残留的魔渊气息被净化，黑色的水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清澈。
光环消散，中心黑洞已然消失，只剩下一片微微荡漾的、正常的水面。几缕阳光穿透终于散尽的雾气，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环形区域恢复了平静，只有石山下那些船只残骸，诉说着曾经发生的悲剧。
梅若雪从水中跃出，落在轻舟上，脸色有些苍白，但气息平稳。顾玉笙收回剑阵，气息也有些浮动。施苒睁开眼，眸中金光缓缓收敛，感到一阵深切的疲惫，但神魂却有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她第一次真正运用了“秩序”之力，修复了一处空间创伤。
“解决了。”顾玉笙长舒一口气，环视恢复正常的湖面，“这邪阵布置得相当高明，若非我们三人配合，又有施苒的巡天之能克制，单独来一两个筑基后期，恐怕都要栽在这里。”
梅若雪调息着，清冷道：“布阵者至少是金丹期的魔修，且精通阵法和空间之道。与腐毒潭之事，恐怕真有关联。”
施苒看着恢复清澈的湖水，轻声道：“裂缝暂时闭合了，但魔渊气息能渗透过来一次，就可能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布阵者没留下任何身份线索，但他耗费心力布置此阵，绝不仅仅是为了制造几起沉船事故。这背后，一定有大图谋。”
顾玉笙点头：“任务完成，我们即刻返回巡天司上报。此事必须引起更高层的重视。连续的魔渊相关事件，绝非偶然。”
三人收拾心情，驱动轻舟离开这片已无危险的水域。阳光正好，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
返程途中，施苒回头望了一眼那片重归平静的湖水。
巡天令在她掌心静静躺着，微温。她能感觉到，令牌深处，似乎又解锁了一丝更玄奥的信息，关于空间，关于秩序，关于守护的边界。
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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