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夜的雪落得细密，给紫禁城的琉璃瓦敷上一层薄糖霜。陈砚坐在暖阁里，案头摊着各地送来的年节报喜文书，最上面那封来自延安府，字迹带着炭火熏过的焦痕 —— 想必是书吏在寒风里呵着气写就的。
“娘娘，这是工部呈上来的河道修缮图。” 小翠捧着卷轴进来，鼻尖冻得通红，斗篷下摆还沾着未化的雪粒，“他们说开春后要先疏通淮河支流，只是石料还没备齐。” 陈砚接过图纸，见上面用朱砂标出了七处淤塞点，其中宿州段的标记尤其浓重。她指尖抚过纸面，想起去年巡查时见过的景象：那里的河床已高出两岸农田半尺，汛期来时，百姓总提着心守在河堤上。
“让户部从盐税里拨三千两，” 陈砚用银簪在图纸上轻点宿州位置，“在宿州设个石料场，就近开采。再传信给宿州知府，让他组织百姓编竹筐装碎石，工钱按筐结算，既能备料又能让百姓多些进项。” 正说着，窗外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太医院院判捧着药箱进来，鬓角还沾着雪粒：“娘娘，这是新制的冻疮膏，用鹿油和当归熬的，膏体细润，给边关将士和修缮河道的百姓预备着正好。”
陈砚揭开药膏罐子，一股温润的药香漫开来。她想起去年在河间府见到的老农，手背冻得裂着血口子还在地里劳作，便说：“多备些送到义学和工坊，尤其是孩子们，冻疮最是磨人。” 院判应着，又递上一本线装的《寒症防治录》：“这是各地郎中汇总的御寒方子，有煮姜汤的配比、铜制暖炉的用法，都写得明白如话。”
午后雪停了，陈砚换上灰鼠皮斗篷，带着两个锦衣卫去了京城的年货市集。腊月的集市比往日热闹十倍，糖画摊前围着戴虎头帽的孩童，年画铺子挂满了 “五谷丰登” 的卷轴，卖糖葫芦的小贩拖着长腔吆喝，甜香漫过半条街。走到一个卖冻疮药的小摊前，她停下脚步，见摊主正给一个脚夫涂药膏，手法娴熟得不像寻常小贩。
“你这手艺是跟谁学的？” 陈砚问道，摊主抬头笑道：“是太医院的老神仙教的！去年冬天我在粮仓干活冻坏了脚，就是他们给的药膏，还手把手教了熬制法子。如今摆摊卖药，既能糊口，也能帮衬邻里。” 陈砚看着他药箱里贴着的 “便民药摊” 木牌 —— 那是官府统一发放的标识，只有经过三个月培训的医者才能领取。
转到布摊前，掌柜正给一位妇人挑花布。“这匹是苏州新出的‘岁寒三友’纹样，竹枝用的是石青染，梅蕊点了胭脂红，做棉袄最合适。” 他展开布匹，墨竹、红梅、青松在米白的布面上栩栩如生。妇人却有些犹豫：“会不会太贵了？” 掌柜摆手：“不贵不贵，商税降了三成，这布价比去年还低两文钱呢，您摸摸这针脚，值当！”
离开市集时，暮色已浓。陈砚路过义学，见窗纸上映着晃动的烛影，推开门，十几个孩子正围着先生抄书。先生见她进来，连忙起身行礼，孩子们却不怕生，举着刚抄好的《农桑歌》凑过来。“娘娘您看，这是我们编的歌谣，唱着好记！” 梳双丫髻的小姑娘仰着冻得通红的脸蛋，指着其中一句，“‘冬藏粮，春种秧，勤耕织，家道昌’，是不是比书本上的好懂？”
陈砚摸着她冻得通红的鼻尖笑了：“好懂，也说得在理。” 她瞥见墙角堆着几个炭火盆，都只烧着半盆炭，火星在灰烬里明明灭灭，便问：“怎么不多烧些炭？” 先生叹道：“炭价虽降了，可义学孩子多，能省就省些。” 陈砚当即让锦衣卫去取两车无烟炭来，又对先生说：“明日去工部领些铁炉子，放在教室四角，别冻着孩子们的手，握不住笔可怎么读书。”
回到宫中，朱标正在翻检各地送来的年礼。江南的新茶用锡罐装着，岭南的荔枝干裹着绵纸，西北的苁蓉码得整整齐齐，堆了半张桌子。见陈砚进来，他拿起一个硕大的哈密瓜：“这是西域使者带来的，说是在温室里培育的，冬天也能结果，你尝尝。” 陈砚切开瓜，蜜甜的汁水淌在白瓷盘里，她忽然想起市集上的药摊：“陛下，不如让工部在各地建些暖房，教百姓种反季蔬菜，既能丰富餐桌，又能添份收入。”
朱标眼睛一亮：“这主意好！让农官编本《暖房种植法》，配上图谱，开春就推广。” 两人正说着，司天台监正匆匆进来：“陛下，娘娘，观测到明日子时会有月食，按旧例需设坛祭祀。” 陈砚却道：“不必劳师动众。让翰林院写篇《月食解》，用百姓能懂的话说明这是自然天象，不是灾祸，张贴在各州府集市，免得百姓恐慌。”
夜深时，陈砚坐在灯下写奏折。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簌簌落在窗棂上，像无数细碎的脚步。她想起市集上摊主的笑容、义学孩子冻红的脸颊、边关送来的平安信，笔尖在纸上流淌得格外顺畅。治国或许不必有惊天动地的壮举，把这些关乎冷暖的小事做好，百姓的日子自然会像炉上的温水，慢慢热起来，暖起来。
天快亮时，她终于写完最后一笔。抬头看向窗外，雪地里已有锦衣卫巡逻的脚印，远处的宫墙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白。再过几日就是除夕了，到那时，无论是修缮粮仓的匠人，还是戍守边关的将士，案头都会摆上一碗热腾腾的饺子吧 —— 就像这缓缓流淌的岁月，寻常，却也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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